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阳县供销合作社的改革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第二波的改革很快落下了重锤。
有人欢喜,有人失落,有人担心,有人忐忑,还有人踌躇满志,跃跃欲试。
不管是夺标到手的还是犹豫中错失良机的,还是图个省心自在的,所有人的心里都没有了吃大锅饭时候的依靠,将来的路怎么走,何去何从,一个严峻的现实问题摆在了职工们的面前。
大批的下工潮在无奈中涌向了社会。
像张仙桃这样的失业者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他们都无奈而无助地恋恋不舍地拾掇起行李各奔东西。
赵雨来在邱上村住,张仙桃自从与他结婚后也只是去过两次,第一次就是结婚过门那次,后来过年的时候又随他去过一次。
这一次赵雨来随张仙桃暂且住到了她娘家,毕竟张仙桃娘家住在城里,虽然房子不算太宽绰,给他们收拾出两间来住还是可以的。
张贤寿从心里也乐意。
第一张仙桃可以帮他照顾她妈。
第二生活的吃喝用度上也少负担一些。
第三人多了也减少些孤寞。
赵雨来虽生在农村,心气很高,从心里也想往城里走走就痛痛快快地用大汽车拉着张仙桃进了城。
吴成德开始推行对县社系统在县城所属门店站的第三轮改制。
这次的推行不比前两次。
在县城的供销社企业中有不少是县里领导的亲属和直系亲戚,一半以上都是有来头的,以往上班一惯就是混工资的。
如此一改势必使那些皇家贵族的家属裙带亲戚都失业回家,在县里引起了很大反响,反对的声音持续高涨。
县政府一连传唤了吴成德好几次,让他在改制中必须顾及到下岗职工的切身问题,特别是退休职工的生活问题。
吴成德的改制方案改了送,送了改,一直通不过县里的审批关。
在这期间,所有县城的供销企业都处于人心惶惶萎靡不振的状态。
有些将要退休的老职工眼看饭碗不保都把矛头直指吴成德,成群结伙地找吴成德要说法。
甚至有些人还成群结队地一起到县政府讨公道。
县里为了社会秩序的稳定,立即向吴成德喊了停。
吴成德的改制方案只能暂且搁置。
可吴成德是一个想到就不会放弃的人,面对方方面面的压力和阻力只能重新思考改制的方式和方法。
既然大踏步全面改革的方向行不通,那我就在小范围中施行,实行各个击破的方针策略,既不引起大的波动也不会停滞这次改制的进一步推进。
从哪里入手,在哪里定位切入点?
吴成德想了很长时间,最后经过反复深思,反复权衡各方利弊,反复掂量各种已知的复杂人情关系,把眼光放在了位于县城中心的城心百货商场。
这个商场原先是属于城关供销社管理的,吴成德刚当县社主任的时候,为了提高商场的竞争力和促进职工独立经营的自主性和积极性毅然决然地把这块肥肉从城关供销社的怀里割出来。
尽管从效益上来看比以前好转了不少,但内部职工的方方面面复杂关系一直牵制着这个企业不能走出原来模式的旧圈子。
细剖开来不外乎几种原因:
人事关系复杂。
既有县里领导的关系,也有原县社领导的关系,还有现任县社领导的关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该楼所处地理位置优越,挺立在县城中心最繁华的地带。
更重要的是涉及其中不少职工面临着退休,何去何从,需要想出一个比较全面的改制办法才行。
如果在县城把这个缺口顺利打开并能保证平稳过渡,其他企业的难题也会迎刃而解。
而这个商场最主要的矛盾和焦点首先反映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县政法委书记的女儿吴芳,另一个是县里裴跃升副县长的弟弟裴跃文。
要想打开局面就必须把这两个人解决掉。
由于有着特殊的牵连,县社的改制方案被一度受阻。
特别是裴跃升,在前两波乡下基层社改制的时候都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地积极支持县供销社的改革,到了县城的改革突然改变了立场,这不能不承认他也有私心的考量。
吴成德采取了迂回战术,有绊脚石先不急着掀翻,而是能移动的先移动,能绕开的先绕开。
首先将吴芳调回了县供销社办公室。
这样一来,县政法委书记不仅不反对吴成德,而且还感激吴成德。
裴跃文在商场是个副经理,一向与经理唱反调。
经理为了工作不得不一再迁就他。
如果要在商场推行就必须让他不唱反调,这样才能争取到裴跃升的支持。
吴成德主动把裴跃文叫来征求他对下一步商场的改制意见。
他说现在要实行买断改制的话一时拿不出钱来,但要让别人买断他又不会同意。
再把商场经理叫来,经理想把商场买断过来,但又不想负担老职工的养老金。
经过谈话,吴成德的打算进入白热化,如何就能让各方都能满意,特别是如何处理面前的几块绕不开的顽石,这个问题不容回避地摆在了眼前。
有力量竞标的不想带尾巴,有心竞标的又没有钱,这其中就没有交点?难道山穷水尽真的没有解决办法?
