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北方一个繁华的城市。
老旧的公交车呻吟着停下,车门挣扎着咧开了一个缝隙,我下了车——准确的说,是被汹涌的人流推下了车。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九点三十五分,眼前这条最繁华的商业街中心,在绚烂的霓虹和迷离的灯火还有那些幸福的闪光灯交映下巨型的圣诞树正将节日的喜悦传向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抬起头,出神地注视着树上满是的铃铛和缎带,突然感觉脸上一阵阵冰凉。
“喂,下雪了呢!”身边围着雪白色围巾的年轻的女孩子兴奋地说。随即,一个男孩用同样雪白的围巾轻轻掸了掸女孩的脸,女孩嘻嘻一笑,挽住同伴的手,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啊,下雪了啊。”我轻声说,在街角为数不多的昏黄的路灯下停住,“徐叔,圣诞快乐,今天还是老样子,吃饱就行。”
光影相依,有人说,绚烂之间,必然会有阴暗之处。正如每个租住在这幢紧邻商业街的小楼里的人所知,商业街上华丽的景象与窗户对面墙上大大的“拆”字也仅仅就是从厨房到卧室的距离。
穿过小区,踩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吱吱呀呀”的木制楼梯,我掏出钥匙摸着黑打开了门。
“哟,李子,今儿挺早啊。”文豪依然在嚼着他不知道嚼了多久的口香糖,盯着电脑屏幕没有回头。文豪,姓闻名浩,是我的室友,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正宗理科男一名。去年大学毕业我辞掉家里事业单位的工作,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露宿街头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
“啊,老板也是要过圣诞节的啊……”我回到房间里把包放下,拿出已经凉了一半的煎饼。“今天太累了,没买菜回来,你自己弄点什么吧。”我没有理会文豪的鬼哭狼嚎,撕开塑料袋,朝着煎饼猛咬上一口。
“唉,你这又何苦,这会儿在家里你还不是饭来张口,得罪了老太太到这儿遭活罪……”
“得,祖宗,我给你泡面不成么?别老婆婆妈妈的。”我不耐烦的从包装箱里掏出最后一袋方便面,甩到他身上。“干吃吧,水怪贵的。”
“我要你的煎饼!”
回身关上房门,尽管没有开灯,但是从外面照进来霓虹的颜色还是不停地变换着房间里的颜色,脑子里回想着文豪的话,我深深吸了口气,按下了电脑的电源键。
打开QQ,像平常一样的打开了那个叫的“夏天”的分组标签,看着那熟悉的抱着键盘的琴吹䌷头像,又迅速的关上。突然,浑身仿佛流过一阵电流一般,我猛然间发现,这个分组标签打从存在那天开始就一直是(0/1)的提示今天变成了(1/1),我立即重新展开分组,发现被我备注为“夏天”的琴吹䌷果然在线。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害怕这一刻的到来,尽管我承认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个头像能够亮起来,但是当它真的亮起来的时候,我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我双击了头像,在对话框弹出的一瞬间反射式的关掉,再双击,又关掉。
就在我再次双击的时候,这个头像竟然伴着一阵滴滴声闪动起来。
“嗨,还没睡么?”淡蓝色的字体映入眼帘,跟它的主人一样,感觉如同初夏的微风,沁人心脾。
“嗯,刚回家,今天大概是老板赶着过圣诞,扔给我四份稿子,好不容易加班解决掉。”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轻松。
“……”对面沉默了一会,“今天没跟谁一起出去过圣诞节么?”
“你说呢?”尽管我万分后悔,恨不得伸手抓回来,这三个字也随着发送按钮显示在了聊天框中。
对方又是好一阵子沉默,这沉默让我不安,我紧盯着头像,担心它下一秒就会永远黑白下去。“你呢,外面下雪了,这可是你期待了很久的白色圣诞节呢。”我用光了所有心思挖掘出这么一句话来缓解气氛。
“过得好么?”对面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还好吧,除了好长时间没开过荤,衣能蔽体,食勉强可以果腹。你呢?”
