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空调开到20度项冬还是觉得很焦躁。已经连续网游了几个小时,最后一次被虐死之后,他点燃了一支烟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想起昨天跟父亲的又一次争吵,他把刚吸两口的烟摁在了烟灰缸里。父亲说得对,他给了自己一切,如果离开项家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项冬一向不想承认自己只是到处混吃混喝的“富二代”,不过事实上他就是。除了名誉上在打理着两个服装店面之外,他一无所有。
店里出售的是他父亲的公司出品的服装,真正打理店子的事情他极少过问。自家品牌的连锁店想到这里他笑了笑仰靠在沙发上,而在自己家的公司里也也同样只是虚占了一个位子。想起父亲身边那个女人过度精明的嘴脸他就有些不屑。不过他也有一点庆幸,他们没有孩子。他一度幼稚的认为这是老天对那个女人抢了自己父亲的惩罚。
父母从一个小小的卖衣服的摊子,做成了店面。从镇上的店做到城里的店,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服装品牌。他们在S市里有了自己的大房子。
他不知道父母花费了多少自己不了解的努力,他只知道他和妹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是他和妹妹整个童年的梦想,终于他和妹妹坐着爸爸的汽车在邻居的各种羡慕中离开了老家。
十四岁的他和十二岁的妹妹心情截然不同,许是妹妹小一点,许他是女孩子。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因为很久都没有看到过爸爸、妈妈一起回来看过他们。敏感的少年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他们上了市里最好的中学,住进了高档小区,上学有人接送,吃住有人伺候。可是依旧很少见爸爸、妈妈,偶然回来一起吃 饭他们总是各怀心事,貌合神离这个词语写在他们的脸上。
那一天还是来了,爸爸、妈妈把她和妹妹叫到身边问他们愿意跟谁。他和妹妹都相当平静,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觉得奇怪。他没有说话,妹妹项清倒是开了口:“那你们是想要一个死的女儿还是活的。”那一年妹妹十三岁。
父母的离婚最终没有成功,可是他们却彻底失去了母亲。母亲死于肝癌,发现时候已经太晚。他在网上查过很多资料,可他只记住了两句话一是抑郁会伤肝,二是这种病非常非常的疼。
母亲去世后,父亲为他们找了家世丰厚的后妈——许琳琳这是她的名字,当项冬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时,他就觉得名字是叠字的女人都不正经。为此他一直认为母亲的死是拜父亲所赐。这么多年来他对父亲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他觉得自己非常恨他,可又没有离开的勇气。
想想自己当年因为一件小事和父亲争吵只身去了南方,然后差一点误入歧途又落魄的回到父亲面前。他记得父亲说:“我知道你怨我,可是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在你没有强大到可以依靠自己之前你必须要依靠我。再读两年书吧,爸爸还需要你的帮助。”他记得自己当时拼命忍住的泪水,不是因为他有感于父亲的话,他只是恨自己,但父亲从此再也没对他说过那样的话。
只怪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没有读到高中毕业。当朋友们以此来取笑的时候,他也觉得确实有些可笑。想想昨晚父亲的话,他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书。“其实,我岂止是没有好好读书呢。”他有些忧郁地叹息道。这么多年来除了玩,他没有好好做过任何一件事情。
这时他想起妹妹项清,她很快接受了爸爸的“小老婆”,她喊许琳琳阿姨时的那份亲切,常常让项冬生气。妹妹却不以为意:“哥哥,不过一呼一口气而已;我知道我们应该恨她,不给她任何好脸色,可那不会给我们一丁点的好处。无论她心里想怎么样,如果我们在爸爸面前总是对她有几分尊重,她就不也对我们怎么样。”那一年妹妹十五岁。
其实在他的内心是非常羡慕妹妹的。妹妹名校在读,马上毕业,一份工作不在话下,那她想要独自在某个城市立足似乎要比自己容易的多。