针对这种情况,吴成德潜心研究了许多天。
县社起草出台了一份对城心商场进行县城供销系统改革改制的试行方案。
方案将大楼一,二层分为一个标的,大楼三,四层分为一个标的进行买断改制。
第一个标的附带年龄在五十岁以上老职工的预储养老金,每个标的附加八万元,可以逐年分批支付。
这样就可解决了有些人一时筹钱困难,又能把老人的养老问题有了着落。
然后按老人六十岁起每月应领到的生活费进行了定额规定,县社将这每年的八万元钱做专柜存放,专门用于老职工的养老生活费支付。
第二个方案为一次性买断,并支持合伙买断,这样分层买断,也可以缓解买断人的资金压力。
果如所料,方案一张贴宣布就提起了大多数人的胃口。
裴跃文对商场一、二层跃跃欲试。
一个人能力不够,就和五个人联手起来。
经理早就对老人的问题头疼,这次对三四层志在必得,吴成德原来考虑他一个人不一定有此实力,没想到在竞标的时候没有与别人合伙,一个人就拿了下来。
三百万,除了固定资产担保贷款二百壹拾万外,其余款项与县社签订协议分三次付清。
这次商场的改制不声不响,没有再去县里审批,也没有遭到任何大的阻力。
裴跃升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特意给吴成德打来电话表示对吴成德这样搞试点的经验值得推广。
老职工就那么几个,与外供销单位的老职工形不成合力。
再说他们的养老金都担保在县社,虽说工作没有了保障,心中也不是特别失落,不愿再去找县社麻烦,又害怕找来找去找不下结果反而惹县社不高兴甩手不管,养老金闪在空中。
所以,商场的改制风平浪静,一帆风顺。
这样一来,更增加了吴成德对推行改革改制的信心和雄心。
紧接着就是城关供销社的改革。
城关供销社分布在县城的销售点就有五个。
这次他没有再从每个销售点去一个一个地改,而是将五个销售点作价后直接将老职工的养老金带入里面,切块改制买断。
全城关供销社的职工都可参与竞标。
就在将要正式竞标的同时,一位县委副书记打过电话来说他的小姨子在b销售点要吴成德无论如何要让他的小姨子这次竟得门店。
不用细说,他的意思是不愿意出太多的钱还想把门市弄到手。
这可给吴成德出下个棘手的难题。
如果置若罔闻不去理会,势必会对接下推进其他单位的改革受到阻力,对方必定会在县里掀风助浪,大做文章。
如果做,又怎么对着广大群众来操作此事?
何况b销售点有上下三十几间的楼房,下做商场上做旅店,又在县城西区紧挨文化广场。
他逼于无奈只好将其小姨子叫来座谈。
原来他的小姨子所在的楼下三间房的门面是一个日杂商店,生意相当不错。
这个门市部现有上班的正式职工就三个,都想竞到手,可她家又拿不出太多的钱来,所以就让他姐夫打了这个电话。
她又说,这个门市部主任是城关供销社主任的小舅子,人家这次肯定能弄到手,人家有姐夫在那儿给做主。
吴成德听后又把城关供销社主任叫来。
城关供销社主任也很为难。
他说县委副书记那个小姨子平时就经常不上班,这一听说要改制才忙起来,钱不想多出还想买下来,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吴成德说,那个门市听说有三间房,不行的话就定个价,一人一间均分怎么样?
主任说也不行,因为还涉及到两个已经退休的老职工。
吴成德骂他死脑筋,加大买断底价不就行了吗?
