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好一觉醒来,不见了韩柏松和白云马身影,料想他已离去,她也懒得推究他离去的缘由,横竖月光镯她会还银龙山庄,如今眼不见为净。
三人启程上路,杨霏盈和苏好调换了位置,杨霏盈在前头驾马,苏好在后。
柴伯骏贪心贪吃,不过几天就吃完了杨母准备的酥饼。夜里,三人围着火堆吃烤野兔,柴伯骏闷闷不乐,似乎没什么胃口,杨霏盈苏好却吃得颇是欢喜。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淡淡的月光倾泻而下,一人一马飞奔而来,白云马脚程极快,马上的韩柏松披了一身风霜,面色疲惫,目光透着困倦,脸上却挂着笑意。
他翻身下马,手里提个大包袱,道:“大黑影,总算赶上你们了。这几日我心情不佳,出去散心一番,顺手带了些小东西回来。”
韩柏松掏出一包酥饼,递给柴伯骏,柴伯骏双眼一亮,满心欢喜,当即丢下兔肉,捧着酥饼啃起来。
韩柏松又掏出几包果脯蜜饯,送到杨霏盈面前,道:“盈儿妹妹,这兔肉油腻,吃点蜜饯消消腻。”
杨霏盈道了谢,伸手接过,韩柏松正眼也不瞧苏好,转而给柴伯骏递蜜饯,道:“大黑影,这个也好吃,你尝尝。”
杨霏盈手里握着蜜饯,偷眼看苏好,苏好脸色淡然,目光如水般平静,她依旧啃咬兔肉,半点也不看韩柏松。
篝火噼啪作响,闪动的火苗儿挥来一抹红光,映衬苏好的清净淡然,她吃了几口兔肉,转身去睡。柴伯骏吃完一包酥饼,问:“大头,还有么?”
韩柏松目光落在苏好身上,瞧她已然睡去,杨霏盈挨在她身旁,也打算挨着歇下,他急忙招手,示意杨霏盈过来,又带着杨霏盈柴伯骏退到远处。
杨霏盈料想他有话要避开苏好,又对他方才漠视苏好的举动,感到不悦,便面色冷淡,只见韩柏松掏出一个小玉瓶,杨霏盈微微一惊,转身要走,却被韩柏松一把拉住,听他说道:“这不是凝玉膏。”
韩柏松打开盖子,瓶中药膏淡绿晶亮,与凝玉膏十分相似,她凑过去仔细一看,却闻到一股淡淡的刺鼻之气,方知不是凝玉膏。
韩柏松将玉瓶交到她手中,道:“凝玉膏养肉生肌,不留疤痕,确是治伤良药,却无法养骨。这药膏是我亲自配齐的,能治伤又有养骨之效,你收好了,换药时悄悄给她替上。”
杨霏盈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笑道:“韩大哥,你真是费心思了。”韩柏松道:“阿好断手还镯,伤到骨头,错全在我,我心中颇是愧疚,如今只能借你的手赎一赎罪过,还望盈儿妹妹能鼎力相助。”
这玉瓶与凝玉膏瓶子一模一样,膏药也十分相似,韩柏松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杨霏盈收入怀中,道:“君子成人之美,这忙我帮了。”她走了两步,忽然转身问道:“韩大哥中意的妻子,当是什么样的?”
韩柏松一愣,脑中一片空白,便答道:“我也不知。”思忖片刻,又斩钉截铁地补充道:“反正不要我爹选的。”
杨霏盈点头,正色说道:“阿好是你爹选的,她果敢刚毅,至情至性,韩大哥往后记得要避开这样的姑娘。”
这话如大石一般砸落在韩柏松心头,他怔怔然杵着不动,若有所思,杨霏盈颇是满意,却见他问向柴伯骏:“大黑影,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来当你的妻子?”
话音入耳,柴伯骏脸上飘来三分窘迫七分无措,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道:“关……我什么事?”