想到这里他又拿出了一支烟,然后又放下了。他索性在沙发仰面躺了下了,面前浮现出一张精致到有些虚假的美人面孔。她身材窈窕、脸孔漂亮、家世好,最重要是看得上他,其实他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看上自己。正如父亲说的,他有什么可挑的呢。如果他心甘情愿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交易,那他真的无可挑剔。电话响起,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他笑了笑接下了电话。
“喂,冬哥,嘛呢?”没等他回答,那边又接着说“你赶紧的快点,三缺一。”他一向有些看不起仗着父亲是个小官儿整天吆五喝六的郝彬,可是父亲昨天的话让他明白他们之间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现在想一想自己根本不如郝彬。一、人家至少理直气壮的就承认自己就是靠爹吃饭。二、人家也是正经八百的大学毕业,偶尔听人说他是计算机方面的高手,但平时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也没有听说过他有过什么正经的职业。见他没有说话那边又传过来对方的声音:“快点哈哥,包你晚饭,包你唱歌。”
“十五分钟。”那边一声:“欧了!”之后就挂上了电话。出门想起自己身上的现金不多了,打牌嘛,要用现金才会有感觉。这时他再一次想起父昨天的话,如果不是父亲,自己连打牌的资格都没有。不管那么多了,就当散心好了。
他把车子停在了银行门口,朝ATM取款机走去。这时他随意的朝大厅里瞟了一眼,心上毫无征兆的掠过了一丝清凉,因为他看到了大厅门前的台阶上一抹清新的绿色裙角迎风飞扬。他不禁看向那绿裙的主人,他看到一个女孩在低头数钱,虽然他只看到她的侧脸,但项冬确定她在微笑。虽然大多人拿着钱时都是高兴的,但他从未见过哪个人在数钱的时候脸上会有如此迷人的表情。数完之后她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包里,用手轻轻地拍了拍。
她抬起头,有笑容在她的脸上晕开,从嘴角到双颊。果然,她笑起来非常好看,他想。等等,下一秒钟他忽然发现那笑容他很熟悉。“林若尘”这个名字他脱口而出,她回过头来,项冬和她一样惊讶。他惊讶于自己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她。又一阵热风,那长及脚踝的绿纱裙又一次扬起,同时扬起的还有她的长发。她用手拂了一下头发,看向他的方向,他竟然有些紧张她会不会不认得自己。
她笑了起来,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项冬下意识的挺了下腰才朝她走过去。他正在想怎么开口,她已经说话了:“冬哥,好巧啊!”听她叫自己冬哥,他笑说:“林妹妹,好巧啊,很久不见了。”她的脸上马上飞起了红晕。他们算不上久别重复的老友,所以说过这句之后有个瞬间若尘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不过多少从朋友那里,或朋友的朋友那里听说过一些彼此的情况。
“你怎么会来这里?真的是,真的是太意外了……”项冬一时有些语结。
“我不能来这里吗?”也许真是的太热,也许是刚才那句林妹妹真的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双颊比先前更红了一些。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遇到你很惊喜,你来这里办事吗?”他不想就这么跟她说再见。
“哦,也算是吧。”她淡淡地笑,他记得她说话时总是淡淡地笑着。
“那你是不是很赶时间?”他看到她表情有微妙的变化。
“那倒不是。”她笑了笑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我来找一位朋友。不过她今天可能要晚点下班,我要想去那边等她,还是在这里蹭一会儿空调再去。”
“你朋友在哪上班?”他不禁有些兴奋地问道。
“电视台。”
“那太好了,我正好要去那边办点事。顺道带你,你可以在那附近等她。”他抬手看了看下腕表又说道,“而且我也不太赶,再说那附近有不少地方适合等人,而且我可经陪你一起等。”他笑着看她,“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故意捏着腔调说了最后一句话,若尘被他的样子逗笑。
“那好吧,麻烦你了。”那些微的尴尬气氛在一笑中迅速的消散了。
“你现在大学应该毕业了吧?”他问道
“两年了。”
“是吗?时间可真快啊!”他由衷的感叹道,“你现在在哪工作呢?”
