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知遥摇了摇头，道：“芜先生，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无法理解你的无动于衷，也替未洇师姐感到不值。她对你，可是付出了全盘的信任。还有就是……”
梅知遥垂下眼眸，手指交错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声音有些颤抖地继续道：“……我感到很无力，总感觉，除了拖累他们，我什么也帮不上忙……”
她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略微有些刺痛的感觉。
“小遥，你现在情绪波动太厉害了。这对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你最好还是平复一下心情。至于这些事情，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好吗？。即便你是要指责我，我也是接受的。小遥，介意我点一下香料吗？这将有助于你静心。”
梅知遥没有开口拒绝。
芜先生操纵着轮椅的机关，移动到香几旁边，点燃上面的一个香炉，又移动回到书案后边。
淡淡的沉香味道在书房中氤氲开来。
芜先生平静而耐心看着梅知遥，问道：“这味道如何？可还习惯？需要我作调整吗？”
梅知遥摇摇头。
芜先生又让侍女给梅知遥上了一杯花茶，才缓缓道：“先喝一点茶水吧，这茶同样有助于你静心。”
“多谢先生。”
梅知遥喝了一口茶水，花茶的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她觉得血月醉带来的醉意似乎在逐渐消散。
那厢芜先生等梅知遥饮了茶，才开口道：“小遥，我确实不太理解你的愤怒。如果连这种事情都值得愤怒的话，那这世间，就有太多的事情，都能引起你情绪的剧烈波动了。这样不好，这对你的身体状况是没有益处的。小遥，你该学会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心情舒畅平和。”
芜先生现在关心的，依旧是自己的情绪问题。
对于芜先生的叮嘱，梅知遥有些无奈，只是点点头，道：“情绪这种东西，又岂是我能任意控制的？不过，我会尽量去平复心情。”
特别是，原主还在自己身上留下了那样剧烈的情绪，都剧烈到让自己晕厥过去了。梅知遥可不想再继续受到原主的影响，进而与墨千陵有太多的纠缠。就算墨未洇目前没有表现出她对墨千陵的情感，但是按照原作的轨迹，他们迟早会在一起的。墨未洇，她应该要好好地走向那个美好的结局。
等之后回到紫海宗、等幻兽的事情彻底结束以后，那时，自己就不再被局势所迫，就能自由地远离墨千陵了。
梅知遥心中默默盘算着事情，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那厢芜先生又继续道：“小遥，我们一点一点来理清楚。首先，你认为小颜对我付出全盘的信任，而我没有作为一个长辈去关怀她。你生气的原因就在于此，是吧？”
“大概是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而且，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我并不认为，我有指责先生的立场。芜先生，你坚守自己原则的做法，我不是不能理解。我只是……”
梅知遥咬了一下嘴唇，才继续道：“……我只是觉得，当一个人全心全意付出信任的时候，却不能得到对等的回应，甚至，还被蒙在鼓里，以为对方其实给予了同等的关怀。那这个人，是不是太可怜了？这份全心全意的信任，是不是不值得这样去付出？甚至，为了未洇师姐考虑，我还不能告知她真相，我也要做蒙骗她的一分子……”
“欺瞒小颜，这种事情，让你很难受吗？”
芜先生沉吟了一下，又道：“小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些手段，可以强制让你忘记这件事情。那样的话，你就不算算是在欺瞒她。你觉得，这样如何？”
梅知遥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抱歉，我宁愿知道这件事。即便有些不好受，我也不想被强制忘记。”
“我想也是。”
芜先生静静看着梅知遥，须臾，才道：“小遥，之前我也见过不少与你类似的人。真是有趣，明明知道有些路更轻松，却偏偏选择去走更艰难的路，这是为什么呢？”
最后的话语，芜先生是压低了声音在自语，梅知遥没听清，便问了一声：“什么？”
芜先生另取过一张宣纸，写下“信任”两字。他将纸张翻转，推到梅知遥前面，道：“小颜相关的事情，我们一点一点来厘清。”
梅知遥不解地看着纸张上的字，她不明白，这件事情还有什么需要厘清的？
芜先生微微笑了笑，继续道：“首先，小遥，你何以判断，小颜对我是全盘的信任。”
“因为……”梅知遥想了一下，道：“师姐将很多事情都告知了先生……”
“然后呢？”芜先生打断梅知遥，道：“这只是你的主观判断。小颜对我究竟信任到何种程度，你的推测根据是远远不够的。甚至，我猜，你没有明确问过小颜，关于她对我的信任程度的问题，是吧？”
这点梅知遥无法否认，她的询问，一向是以打探为主的。幻兽的事情，墨未洇虽然告知了自己，但是，很多事情，她还是喜欢东拉西扯，并不正面回答。而且，梅知遥觉得，以墨未洇骄傲的性子，她大概率不会跟自己言明病症的事情。再加上，梅知遥担心，直接询问会伤害到墨未洇，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只是旁敲侧击地打探。
