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保二大爷家门前有一棵粗大的桃树，每年桃子成熟以后，二大爷都会摘了桃子送给村里的小娃子们吃。大人们却吓唬自家小娃子说：“二大爷的桃子有毒，吃了会全身化脓，会死，会变成鬼。”特别是有女娃子的人家，更是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家女娃吃二大爷的桃子。
黑娃才不管什么鬼不鬼的，只要桃子好吃，照单全收。二大爷不在家的时候，黑娃还会像猴子一样爬上二大爷的桃树偷桃子吃。
农村的娃子们从小就会爬树，他们可以在摇摇晃晃的树枝间猴子样灵巧地攀援。特别是黑娃，爬树技术一流。碗口粗细三五丈高的大树，黑娃双手抱定，手脚并用，一眨眼便能猫一样地爬上树梢。
吃了二大爷的桃子，黑娃既没有全身化脓也没有死，更没有变成鬼，这动摇了那些不敢吃二大爷桃子的小娃子们的信心。背着大人，他们也学起了黑娃的样子。
上个星期天，二大爷曾对黑娃说过：“黑娃呀，今年的桃子又泛红了，等你下个星期回来就可以吃了。”
事与愿违，黑娃、丽娃的秘密在那个周末败露。黑娃惊恐万分，自然也就无暇顾及二大爷的桃子了。
从学校里接回黑娃、丽娃，黑娃爸一再叮嘱：“你俩回家以后都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当场，两人答应得都很干脆，但过不了三天，从负面情绪中走出来的黑娃又想起了二大爷的桃子。黑娃听二大爷讲过，今年桃子坐果的时候遇上了倒春寒，挂果很少，但今年的桃子特别大，特别甜，一个能顶俩。
黑娃问：“爸，我就到二大爷家摘几个桃子，行不行？。”
黑娃无意间的一句话触痛了黑娃爸内心一根脆弱的神经，黑娃爸爆栗一样怒吼起来：“我就不信在家里能憋死你？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黑娃吓了一哆嗦，不敢再言语。黑娃不知道，二姐巧娃的堕 落和二大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夜之间，张岗村就传遍了黑娃、丽娃的绯闻。那些绯闻不断演化，版本越来越多，内容也越来越丰富。但无论何种版本，均无一例外的妖魔化着黑娃、丽娃，特别是丽娃，几乎成了那些绯闻里的荡 妇了。
“听说了没？丽娃小学四年级就和黑娃鬼混在一起了，她爷爷奶奶喊她回去她都不回去。”
“难怪老一辈子的人都说三岁看大四岁知老。那丽娃，开心得早，六七岁的时候看路边打卷的狗，一眼不眨，那眼神，直勾勾的。”
“我早都听人说过，丽娃六年级的时候就怀过一个，后来引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是作孽，真是作孽。科学家们说过，小女娃引产多了，长大了不容易生育。”
有人恍然大悟似地说：“我说呢，丽娃爸妈急着把还不到十四岁的丽娃嫁出去，啥意思？就是怕丽娃引产多了，以后嫁人就不能生育了。”
直到黑娃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尖刀扎进丽娃的胸膛，直到丽娃淌尽最后一滴黑红的血，蜷缩在草堆里死去的时候，那些有关黑娃、丽娃的绯闻才达到高潮，且多年不曾冷却。这是农村里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经过几天紧张而又秘密的协商，丽娃爸提出了丽娃出嫁的几个条件：“第一，城里要有房；第二，要买小汽车；第三，彩礼三万。”
黑娃爸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三样办下来最起码需要五十万，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巨款。黑娃家虽然属于村里的殷实人家，但一个农村家庭，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
黑娃妈的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反正丽娃已经怀孕，我们就认准一个‘拖字决’，到丽娃出怀的时候，看你们咋办？”
黑娃妈说：“买房要慎重，那可是一辈子的产业。买房前一定要多看，多比较。要看户型、楼盘、价格、配套设施、地理位置等等等等。再有钱，两三个月也不一定能办下来。等娃们结婚了，看到合适的房子再买也不迟；至于小汽车，俩娃都还不满十八岁，不能考驾照，现在买了也没人开。放在家里贬值不说，还要照样买保险。等娃们过了十八岁，考了驾照，看中啥车买啥车；至于彩礼，三万太少了，我们准备了十万，明天就送过来。现在结婚，没个十万八万咋行？我也就黑娃这一个娃，将来我和他爸两眼一闭，还能带走一分一文？”
黑娃妈侃侃而谈，话里话外全是合情合理的理由。丽娃爸打断黑娃妈的话说：“嫂子说得有道理，但这是丽娃妈的意见。丽娃妈也说了，‘现在买房子来不及，就把这几样都折成现金，五十万，一周之内办齐。’”
黑娃爸妈又找出一大堆借口搪塞，丽娃爸咄咄逼人地说：“既然张武哥有困难，那咱们只好法庭上见，别搞得像我们家丽娃非要嫁给你们黑娃一样。或者，你们拿出十万块，我们自己处理。”
黑娃爸身上冒出了冷汗，孰轻孰重，黑娃爸心里明镜一样。说实话，丽娃爸讲的那三个条件并不为过，如今，婚姻的攀比之风越来越严重，特别是最近几年，“一动一不动”已经成了农村人结婚的标配。