“我——前几天把老板开了。”
“辞职了?为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不想干了。”她叹了一口气。
“工作不爽?”他半开玩笑的问道。
她笑了笑说,“给钱太少。”他当然知道她这么说话那这个一定不是真正的原因,既然她不想说,他决定说点别的。
“要来点音乐吗?”这时他的手机非常配合的响了,看到屏幕上郝彬的名字,他才想起本来要干什么。
“哥,我们这都快睡着了,还没来,又被哪个小妞缠住了。”
“去你的,接着睡吧。我这有点事,要去趟电视台。”没等那边郝彬的叫嚣声传来他就挂掉了电话。听到他这句话,若尘心里悸动一下,不过转念一想也许电视台这个地方识别度比较高他过这么随口一说吧。
挂掉电话他看了看若尘,她侧头靠在坐椅上,眯着眼睛。
“很累吗?”
“哦,”她睁开眼睛笑说:“我前天刚从H市回家,今天一早赶来这里。”
“那确实挺累的,你可以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没事的,我也还好,都习惯了。”
“没事的,休息一下吧。”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舟车劳顿还有一堆心事若尘真的累了,她竟然睡着了。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很快到了,她还在睡,她的呼吸均匀而安稳,看着她睡着的侧脸项冬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他打量着着近在眼前的她:熟睡中的表情如婴儿般沉静,睫毛纤长馥郁,她的皮肤白皙而紧致,不过在鼻翼两侧有星星点点的小雀斑。及腰的长发此时被她松松地绑在了脑后,露出了一段白嫩的脖子。上面挂着一条小红绳,一直延伸到她湖蓝色的雪纺衬衫里,他想象不出她喜欢什么样的饰物。
大概是裙摆太大的缘故,她还捏着那绿色长裙的一角在手里。撩起的裙角让他看到了她的左脚踝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刺青,看上去像一朵小花。他有些惊讶,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刺青和林若尘联系起来。他不禁笑了,也许所有人都并非别人以为的那个样子。
其实如果不是今天见到她,项冬真的已经无法形容她的样子。不过现在眼前所有的一切让记忆像冬眠的动物来到了春天,悄然醒来。他记得她有些单薄的背景,他想起她爱笑的眼睛,那是她最招人注意的地方,她的眼神中总让他难以理解的忧郁,可她笑起来眼神又变得非常纯净。当然,他也记得因为自己的缘故,曾让那美丽的眼睛满是委屈和愤怒的泪水。
静静的时间流逝,他看着她安静地沉睡,快速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虽然她没有察觉,不过他仍然有些做贼心虚的紧张感。谁会相信那时候让太多青春躁动的男孩子望而却步的林妹妹此刻熟睡在他的面前。
他看着她,慢慢有一种想要吻她的冲动。不过他马上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他再看她时,她正睁着那双因刚刚醒来而略带倦意眼睛看着自己。
“怎么了,已经到了吗?对不起啊!”她的语气中还带有睡后的慵懒。
“我在想着要不要叫醒你。”
“不好意思啊。”她说着轻轻的拢了拢头发,其实她的头发并没有乱。
“现在几点了?”她问他道“哦4:05分,时间还早,去喝杯东西吧,反正我也不急。”
这个时刻项冬第一次对于这些年和很多女子打交道的经验感到骄傲。像现在他说出的这个邀请,简直太合适了。在来的时候她也许会把这当做多年未见的同学之间的一种表面的客套语。这个时候就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她点头说好,他无言的笑了,因为她现在的选择大概只剩下同意了。
在一家不太大却非常精致的咖啡店里,项冬要了一杯咖啡,若尘要了一杯水,是热的。坐下来之后她拿出手机,项冬忽然有些沮丧,因为他想到她要找的朋友会不会是男朋友。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如果是她一定不会同意坐在这里和自己喝东西。不过真的有点想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呢。
她讲电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玉儿,我已经在电视台这边了。”
“没事的,我刚好遇到一个朋友,我们正在橙色咖啡喝东西。”
“好吧,你一会儿直接过来吧。”挂上电话,她轻轻啜了一口水。他正在想留一下她的电话号码,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拿了自己的手机。
“喂,把手机拿出来一下?”他有些不解的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正想递给她,她却笑着说:“打个电话给我吧。”还好他那句我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没有说出口,她已经在报自己的号码了。
“我的电话,我以后可能要在这里市混饭吃了,可能需要你罩着。”她语气淡淡的,跟平时说话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项冬有点点的失落,他认为她说这句话时应该有些不同。
“真的吗?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工作什么的怎么样了?”
