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读历史书，知道明朝恢复殉葬一事本就震撼，现在亲眼目睹更加是骇人恐怖，颜开内心百转千回，心情沉重，脚步很重很慢。
落日渐渐下山，收敛去天边最后一丝日光。王道士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看着路灯下的身影颜开寂寥的身影，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他。
忽然见到颜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些羞赧地问他：“道长，你有没有钱？”
王道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正是周末，颜开找了借口溜出家门。
清河山上一处荒废的村子。几处断壁残垣，墙上都爬满了绿色藤蔓，水井轱辘上满是红色铁锈。道路两旁杂草丛生，小路在草丛间艰难穿梭。
本是荒芜的山村，现在却颇为热闹。十多个大学生聚集在一个破败小院子里。几个男孩子忙碌着搭台布景，三五个穿着明朝服饰的女孩正忙着化妆，嘴里叽叽喳喳念个不停。
“怎么会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拍摄啊？”
“管那么多干嘛，有钱赚就好。”
“你不好奇啊？“
“听说是一个作业，高中生拍什么明代的后宫记录片。”
“现在高中作业花头精真多。”
颜开问王道士要了三万块钱，以课外作业为借口，在网上联系了某大学的一个cosplay社团来现场表演明朝殉葬。社长非常给力，为了赚这三万块，服装，音响设备，车子拍摄设备都自己搞定。早早地，就带着社团里的人过来做准备工作。
王道士摸着胡须看着年轻人折腾，问颜开：“确定可以？“虽然他不差钱，但也舍不得三万块打水漂。
“赌一把。“颜开摆弄着相机，给远处的山头拍了一张，淡淡回答道。
这是他的猜测，一个因殉葬而死心有不甘的年轻女子，几百年来没有从未害人，也不愿随鬼差去前往冥界，那她游荡人间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一次逼真的场景再现能请她出来。
悲伤凄凉的音乐声从音响里传出，惊起周围若干栖息在树梢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飞走。
小屋内，陈旧横梁上悬挂下五条一样长短宽度的白绫，尽头打上一个圈。白绫下整齐地摆放着五张小木凳。五位身穿明制汉服的女孩，画着精致的妆容，面上却是一片哀戚，哭声震天。五个女孩依次站到小板凳上，双手颤抖着抓过白绫，往脖子上套。
“啊，娘，孩儿去了。。。“女孩们演绎到位，痛哭出声，听者动容。
五位身穿太监服饰的男生神色木然，走到每个女孩身前，弯腰就要抽去她们脚下的板凳。一时间，女生们更是悲痛哀嚎。
手持摄像机的社长听得头皮发麻。
颜开和王道士紧盯着屋内情形。
刹那间，风动树摇。树叶相互摩挲，沙沙作响。颜开紧握拳头，感到一阵阴风从耳畔倏地吹过，心里头一阵寒意涌起。
王道士大喝一声，“来得正好！“反手往屋内扔下一个结界。结界里的cosplay社团的成员们瞬间凝固，成了几尊雕塑，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那阵风撞上结界，“砰“的一声巨响后，落地幻化出人形，俨然就是那吊死鬼。此刻，这女鬼怒目圆睁，头发根根竖起，浑身煞气。她满脸狰狞，竭力张大嘴巴，一条红色的舌头疯狂地蠕动，甚至能听到”呵呵呵“的恐怖气音，满满的威胁之意。
“挡我者死！”女鬼冷声道，目光凶狠，咧开嘴巴，身体微微曲着，双手张开，对着王道士做出攻击的姿态。
“你冷静点！”颜开上前，说：“她们不是真的殉葬。”
女鬼凌厉的眼神投向颜开，眼睛赫然成了红色。
“你自己看。”颜开指着屋内说。
王道士一挥招魂幡，结界内的众人又开始活动，不过里面的人看不见结界外的事情。
“卡！”社长大喊一声。男孩女孩们纷纷从表演中撤离，有的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眼泪，有的去收拾道具，有的当场卸妆，有的围着社长回看表演，还要点评几句。
“我这个表情到位啊。”
“这个音乐听得我都出鸡皮疙瘩了。”