他说那也不行,那一排三家门市都在一起,底价都是一样,给一家提高有点不合理。
吴成德顿时生怒,骂他一排十间房把两个退休人员带给日杂门市这三间房本身就不合理,尽管那俩人原来在日杂门市上班。
他们的退休应该和整个城关供销社的所有退休人员捆到一起来处理。
为了能照顾到县委副书记的面子,吴成德让城关供销社主任把这家门市放在最后以供销社的底价三一三剩一,将三间房均分给三个职工了事。
此后,那位县委书记就再没有过问过此事。
吴成德的改革拍卖就像春风化雨一样,声不响,一步一个脚印稳步推进逐步解决。
很快就剩下了几个必留的单位。
一个生产资料公司是服务于农村的化肥农药供应的单位,一个是盐业公司,是国家统购统销单位,再一个就是县社机关单位。
事到如今,他也该为张仙桃考虑一下了。
把张仙桃安排在生产资料公司比较稳妥,最起码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以前没有人能看上生产资料这样的服务型单位,现在全县供销社所属单位都朝不保夕,它摇身一变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地方。
于此同时,吴成德对联营煤矿的把控却从未放松过,先是岩格进矿,继而又是张和宁的到来,使吕鑫越来越觉得权力的空间在被挤压缩小。
在他闷闷不乐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看,是田广荣。
自从他来到矿上当矿长,基本上地面和坑下的建筑都由田广荣承包在做。
前一阵子刚刚与他签订了一个拓展巷道的协议,价值一百二十万。
一开始已经付了他二十万,看起来是又要来预支款项。心中不悦看到他就烦,冷眼看了他一眼一副不搭理的样子。
“吕矿长。”田广荣穿的衣冠楚楚,把西服上唯一的一道扣子解开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向吕鑫递过来。
被吕鑫用手挡了回去。
田广荣顺势坐在吕鑫对面的沙发上,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钱就委婉地:“来了几次,吕矿长都不在。”
吕鑫也不绕弯,眼睛不看他:“你是又要来支款吧?”
“呵呵”,田广荣一听吕鑫提到钱上赶紧说:“是,工程遇到石墙,用料大,还需要吕矿长再给多预支点款项。”
吕鑫也不多问究竟:“咱们不是有合同吗?我已经按合同预付过了。”
“这不是遇到实际难度了吗?坑下掘进的难度比预估的要大好几倍。”田广荣说着从身上把一张纸条掏出来递到吕鑫的面前:“还请吕矿长能再预支一些。”
吕鑫拿起来一看:“还想预支十万?没有,你自己想办法去。按照合同工程完成一半,再支给你三十万。否则别想在我这儿拿到半分钱。”
田广荣看着吕鑫声音放得很低:“这十万元是我给吕矿长的。”
可别看这么一张小条子,别看条子上面的字就像蜘蛛爬似的,这张支条拿到出纳那里就要换出十万元钱,就等于已经向田广荣支付三十万元。
吕鑫早已谙熟其中道理,也不多说,心想只凭你过年过节的那点礼节我能用你做就已经仁至义尽,这十万元早就该送来,也用不着领你多少人情。
看着田广荣还坐着不走就故意说:“田经理还有事?”
田广荣一看吕鑫并不推辞,就放了放胆从身上又掏出一张纸条又递过来:“还请吕矿长再在上面签个字,把这十万元先预支给我。”
吕鑫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脸上似笑非笑:“二十万的支条,换十万元的款项,田经理亏本了。”
“应该,应该。这早就该给吕矿长,只要吕矿长先支我十万元就好。”田广荣赶紧说。
没想到吕鑫却闷闷地说出一句:“不行!”
田广荣顿时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接着吕鑫想了想把那张后来递上的十万元条子往外推了推:“看在多年供事的份上就先给你五万把!”
田广荣看着推过来的条子想了一下勉强地拿到手里:“也行,不行的话我再想想办法吧。”
吕鑫顺手把一张A4白纸递到他的面前。
田广荣顺势又重新打了一张五万元的支款条。
吕鑫看了看,连同他面前的那张十万元的条子推过来:“那就打到一块吧。”
田广荣心领神会,看了看,把桌子上所有的条子一把撕了,又重新开了一张十五万的新条子恭恭敬敬地放在吕鑫的面前。
吕鑫瞟了一眼那张条子然后才坐直了身子慢慢腾腾地大笔一挥在条子上写下了“准支 吕鑫”四个大字,简直是龙飞凤舞,即使是能看懂唐朝狂草书法家张旭的草书,也未必能认得吕大矿长别具一格独树一帜的签名,更别说是能仿冒了。
不过,有个人能看懂,而且是必须能看懂,那就是吕鑫亲自用进来的亲戚丁全。
自从吕鑫到来后,他就被用到矿上当出纳,对吕鑫的签字已经刻在了大脑,一眼就能辨出真伪。
吕鑫打了个内部电话,丁全一溜小跑过来。
吕鑫把条子递给他:“再给田经理付十五万。”接着扭脸看着田广荣:“这次的款打到哪个账户上?”