杨霏盈好奇心起,凑过去打趣道:“伯骏哥,你说一说啊!”韩柏松道:“你说出来,我和盈儿妹妹记下了,往后帮你留意。”
柴伯骏诺诺然,吐不出一句话,杨霏盈俏脸一冷,撇嘴说道:“关我什么事啊!”转身离去。
收了韩柏松的药,杨霏盈再给苏好换药时,悄悄替换了,但似乎是做贼心虚,皓首低垂,心中砰砰直跳,生怕被苏好察觉。
苏好浑然未知,目光和心思都落在月光镯上,待杨霏盈绑好纱布,她道:“盈儿,这镯子有机关,你也瞧一瞧,能不能找出来。”
她右手拖着左臂,两人凑近研究,火苗晃动,红光打来,月光镯莹莹生辉,那淡淡的清辉打在两人白净的脸颊上,衬得杨霏盈清丽可人,苏好清柔秀丽。
杨霏盈端详片刻,道:“阿好,这是连珠纹,雕得真细真浅。咦,这淡淡光芒竟明暗不一,这镯子真神奇。”
“你别光顾着看,快探探机关呀。”苏好着急催促道。两人的窃窃私语,被风儿捎给了韩柏松和柴伯骏,四道目光投到两人身上,不觉看痴。
杨苏二人,自是不知,杨霏盈捏了镯子,转动一阵,敲击一阵,轻扣一阵,月光镯依旧保持原样,丝毫不变,不松不紧。
苏好长叹一声,杨霏盈也泄气了,抬头却迎上了柴伯骏投来的目光,她朝柴伯骏招手,叫道:“伯骏哥,你过来。”
柴伯骏黑影一跃,落到两人身边,杨霏盈轻轻托着苏好手臂,安放在她膝盖上,道:“你看看这镯子,能不能找出它的机关,能脱下来最好。”
柴伯骏当即伸手,却被杨霏盈突然拦着,叮嘱道:“你不能用蛮力,阿好伤势不轻,你别弄疼她。”柴伯骏点头应了声“好”,他转动着月光镯,细看一圈。
韩柏松独自坐在一旁,看着三人围坐一团,心中酸酸然好不是滋味,油然生出一股被遗弃之感。
柴伯骏向来没有耐心,对着那镯子敲敲打打好一阵,月光镯丝毫不变,他心里便来气了,扯着镯子就往外拉。“哎呀。”
苏好痛叫一声,皱眉掩面,柴伯骏还不知松手,杨霏盈抬手“啪”一声打在他手背上,骂道:“放手,你弄疼阿好了。”
韩柏松一个箭步冲过去,却见苏好舒展了眉头,说道:“不碍事,不碍事。”他左看右看,拣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来。
杨霏盈检查了苏好伤口,伤口并未渗血,这才松口气,只是月光镯却缩小了,紧紧贴着苏好手腕,纹丝无缝。
杨霏盈小心翼翼地又转又拧,镯子丝毫不松,她怕扯到伤口,便敲敲扣扣、弹弹转转,镯子好像粘紧了皮肉一般,她抬头问道:“阿好,这镯子箍得如此紧,你可难受?”
苏好摇头,说道:“倒不觉得难受,虽是紧贴皮肉,却觉清凉舒适。”杨霏盈不敢让柴伯骏插手,自己低头研究摆弄。
月亮悄悄爬过树梢,她的额头也缀满了细细的汗珠,月光镯却未松分毫,苏好道:“随它吧!”
杨霏盈却惊叫道:“阿好,月光镯变热了!”玉镯贴身佩戴,久而久之自然温润,月光镯却隐隐散着一股温热之气,触之暖暖融融,十分舒适,她笑道:“阿好,冬日戴着这镯子,可不怕冷了。”苏好笑问:“待我脱下来,送给你呀?”
杨霏盈脸色一变,急忙摆手,道:“这镯子太贵重,我可戴不起。”苏好面上爬起一抹浅笑,答道:“我也戴不起,生怕招贼。”
两人的谈话全飘入了韩柏松耳中,他心头仿佛被一群蚂蚁噬咬,愤愤然暗道:“我银龙山庄的镇庄之宝,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敢来抢?”
他盯着苏好的手腕与镯子,心中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希望苏好永远都脱不下月光镯。
柴伯骏干坐一旁也无聊,又凑了过去,道:“这镯子真脱不下来?”他轻扣两下,便抬头招手,道:“韩大头,你过来试试。”
正合韩柏松心意,真是求之不得,他一抬腿箭步飞了过去,落座旁边。杨霏盈瞧了瞧苏好脸色,道:“韩大哥是这镯子的少主人,让他试一试,说不好就脱下来了。”
苏好脸色平淡如水,眼中不见一丝起伏,入定一般,动也不动,她默然不语,应是默许了吧。
杨霏盈双手托起苏好受伤的的手臂,送到韩柏松面前,又叫柴伯骏取来一个包袱,将苏好手臂放到包袱上,她提醒道:“韩大哥,你可要注意力道,阿好伤的不轻。”
韩柏松点头,目光落在月光镯上,镯子清辉时隐时现,苏好手腕皓白如雪,两者交相辉映,他心头微微一动,暗赞:“好白的手臂!”一时看入迷,竟久久不动作。苏好脸上升起薄怒,推了推杨霏盈,杨霏盈道:“韩大哥,你可看出什么名堂?”