“呵呵,我也还好。”
又经过了几秒钟的沉默,就在我不知如何继续这个意外开始的谈话的时候,头像又闪烁了起来:“谢谢。”
我没有再回复,看着这两个字愣了好半天,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眼眶有些酸。我扭过头朝窗外看去,外面的雪已经大了起来,房间里没有开灯,纷纷攘攘的雪片被忽红忽绿的霓虹斑斓映出清晰的影子,透过小小的窗子斜映到我面前的墙上。忽然间,我觉得房间里仿佛陷入了一个被放慢了速度的世界,劣质显示器吃力地扫描着的条纹,墙上映射着的雪的影子,窗外飘进来陈奕迅的《圣诞结》,一切好像构筑成一个奇妙的空间,在这里,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又无比清晰,只有我的头脑中那些闪过的片段是快速的,是来不及触摸的。
这时候,滴滴声响起,慢速的世界瞬间破碎。“你喜欢自己么?”对方问。
“不喜欢。”我几乎是没有迟疑的回答。
“是吗……”对方好像是料到我会这么说,应了一句。
“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很讨厌,讨厌这个又笨,又不会表达,又没有勇气,又一无是处的我。”我发泄一般狠狠地敲着键盘。
“没有啦……我觉得……”对方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我打断了她。“你觉得我很好是么?又会写小说,又会弹吉他,文艺里还稍微有那么点小清新。”
对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良久,才回应了一句:“嗯,你还记着这句话啊……”
“可是这有用么?”
这句话发送出去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果然,对面再也没有回复,我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状态不停的变成“正在输入”,不过直到对面的头像再次黑白下去,也没有什么发送过来。
我盯着墙上映出的雪的投影,感觉全身没有一丝力气,轻声的苦笑一下,走出了房间。
“文豪!文豪!”我站在走廊里大声的嚷嚷。
“干嘛,我这正打副本呢!”文豪还是那副看上去就像揍他几拳的贱样。
我走到他身后,看他皱着眉操纵着屏幕上的小人反复躲着各种各样的伤害技能,直接按了他的关机键。
“你大爷!”他蹦起来对我大骂着。
“走着,今天哥们儿请你出去过白色圣诞节。”我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靠,那也别关我电脑啊,你知道我这跟队友……”文豪突然停下,凑上来紧紧地盯着我上下看得我直发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跟女朋友吵架了,找我出去放松放松?”
“女你大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辞职来这里么?”说起来,我来这座城市也有大半年了,他却一直都不知道原因。其实文豪所以能跟我成为这么久以来的好友,除了这货真的够哥们儿之外,他也懂得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好问。刚在街上碰见他那会儿,背井离乡的我身上只有二百多块钱,正愁怎么生活下去,他除了惊讶本来应该在家乡的事业单位上班的我怎么会在这里落魄之外,只问了一句:我能知道么?就把我带回了现在这个并不算宽敞的小房子里。
文豪大概是看出了我有什么不对,没有继续我的话题:“可是你说的,今天是你请我!”
“嗯。”
“我要吃肯德基!”
“嗯。”
“必胜客!”
“嗯。”
“哈根达斯!”
“去你大爷!”
……
真正融入了人群,你才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节日的魅力,也许这条街上橱窗里的东西你永远都只能一边擦着口水一边奢望着,但是在这一刻,能够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喜悦。
可能是我们平日真的太拮据,也可能是被节日的气氛感染,当我们挺着涨得圆滚滚的肚子在星巴克里端着咖啡杯的时候,我才惊讶的发现苦攒了一个月的薪水只剩下房租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文豪不停地搅动手里那杯卡布奇诺,香甜的白色泡沫在杯里随着漩涡旋转着。“我猜一定是因为女人。”
我晃动着手里的冰拿铁,盯着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咖啡在玻璃杯里形成的形状,说:
“那是一个夏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