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阮惠婷和颜可走到楼梯口,就看见包晓虹已经走到了饭桌边,正扶着倒在地上的章雪芬。章雪芬的右手鲜血淋漓,而她的身边,是一堆砸碎了的瓷片。包晓虹托着章雪芬受伤的右手,焦急地劝着什么,可是章雪芬瘫坐在地上,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站在前排的员工在窃窃私语,用他们听来的只言片语,拼凑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真相。似乎是章雪芬推了章母一下,章母后退的时候撞在了桌子的边沿。被撞痛的她大怒之下一个耳光打在了章雪芬脸上,章雪芬往后摔的时候正好撞倒了碗柜。而她倒下的时候又下意识地用右手去撑地上,于是一只手被瓷片割破。
瓷片扎在手掌上,包晓虹也不敢轻举妄动啊,只好劝说章雪芬先去医院处理一下。但是章雪芬怎么也不听,只是摇着头嘀咕着“死不了”,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包晓虹眼看劝不动她,无奈之下,只好站起来问众人谁带了手绢。
现在纸巾在千岛县已经比较流行了,所以带手绢的人渐渐少了。不过阮惠婷因为偶尔会有孕吐,所以带着手绢。她不愿意多用纸巾,怕被人发现端倪。毕竟,她现在跟缪欣茹一个办公室呢。加上她也不喜欢纸巾的气味,因此随身带了两三条手绢换着用。此时见包晓虹过来问,便从裙子兜里拿了一条递给她,先给章雪芬包扎上再说。
章母见有了旁人,而章雪芬又是一副状若疯癫的样子,总算稍稍有了点不安,退后一步说道:“你不想给我当女儿是吧?正好,我也不想给你当妈了。那就这样吧,那一千元算是你付给我的房租,你在我肚子住了十个月,一个月一百元不算贵吧?以后我们就不是母女了,我不来找你养老,你以后见到我也不用喊妈了,这下干净了吧?”
章母想得很清楚,如果林阿五活着,那就算是下岗了,男人嘛,有的是力气,找点活儿干还是没问题的,不要说阿五还有木匠手艺。如今城里渐渐兴起了房子装修,他有这个手艺在,吃不了亏。可阿五要是死了,章雪芬一个人带着儿子,自己过日子都费劲儿,不要说照顾娘家了。这要还是有牵连,就得是娘家照顾她了,那可不行,不如断了干净。
再说了,这个大女儿也没有二女儿的圆滑精明,做不来生意也找不到男人当靠山。顶多就是给人当当保姆打打杂,一个月能养活自己儿子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有闲钱孝敬自己?况且当保姆名声也不好听,还不如趁这个机会了断了,还能昧下这一千元钱。等阿五办白事的事情,也不用送人情了,一举两得,没啥不好,反正她又不稀罕女儿。
楼梯上的一众人已经被章母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了,章雪芬半瘫在地上,手扶在长凳上,瞪着章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包晓虹不想夹在她们母女之间,帮章雪芬包好了手便退到员工中间去了,歪着头和颜可商量着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妈,那你也帮我算算,我要付多少的房租,也一起付给你。从今往后,你就心想事成,再也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和你相亲相爱过日子,多好,你看怎么样啊?”
话音刚落,包晓虹眉梢一扬,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家二女儿来了,你们肯定猜不到那是谁,红辣椒OK厅的老板娘呢。”
果然众人不相信,悄声议论道:“不是吧,那个老板娘这么厉害,居然在家里也被她妈整得没办法?”
“我看啊,这老板娘的厉害劲儿,就是她妈遗传给她的。对了,不仅厉害,还精明呢。你们想想看,我们去OK厅的时候,哪一次让老板娘打折她答应了?宁可送茶送瓜子,也不愿意打折,无非就是瓜子茶不值钱,只有在OK厅才卖得出价钱来。她按照卖价和打折比,看起来差不多,其实差远了。”
“就是就是,那次我去唱歌,我对象想要包厢,就是因为我们自己带了零食去的,她就说包厢不能自己带东西,但是大厅可以,硬是不给包厢。其实我会不知道,无非是她看见我们是在约会,知道不会喝酒的,所以不给包厢,怕我们耽误她赚钱。”
阮惠婷听着众人的八卦,也想起了阮惠婧和她说起过的去OK厅的事情,心里倒有了几分期待。这么厉害的母女俩,这棋逢对手,倒是热闹了。
果然,听到章雪明的声音,章雪芬一改娇弱的样子,飞快地起身一把抱住了章雪明,放声大哭:“二妹啊,我没法活了,我跟着我们阿五去了吧。我就在这里把磊磊托付给你了,不求你供他上大学考国家干部,你就给他一口饭吃就行了。以后看看有什么活计能糊口的,你给他找个师傅学会了,就让他自己干活儿养活自己吧。”
章雪明根本没理她的话,只是一把抓住她的手,皱着眉头问道:“这手是怎么了?”说着,一眼看到了地上的碎瓷片,“碗的碎片割的?碎片都取出来了没有啊,就这么包上了?你要死还不容易,海上也没盖盖子,山上也没装栏杆,你只管去好了,抱着我说什么啊?你是想让我掐死你,还是想把我掐死了,你自己去吃枪毙啊?”