韩柏松方才想伸手摸一摸,听杨霏盈一眼,便收了所有的心思,低头看镯子,口中说道:“当日是我鲁莽,言语多有得罪,以至你断手还镯,受了重伤。这镯子若脱不下来,你戴着便是,你若疼了,开口告知我。”
苏好端端正正得坐着,像一株安安静静开放的海棠花,杨霏盈道:“不疼。”韩柏松大手覆上月光镯,将镯子收入掌中,月光镯虽温热,苏好手臂却冰凉。
两人肌肤一触碰,韩柏松手中便送去了一片温热,冷热一触,二人皆是一惊,身子微微一怔。
韩柏松心道:“她手臂怎这般冰凉?”他握住之后,又迟迟没动作。苏好只觉别扭,便别过头去,时间一长,窘迫便落满眉间。
杨霏盈也好奇韩柏松意欲何为,又出声提醒:“韩大哥,可是找到窍门了?”韩柏松一激灵,答道:“探探道儿。”
他又伸出一手,覆在伤口与镯子中间,右手轻轻一转,苏好立即别头看来,双眼溢满亮彩。
韩柏松一松手,月光镯已松了一圈,苏好喜出望外,浅笑挂上嘴角,杨霏盈道:“韩大哥,你探到道儿了。”
“我幼年时,娘亲曾教我把玩月光镯,我知晓变松变紧的法子。”韩柏松说道,“可她却没教我脱下的方法,我须得研究研究。”苏好眼神飞向杨霏盈,杨霏盈笑道:“你好好看。”
韩柏松转着月光镯,指甲扣入纹路中,慢慢滑动而过,试了一圈,镯子并无变化,他两手捏住镯子两边,柔声说道:“右手护着你伤处,我用力掰一掰。”
苏好不答也不伸手,杨霏盈的手却随即覆手上来,护住苏好伤口,说道:“韩大哥请便。”
韩柏松左手向前、右手向后,用力一掰,只听得“喀嗤”一声轻响,惊喜如花绽放,弥漫四周,几道目光齐刷刷盯向月光镯,只见月光镯月白色的清晖渐渐变成了金黄色。
四人睁大眼睛盯了一阵,金黄之光又变回月白色,杨苏二人一阵失望。
韩柏松不知为何,却暗自松了口气,杨霏盈催促道:“韩大哥,你再试试。”韩柏松目光落在月光镯细小的纹路上,溜了一圈,指着苏好头上一根小银钗,问道:“借你头上钗子一用。”
苏好似乎变成了哑巴,端坐不动,杨霏盈伸手拔下银钗,递给韩柏松。韩柏松心里泛起一阵酸,心知苏好必是气恼至极了,明明是替她脱镯子,答话、做事全由杨霏盈代劳。
韩柏松接过珠钗,对着镯字上的每条纹路,都花过一圈,苏好目光悄悄打落,柴伯骏杨霏盈睁大了眼睛,盯着银钗滑动,月光镯光辉也跟着变化。
柴伯骏不禁惊叹:“大头人,你家的镯子很不一般啊,难怪你不愿意给阿好。”
韩柏松动作一滞,眼皮一翻,抛给了柴伯骏,透着让他闭嘴的警告,偏生柴伯骏一点也瞧不出,继续说道:“换成了我,我也不愿意给。”
韩柏松面色黑沉,已咬牙切齿,杨霏盈急忙打断,道:“伯骏哥,你别说话。”
韩柏松继续滑动银钗,月光镯光辉渐变,却始终不开,滑了一圈,韩柏松又照着小孔左右转动,镯子纹丝不动,他长叹一口气,道:“我也开不了。”
这一抬头,正撞上苏好落下来的,恰恰抓到了她眼中的期待化成了失落,韩柏松心头恍若被蜜蜂轻轻蛰了一下,不甚疼却很难受,他捏着苏好的小银钗,顺手要插回她发中。
苏好侧头一偏,俯身捡起地上枯枝,拨弄柴火;杨霏盈顺势伸手,接回银钗,苏好又挺直了身子,那银钗便十分顺利地插回了她发中,她的举动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韩柏松真像忽然吃了苍蝇,浑身上下堵的难受。
柴伯骏又凑上来,道:“大头人,用不用我来帮忙?”三人目光落在他手中黑剑上,柴伯骏已握了剑柄,作势要拔剑出鞘,韩柏松一惊,伸手护了过去,却不是护月光镯,而是覆在苏好伤口上。
肌肤触碰,两人同时一惊,韩柏松不知放手,苏好却快速抽回左臂,因动作太快,牵动伤口,疼得她眉头微微一蹙。
韩柏松终是忍不住,问道:“我是豺狼虎豹还是山石洪水,让你避如蛇蝎?”
苏好抬头,目光平静如水,却冷淡如今夜的月华,本想回一句:“银龙山庄两宝,我已套了一个月光镯,不敢再近韩少庄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只留下一个淡淡背影,洒脱决绝。
韩柏松心里憋屈难受,怒气全汇集到脸上,憋得通红,杨霏盈温言宽慰:“阿好的气一时半会消不了的,可她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韩大哥若诚心实意,必能得阿好讲解。”
韩柏松却暗暗叹了口气,不知何时才能得到苏好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