“一动”，指的是会动的小汽车，“一不动”，自然指的就是城里不会动的房子了。
黑娃爸说：“张勇兄弟，别发那么大火。丽娃是个好姑娘，是我们打着灯笼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好媳妇。我和黑娃妈现在就去弄钱，一定不会误事。”
黑娃爸妈拿出全部积蓄，又变卖了能变卖的一切东西，包括黑娃奶奶当年陪嫁的一个金簪子，包括预留的小麦种子，才勉强凑够了三十万。到哪里再去筹钱呢？黑娃妈想到了梅娃、巧娃和自己的娘家人。
黑娃妈一提到巧娃，黑娃爸便瞪起眼睛，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别提它，就当没这个女儿。”
黑娃爸说：“梅娃家境好，底子厚，前年又承包了一百多亩荒地，她给咱们凑个十万应该不成问题，再加上黑娃的大舅二舅，大姨二姨，我想，凑个二十万不成问题。”
现实和想象总会有些差别，当黑娃妈把实际情况说给梅娃以后，梅娃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先把黑娃骂了个体无完肤，连带着丽娃也跟着挨了骂：“屎痂子都还没有褪干净，就想着搞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那个丽娃我知道，就是张勇叔家的老大，小小年纪就是这个样子，哪像个女学生？”
梅娃又诉苦说：“宽娃这两年没有去打工，虽然我们承包了一百多亩荒地，但前年干去年淹，收成也不好，光我们去年买化肥种子都花了两万多。”
黑娃爸听出了梅娃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说：“现在娶个媳妇不容易，你看咱们村，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男娃子最少有二十多个。黑娃结了婚，我和你妈就不操他的心了，反正他也不是上学的料。我和你妈都还干得动，最多三五年就能还你。”
在黑娃爸的心里，梅娃最听话最懂事，最能体谅父母的苦衷。当年，梅娃和那个东北小伙热恋，还不是听从父母的安排？离开那个东北小伙，在老家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爸，妈，家里就剩五万的定期存款了，只有当活期先取出来，救救急，实在不行了我让宽娃去银行里给你们贷。”
屋外响起了猪娃抢食的“哼哼唧唧”的声响和宽娃呵斥猪娃的声响：“挤个啥？再挤就打死你们。”接着，就是“砰砰”两声沉闷的敲击声。
吃完饭，梅娃在屋里陪着爸妈说话，宽娃主动收拾了碗筷，又喂起了猪。勤快的宽娃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除了劳动还是劳动，而对自己个人的需求却从来不考虑。
衣服，穿最差的；饭食，只要能填饱肚子；不抽烟不喝酒；不聚会不打牌。除了勤劳节俭，宽娃还继承了他老子的优点。
宽娃养了一只母猪，下了猪仔不卖，长大了卖肉猪，比单卖猪仔的利润大。百十亩地一年两收，麦子全部卖掉，可保一年两季全部的投资，甚至还有盈余。秋季的玉米卖一部分，留一部分养猪，又比单卖玉米的利润高。宽娃说：“这叫深加工，产业链。”
宽娃还买了大型收割机和大型播种机，除了收种自家的百十亩地外，还能揽些活干，一年两季又能挣不少钱。对于梅娃的装穷叫苦，黑娃爸妈一百个不相信。
宽娃系着围裙擦着手走进屋里，附和着梅娃说：“爸，妈，今年麦子收了，变了钱，再给你们凑几个？”
丽娃爸妈给的期限是一个星期，而收麦子，卖麦子却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黑娃爸妈清楚得很，宽娃说的这些话有可能是真的，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至于梅娃说的到银行里贷款的事，那更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客套话。
黑娃俩舅俩姨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每家只借给了黑娃妈五千块。黑娃舅母和黑娃姨的口吻如出一辙：“家里这几个娃子上学，天天都在要钱，一要都是大几十上百块。这五千块还是准备买化肥农药的，你先拿去用，到时候化肥农药可以先欠着。”
黑娃伪爷听说了黑娃妈的难处，二话不说，把自己和老伴儿养老的一万块全都拿了出来：“翠萍呀，我和你妈就攒了这么多，再想多给你一点也无能为力了。”
黑娃妈推辞不要，黑娃伪爷又说：“哪儿紧打哪儿来，黑娃的事都火烧眉毛了。我和你妈身体还好，暂时用不着。再说了，这些钱是我们借给你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嫂子们还能说啥？”
黑娃妈的心底涌上一股热流，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距离目标还差12万，黑娃爸拿着到手的八万块焦心不已。黑娃妈说：“只有给巧娃打个电话试试了，毕竟，咱们养她一场。”黑娃爸默许了。
电话里，巧娃的声音响亮、自信，又带着一些难以掩饰的兴奋和迫不及待：“爸，妈，要多少？你们尽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