章雪芬瞬间收了哭声,被章雪明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章雪明这才冷冷地看向章成明,一指他说道:“你躲在妈身后干什么?以为自己是没出壳的鸡雏,还是没睁眼的狗崽啊?还不赶紧陪大姐上医院好好包扎去!”
“不行!”章母却跳了出来,拦在儿子前面说道,“阿成看见血害怕,他不去。”说着,朝着章雪芬一扬下巴,“她自己能说能动的,不能自己去啊?非要阿成陪着?”
章雪明也不理章母,就是看着章成明:“你去不去?”
“我去。”章成明看着章雪明阴森的表情,突然想起那天她阴恻恻的话,我不敢把妈怎么样,我还不敢把你怎么样吗?他吓了一跳,赶紧点头,然后拉开章母,悄声说道,“妈,二姐认识镇上的混混,我怕我不听她的,她找人打我。”
“她敢?!”章母眼睛一瞪,然后看见章雪明一脸的冷漠,想着儿子这么大了,自己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跟着,于是不知不觉地怂了,掩饰着转头叮嘱章成明,“那你就只陪她去医院,一会儿要医药费什么的,你让她自己出,你别给她出,知不知道?”
章成明点着头,一边走到章雪芬身边,勉强笑道:“大姐,先去医院吧,不然手废了以后可麻烦呢。”
章雪芬看看章雪明,又看看章母,想着自己留在这里也确实没啥用,还给那么多人看笑话,于是跟着章成明走出了大门。
这里颜可和包晓虹看到章雪芬姐弟走了,章雪明又是神色不善的,于是朝章雪明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挥手叫众人都回楼上去了。
没有看到章雪明母女的对峙,老实说,阮惠婷心里还是有点遗憾的。只不过依着章雪明的为人,确实是不可能让人看她们母女的笑话的。只是章母对章雪芬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很难理解,这哪里是母女,分明就是仇人。
甚至有了章母的对比,阮惠婷发现自己的阿姆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她虽然存了卖女儿给儿子结婚的想法,她虽然时刻不忘让她们为兄弟无限付出,她虽然平时好喝好吃首先想到的都是儿子。
但是她至少也知道趋利,譬如现在阮惠婧的日子好过了,她对大女儿就和善多了。譬如在自己一次次要高考的时候,她虽然想到的是以后可以享女儿的福,但至少没有她的允许,自己是考不了这么多次的。
像章母这样,无关儿女的条件好坏,无关儿女对自己的感情,就只认准儿子一个,也确实是少有的。果然这世界上真是没有最奇葩的,只有更奇葩的。
这样一想,阮惠婷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对父母稍微改变一下态度,至少他们的所作所为还在正常人类的范畴之内。譬如理还是要理他们的,只是保持距离就可以了。譬如孝敬他们的时候,尽量选择适合他们的东西,这样就可以避免自己送去孝敬父母的东西,被父母转头孝敬了儿子。
不过这个章雪明看起来也是聪明的,章母是她妈,她跟她妈顶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那都是她的不是多。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不要说辈分大上一辈了,更不要说这个人是生你养你的亲妈了。孝道两个字,在千岛县这种地方,要压死个把人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阮惠婷正前思后想地感慨着,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路。
因为颜可在,所以众人上楼以后都一窝蜂进了包晓虹她们的办公室聊八卦去了,办公室里只有颜可和阮惠婷两个人。一般情况下,阮惠婷是不会去接电话的。因为这里的电话,她只告诉过阮惠婧一个人,因此电话来找她的可能性并不大。
不过这一次倒是意外了,颜可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就把话筒递给了她,说道:“找你的,说是你姐姐。”
“我姐姐?”阮惠婷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个时候阮惠婧找自己干什么。她接过电话,还没来得及问,阮惠婧已经说话了。
“小囡是吗?阿姆刚才来单位找我了,让我跟你说一声。说庄先生从上海回来了,晚上在千岛大酒店请我们一家人吃饭,你一定要去的。”
阮惠婧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了,让阮惠婷顿时成了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首先她想不明白的是,庄宗盛又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一开始她在码头上看到庄宗盛,以为他是为了躲避阮母和阮平庄。毕竟,他在台湾已经成家立业了,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子,对他家庭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回避,他不想认阮平庄,阮惠婷都能理解。
唯独不能理解的是,他又回来了,更不能理解的是,他回来以后又来找阮母了。如果不想认阮平庄,那么他现在要做的不是避着他们阮家人吗?这又找上门去了不说,还要请他们一家子吃饭,这是什么操作?难道说这个庄宗盛在台湾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所以突然知道自己有儿子了,兴奋异常,回台湾是盘点家产去了,现在回来打算让阮平庄继承他的家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