“是，我只是感觉，未洇师姐对先生，是很信任的。这确实是我的主观判断，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有什么问题。小遥，你似乎很喜欢根据一点点的迹象，去推测事情的全貌。这点我没有什么意见。就只是，若是这些根据不足的推断影响到你自己的心绪，那就不大好了。”
说到底，芜先生还是在关心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梅知遥无奈地点点头，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芜先生自然听得出梅知遥语气中的情绪，他继续道：“我个人建议，不要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付出全盘的信任，更不要擅自付出信任，又擅自期待能得到对等的回报。”
梅知遥一愣，不明白芜先生为何开始讨论信任的问题。
芜先生没有理会梅知遥的不解，又缓缓道：“小遥，你主观判断，小颜对我全盘信任，所以替她感到不值。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她付出的这份情绪，如果也是不值得的，那又有谁来替你感到不值。”
梅知遥有点被绕晕了，芜先生为何开始讨论起值不值得的问题？她顺着芜先生的话意，开口道：“即便这份情绪不值得，那也是我自己愿意付出的……”
话未说完，梅知遥已经反应过来，与自己现在的心情类似，墨未洇那边也是一样。即便在自己看来，墨未洇对芜先生的信任是不值得的，但是，那也是墨未洇自己愿意付出的。
“但是，这是不同的，先生对未洇师姐有所欺瞒……”
“你又怎么知道她对你对我没有欺瞒？”
“就算有所欺瞒，我相信，未洇师姐对我们都是真心的……”
芜先生微笑地看着梅知遥。
“是啊，就算有所欺瞒，也可以真心相待。而我对所有的病人，都是真心的。”
“但是，那是因为她是先生的病人。”
“那又如何，只要是真心的，又何必追究的缘由是什么呢？”
“但是……”
梅知遥还想继续反驳，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小遥，难道你对小颜便毫无欺瞒吗？”
梅知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涉及到自己秘密的事情，她自然是不可能告知墨未洇的。
“所以，有所欺瞒又如何？只要是真心的，不就足够了吗？”
“可是……倘若有一天，未洇师姐不再是先生的病人，你又会怎么对待她呢？”
芜先生静静看着梅知遥，轻声道：“我由衷地希望，那一天能够有到来的时候。”
梅知遥的心又是一沉，芜先生是什么意思？墨未洇身上的病情竟如此严重吗？严重到可能没有治愈好的那一天吗？到底是怎样的病症呢？她看上去完全是很健康的状态呀。
“小颜一时半会不会有事。小遥，你不用忧心，毕竟还有我在为她医治呢。”
这话梅知遥是信的，在原作中，到结局为止，墨未洇的身体都不曾出过任何状况。如此一来，倒是暂时不用去担心她跟芜先生结束诊疗关系后会受到伤害。而对于墨未洇身上的病情，梅知遥无法从芜先生这里探问出具体的情况，即便探问出来了，她不是医师，同样也是无能为力。
梅知遥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与无能，墨未洇的事情，她一点忙也帮不上。
“小遥，关于信任的问题，我们可否就此揭过？
梅知遥点点头。
芜先生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很好，那接下来，我们再来聊聊，你方才指责我无情的问题。”
他另取了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下“情”一字，依旧是将纸推到梅知遥面前。
梅知遥低头看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文字，经过刚刚的一番谈话，她的心情已平复了许多。梅知遥相信，芜先生感受得到自己的情绪变化。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继续再讨论这件事情呢？
梅知遥抬头，身子微微向前倾。虽然她不明白芜先生谈论这个话题的原因，但是，基于他对病人的关心，梅知遥相信，他做这样的谈话，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且，他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自己好。
看着梅知遥的动作，芜先生很高兴，这代表了梅知遥对他的信任。
他笑了笑，道：“小遥，刚刚你指责我无情，对此，我并不否认，也没有感到不悦。实际上，我对自己的定义，从来都是一介隐世的医师。尘世之情，我原本就不愿沾染。”
梅知遥看着芜先生眼底中的淡漠清冷，轻声道：“这样的事情，当真做得到吗？芜先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不愿意有任何人，因为你而涉身犯险。你不愿意，未洇师姐和陆医师，为了你而去探索危险的迷宫。是否，你也在担心，如果有人为了你付出太多，你会忍不住动情？”
听到梅知遥的问题，芜先生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垂眸静静注视书案上写着情字的纸张，须臾，才缓缓道：“也许吧。不牵连他人，也是我的原则之一。”
芜先生的语气依旧是那样地平静温和，但不知为何，梅知遥竟在其中，感受到一丝暖意。
书房外面的阳光，透过帘栊，打在芜先生身上，为他罩上了一抹温色。
梅知遥看着书案后面的人，心中已无法判断，眼前这个人，究竟算是无情、亦或是有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