田广荣略一沉思:“五万就还给我打到原来那个账户上就行,另外——”说到这里,看着丁全:“那十万看能不能给我在银行办个卡打到里面?”
丁全想都没想:“可以,用不用设密码?”
“设不设都一样。”田广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要不就设上六个零就行。”
“好的,那我现在就到城里办去。”说罢,丁全扭身就向外走去。
吕鑫这才看着面前的田广荣顺眼了些,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茶叶:“刚才只顾说话,水都没有顾上让田经理喝,这是一个朋友从福建武夷山带过来的茶叶,听说还是明前茶,田经理带回去尝尝,味道就是和在市面上卖的茶叶不一样。”说着倒在杯里一点,接满热气腾腾的纯净水递到田广荣脸前。
田广荣一听,知道那十万元能换来这一杯水一盒茶叶,能换来吕大矿长亲自站起来给倒水就赶紧带着笑双手接住,口里连说:“好,好,好,好。”
品着绿色的茶水,田广荣不免飘飘然起来,无话找话:“咱这矿是县社办的,应该是国营的吧?”
吕鑫往高高的椅子后背上一靠,不经意地应付:“集体,和青树镇联营的。”
“听说,财务上又来了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行家?”田广荣趁着吕鑫高兴不免多问几句。
“也是基层供销社来的。”吕鑫简单道。
“一看就是个认真的人,这以后矿上开销点什么,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随便了。”
“你支到工程款,你想怎花,和矿上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能影响到你?”
“不是,吕矿长,我是说你们,我当然不受他管!”
“只要是正常开销,能有什么限制,该开支的必须开支。”
“话是那样说,总和以前不一样!对了,还有今年春天来的监事,听说还是地区纪检委派来的?”
吕鑫也没有接着他的话:“你做你的工程,还对矿上的事知道不少。”
“听说还是吴成德的同学,那人是不是在上面犯错误了被贬下来的。”说着,田广荣故作神秘和亲近地压低声音:“吕矿长,站在弟兄的份上说句不该说的,兄弟你以后可得多留点心,监事说彻底那就是监视,一举一动可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有什么可留心的,只要脚步迈得正怕什么?”说了这句又说,“你倒是考虑得比我还多。”
看着吕鑫对他的话不反感,田广荣又把身往前探了探:“不过,有些事,他就是站在跟前也监视不住咱。下一步,矿上不是还想开一个坑口吗?吕矿长,这个你还交给我,我听说财务上的预算做出来是八十万,我只要这个数。”说着伸出一个巴掌,“五十万就能搞定。剩下的三十万都一分不少地归您。”
吕鑫一听饶有兴味:“这个价你能完成?有这么大的差距?”
田广荣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吕矿长,尽管交给我,一定按时完成任务,我在城里现在还做着好几项大工程,上天入地的都不成问题。”说罢看了看吕鑫又压低声音:“不过,吕矿长,在用料上你千万别用一个尺子卡着我,钢筋水泥坑木啥的硬要求生产厂家,标号,规格,尺寸,就是再好的把式也不敢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坑底可是一座大山压在矿工头上,质量是第一啊,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会出人命的。”
“话是那样说,几十年后的坑道你见过塌了几家?就拿坑木来说,密密麻麻在坑道里竖着,那都是一木顶千斤哪,必须要求几公分的直径就必须用尺子死卡着,真没那必要,还有水泥钢筋——唉,那样死卡谁都挣不了钱。”
吕鑫似乎被说动似的口气有些放松:“不管怎说,你必须保证质量。不过这个项目还没有具体确定下来,如果真的要搞,我尽量给你留着。”
“谢谢吕矿长。”
“现在谢我为时尚早,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无论如何都必须做到保证质量。”
“没问题,吕厂长,质量第一,质量第一。这个绝对没问题。”说到这里对吕鑫神秘地笑笑:“我会记着您的好。”
这时,从桦沟乡信用社办款的丁全跨进门来:“办好了。”对田广荣说,“那五万我直接打到了你上一次给我留的账号上,这是十万的银行卡,密码是六个零。”说完把一张银行卡递给田广荣又看了看吕鑫走了出去。
田广荣顺手把那银行卡往吕鑫手里一塞,站起来告辞就要离去,走到门口又扭回脸来补充了一句:“吕矿长千万别忘了那个工程还用我来做。”
吕鑫会意地随声应道:“好,我记着。”
随着门被闭上,吕鑫又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不免对田广荣产生了许多好感。
心中有一种声音在回旋:这哥们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