近来万花瑶台内守备森严,鬼舜更是一连数日不敢安睡,每日都需唤来松奎商议良策。
松奎却因他草木皆兵的态度反倒松懈许多,只觉他是由于负伤才变得如此多虑。
怎知,如此想法却在今夜见到它后,被彻底推翻了。
回到居所已是三更天,松奎眯着眼盯着前方,一道过分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楼外繁花处,黑衣兜帽,非男非女,手中串着毒针的醉心花引人注目。
千面妖。
松奎心下骇然,握紧了腰后的伏神棍,颤巍巍往千面妖所站的方向走过去,可走了不到十步,就因踩到异物而分散了注意,再抬头时,前方已没了千面妖的身影。
头顶乌云蔽月,四周树影婆娑,松奎在原处转着身搜寻千面妖,可它却像根本不曾出现一样,无影无踪,不禁令他觉得是由夜间眼花所出现的幻觉,许是白日听多了鬼舜道起当年的事。
他又想到方才踢到的异物,转身开始在花草丛间仔细探去。
一个,两个,三个,接二连三的尸体陆续出现在他眼前。
他心下大惊,自问整夜不曾听见什么动静,怎么能有人在他居处的岛上屠杀,还能神不知鬼不觉!
松奎蹲下身去,想去查他们的死因,想知道那一晃而过的千面妖是不是自己花了眼,这些同族妖怪是不是由它所杀。
可当他看完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后,心底骤然涌现万分惊恐!
致命的伤口全都是五指铁爪所致,五道抓痕拧着心口而去,每一具尸体都缺了心脏,巨大的窟窿还在突突往外冒着血。
再看尸体面容,松奎的腿脚已然软了下去。
均是当年看守瑶台入口的同族妖怪们,自从叛变战乱后,这群妖便被鬼舜安置给了松奎。便是说……死的全都是当年叛变之人。
难道,真是狸吾回来了?
但很快,松奎又排除了这个可能,适才他所见的分明就是千面妖,而千面妖当年亦是鬼舜的手下,这几人又都死于铁爪……
风吹花落,一瓣一瓣花叶自漫无尽头的天上飘落,漆黑诡谲,落到他呆滞的眼前。
每一瓣似乎都在诡笑,每一瓣都在逼迫松奎回想当年给首领下毒的画面,如今又是谁要至自己于死地……是狸吾吗……
前方幽幽然出现一到黑袍身影,松奎双股战战起了身,视线钻进黑袍兜帽下,想要辨认来者何人。
一阵劲风儿吹去,兜帽掀翻,狡黠面容一如当年,手中执符,腰间配有金钱剑,十指缠着百绕红绳。
那是当年他们放入的灭妖师,木元。
﹉
主楼彻夜敞亮,鬼舜正坐在堂上,盯着自己断去的右手,烛光衬得他脸色越发阴狠。
铁鼠倚立在角落,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这几日他同样忧心不安,生怕一个疏忽让金隐城的贼人亦或者狸吾趁虚而入。
就在二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放松警惕时,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狠狠踹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怒火中烧的松奎。
鬼舜眼珠一转,往他面上审去:“大晚上你想干什么。”
握着伏神棍的那只手咯咯作响,不等屋中二人反应,棍身横扫着出去,直逼鬼舜的脸面。
铁爪哐当挡下棍子,紧接着抬脚往来者胸口飞踢,松奎武力精熟躲开是轻而易举,二人僵持对峙于堂中。
“你要造反!”鬼舜大喝。
“呵,你是怕被人揭发造反之事才灭口的吧,就这么怕那小子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松奎心中已是认定了那群同族伙伴死于鬼舜之手,猜想是因铁鼠日夜叮嘱让其提防,这才令鬼舜对当年同谋之人失了信任。
他冷笑质问:“你担心那小子闯进来报仇,怕我们把当年的事说出来,才想先下手堵住我们的口,对么!”
鬼舜眯起眼,深迥黑眸藏着杀意,就怕他说得更多叫外头的人听了去。
如此神态,松奎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下一个,该杀我了吧?说!你把千面妖藏哪儿去了!”
望着松奎眸心如墨漆黑,里头闪着狠厉,二人虽不知他所言何由,但听得出其中不虚。
见状,铁鼠迎到他们之间,凝重着神情对松奎道:“你见到千面妖了?在哪?”
“少装蒜,它就是你爹的人,如今出现在万花瑶台自然是要去问他,到底是何居心!怎么,想像当年给领主下毒那样,把我也毒死么!”
“闭嘴!”
鬼舜怒气填胸,暴怒大喝,利爪跃跃欲试恨不得将这没脑子的玩意儿当场捏碎!
争辩之声果真引来屋外护卫,纷纷冲进了屋,见到松奎的伏神棍直指族群之首,困惑之余震惊更甚!
鬼舜已经站起身,往一众人等看去,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过肉体,狠狠戳进他们心里。护卫们面面相觑,在主人骇人的视线下,开始慢慢往外头移动。
“都别走!”松奎粗豪又深沉的嗓音一吼出来,连楼阁都为之撼动。
鬼舜没了耐心,也不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话来,脑子一嗡铁爪已经朝他疾疾伸去,二人立刻交起手来。
这可把铁鼠和护卫们弄得进退两难,只能在一旁呼喝制止!
松奎与鬼舜体魄相差无几,可以说是势均力敌,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胜负,一开打便再也收不了手,眼下二人已经冲出楼阁,翻身跃下九层高。
铁爪与棍身碰撞擦出的火光由上至下,一直落到亭阁边,引来更多守卫的小妖,但他们一见到是这二位,皆又不敢贸然上前。
伏神棍,顾名思义,能伏神战神之物,可眼下挥出去的每一棍比往日轻了许多。无论松奎附着其中多少妖力,只要一挥下去,便尽数消散。
鬼舜顿觉可疑,刚想提醒他检查棍身,松奎却已失了神志一般胡乱挥舞,口里念念不停当年的叛乱,似乎与他对战的并非鬼舜,而是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敌人。
“是你!是你逼我下毒的!是你!”他突然举棍直指鬼舜,大声疾斥。
鬼舜眼尾往一众人群扫看,见所有人皆已面露土色,震撼不已。
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只想拔了松奎的舌。
松奎突然朝他猛冲了过来,此刻就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混身蛮力却听不进旁人的话!
瑶台之内,针锋相对,瑶台之外,扁舟浮沉。
沉沉黑夜,森森水啸,冷月倾斜照着小舟上倚坐的黑衣人,一切都氤氲着可怕的气息。
不待多时,小舟边开始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水泡,黑衣人俯身看去,一团黑影自水中跃出,落在小舟上,带动舟身微微晃动。
“办好了吗?”黑衣人道。
见黑影甩了甩身上的水,点头复命,黑衣人的兜帽下发出一串诡谲笑声:“这回看鬼舜能如何在万花瑶台安生。”
黑影听着他自言自语,手上重新开始摇橹,一叶小舟缓缓离去。
今夜多事,似乎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花绫临站在姑蜀镇郊外,收到了事成的信条。
白斯寒赶往妖怪庙,却见宅院空空。
而万花瑶台的红梅林,棺木之下的密道也在今夜蹿出数个身影,随之一声哨响,灵鸟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