“社长牛啊！”
吊死鬼一愣，收敛了几分杀气，但仍然警戒着看着颜开和王道士，暗中蓄力，抓住机会一击毙命。
“女鬼，为何对这孩子起杀心？”王道士手指着颜开，问道。
女鬼的声音阴柔，她说道：“魔王之命，夺了他的心脏，便能重建三界。这世道本就不公，我等姐妹数人，侍奉陛下尽心竭力，恭敬柔孝。陛下驾崩，为何我等也要一并共赴黄泉？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我们的就更为轻贱吗？为何我们女子就要低人一等？”
说着，她神色一变，轻蔑说道：“更何况，你们现在还想害人性命。我自然要杀了这个小子，取了他的心脏，替魔王大业出力。”
“不。我们没有害人。我们只想引你现身。”颜开反驳。
“哼。管你怎么说。今天我就要取你的性命，助魔王重塑三界！”女鬼咧开嘴，红舌摇晃，迅猛地朝颜开袭击。
颜开灵活避开，召出法器，与她缠斗。他感觉到自己周围的压力不断增强，他心头巨震，一股猛烈的杀气沿着女鬼的舌头逼迫而来。他手中的倾心，闪着光芒，刹那间变大数倍，风起云涌，携着狂飙般的法力。
女鬼在人间修行两百余年，见状并没有退缩，反而更是凶猛。她嘴巴赫然张大，几乎占据了整张脸，那舌头也猛地增大变粗，血红色的舌头像毒蛇一般，闪着嗜血的光芒，表面瞬间立起根根尖锐的倒刺。
颜开头皮发麻，身形步伐更是小心迅速，如果被碰到一下，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他猛地窜入附近的密林，女鬼见状，立即追过去。因为树木的遮掩，女鬼红舌的攻击果然减缓，击倒一大片树木，枝叶乱飞，轰然倒地。
王道士欣慰地注视着。这小子虽然法力弱了点，但是头脑聪明，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长为优秀的鬼差。
隐藏在一颗大树上，颜开手中的倾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变化成一道利刃，闪着寒光。见红舌游走到眼前，颜开瞅准时机，大力劈出手中利刃。那女鬼大脑飞速运转，暗道不好，急忙撤退，却还是来不及完全收回舌头。
一声“惨叫”从林中发出，响彻云霄。地上一截红色的物体，不甘地弹跳了几下后，化为轻烟散去。
女鬼嘴角溢出鲜血，眼睛里忽然含着哀愁，对颜开轻声细语道：“年轻人，我也是苦命之人，十四岁被父母送入那吃人的皇宫，侍奉年迈的皇帝。十六岁又被迫自杀。这人间的热闹，好像从来都不属于我。我也想像刚刚那些女孩子一样，可以轻松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啊。”她双眼紧盯着颜开，余光却是在寻找逃窜的机会。
她已经对凡人动了杀心，鬼差绝不会再放过她。
颜开心神的确恍惚了一下，但目光立即变得清明，手中锁魂链“嗖嗖“飞出，将女鬼全身都紧紧缠绕住。
他朗声说道：“你确实受苦，是受害者，你因为想搭救殉葬人而现身，也说明有一颗助人之心。我会为你求情的。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一直都有不公之处，但我们能做的是尽力改进，而非毁灭。“
女鬼在锁魂链中挣扎，绝望地大喊：“这吃人的世界一直没变。我漂泊人间数百年，看到过女婴生下来就被溺死在马桶，看到过寡妇被沉塘，看到过哀鸿遍野，卖儿鬻女，我能救得了几个啊？这个世界太黑暗太肮脏了，就该彻底毁灭！“她眼中彷佛燃着熊熊火焰，全身散发出骇人的黑红色光芒，几乎要挣破那锁魂链。锁魂链“咯咯”作响，似乎要束缚不住。
王道士紧急赶到，捏了一个简单的手势，一道黄色符纸从天而降，稳稳地贴在女鬼额头。
女鬼渐渐平静下去，眼中一片死气。
“我还是相信，这世界有它存在的意义，虽然有黑暗的，但是更多的是光明。而为了消除那些黑暗，每一代都会涌现出无数的有识之士，无惧付出出鲜血的代价。”颜开走到女鬼面前，对她说道，想劝她从新的角度看待。
王道士说道：”这女鬼也曾救人无数，只是一朝受到魔王蛊惑，希望判官大人可以从轻处理吧。“
两人又回到小院。王道士解开结界。破败的小院热闹异常，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收拾着物品，说说笑笑，追逐打闹。
女鬼一颗热泪悄然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