“今年年底有S市有一次规模比较大的招聘教师考试,我想准备参加这次考试。”
“那挺好的,你别的什么都安顿好了吗?”若尘摇了摇头,“其实无非就找个合适点的房子,复习考试对别的也没什么要求。”他想这是个机会。
“那我帮你找好了!”她沉吟了一会,“我朋友已经在帮我找了,不过如果需要的话,我打电话给你。”
“那好吧!你喜欢教学吗?”
“说不上,只不过综合考虑,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偏向选择这一行业。用我们老家话怎么说来者‘风不打头,雨不打脸’。”若尘笑着说。
“假期也又多是吧!”项冬也笑着附和。
“那你这几天都呆在朋友那里吗?”
“哦,不,我要——要——去一地方玩几天。”她这句话说的有语速有点慢,让他感到那一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什么地方?说来听听!”项冬的兴趣被激发出来,一方面他对玩字感兴,另一方面他对若尘想去的地方感兴趣。
“F城,一非常安详宁静的古城,据说在那里会让你觉得时间会慢下来。适合发呆和恋爱,我的朋友曾经跟我说过,到我六十岁他会送我一条红裙子,帮我在F镇的江边拍照片。我看过那里的照片,真的非常美丽,不过我从来没有穿过红裙子……”他静静地听他她淡淡地叙述,他不由也对那个地方产生了一些向往,但他更想知道她口中的朋友是谁。
“我想你不会感兴趣的”她忽然地转折让项冬一下子回过了神,他笑了笑,“现在我觉得我会。”
是啊,在他的朋友圈中“玩”的概念跟她所说玩的根本搭不上边。 项冬知道那叫做文艺,而在他们的眼里文艺就于傻B。不过此时他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文艺不起来,所以才会看不起文艺。
“真是好想法。”项冬都不知道是在说若尘的旅行打算,还是说那个拍照的提议,因为他正在竭力的想象眼前绿裙子的她穿着红裙的样子。
她叹了一口气,“还行吧。哎对了,你现在干什么呢?听以前的同学们说,你现在都是老板了。”这让项冬再一次想起昨天和父亲的争执,他无意的发出一句:“切!“
“都是瞎说,我现在就是游手好闲,混吃等死。”他有些自嘲的说道。每当项冬跟新结识的女孩说起自己的现状时,她们都是一副:你真幽默的表情。
可是林若尘却说:“混吃等死是最有炫耀嫌疑的一句话,要是可以像你这样混吃等死我也愿意的。因为你的混吃等死基本等于在说潇洒走一回。”他被她逗笑。在说笑之间,若尘被肩膀上的一拍吓的叫了一声。害的好几个人都惊异的往这边看,其实在韩玉走到若尘身边时,项冬已经看见了,她示意他不要出声。
“你个死玉儿,害的人家形象全都没有了。”
“对不起啊,害得我们亲爱的小淑女花容失色,今晚请你吃东西做补偿好不好。”说着她坐在若尘旁边向项冬招手说了声:“Hello,帅哥。”项冬直接说出了自己名字,对方毫不避讳的打量他几眼。然后她说一句:“你们先聊着。”就去了卫生间。
项冬故意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若尘起身向送他,走出店门的时候若尘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谢谢啊!”
“没有没有。以后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若尘点头向他说再见,末了他又回头加了一句“随时都可以啊!”若尘刚要说什么,他又说:“你知道反正我是混吃等死。”若尘不由得笑了起来,点头说,“知道了,谢谢你。”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远离自己的视线,若尘有点疑惑自己怎么跟他说了那么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