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进门口是我们常走的那条林荫路,林荫路的一边是学校家属院,另一边是一片小树林。树林的尽头有一片的人工湖。我们成日在这里穿行,却很少走近湖边。湖边的柳树林下有石凳子,湖上有一座人工石桥。环境是优美的,但是鲜少有人打理,常常散发出一片恶臭,所以不经常有人驻足,很是安静。冬天,“臭水”厚厚的浮萍压住,“冷缩”在下面上不来。湖边散步聊天,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吃完东西,舒释提议去湖边走走。我们在树林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我知道他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不喜欢她,对吗?”我问舒释。
舒释惊诧地看着我,有些结巴的说道:“我没有谈过女朋友。”
“那你谈过男朋友?”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
“爱一个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看欧阳渺的眼神中,没有爱。不仅如此,她靠在你肩膀的时候,你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说明你很排斥这种关系。为什么呢?要跟不喜欢的人相恋?”我质问舒释。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令我措手不及。我还没有准备好。”
在灰白天空的映衬下,舒释显得有些失意,他讲起平安夜发生的事情。
那天欧阳渺和舒释去了西餐厅。
餐厅开在学校边上的商场二楼。和其他西餐厅一样,这里灯光昏黄,钢琴曲绕梁声声。靠近入口的一桌是正在联谊的新生,喧闹的嬉笑声和整个餐厅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里听不见喧闹的声音,安静的像另一个世界。外面的雪夹杂着雨水,越下越大。窗边结起了一层雾气。舒释坐在窗边,在起雾的窗上作画,欧阳渺随手翻着菜单。
“舒释,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今天是你的生日。点你喜欢的。”舒释继续在窗上画着,欧阳渺点完餐,望向窗外。
“你看那昏黄的路灯,散发出朦胧的光斑,像是被滤镜渲染过一样。雨水会冲刷不洁的关系,也会让这种关系变的朦胧。不论他们曾经是好友或是暧昧,至少现在,在别人眼里他们都像情侣一样。”
舒释顺着欧阳渺视线看过去,路边有一对男女在嬉笑,男孩儿宠溺的刮了一下女孩儿的鼻子,略有些粗鲁的把自己的棒球帽扣在了女孩头上,然后拉着女孩儿的手走远,消失在茫茫的人群中。舒释想到那天在昙华林看到的那对男女,想到了那段关于情人与朋友的谈话。
“欧阳,生日快乐。”舒释在窗户上画了一只精致的蛋糕。
欧阳渺看着那只滴下水珠的蛋糕说:“帮我拍个照,我要对着它许愿。”
欧阳渺微闭双眼,双手合十,面向窗上的蛋糕,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画面定格在快门响起的刹那,舒释拿起弹出的相纸甩了甩,没过多久画面呈现在相纸上。
“你的睫毛真长。”舒释把照片递给欧阳渺。
那时候欧阳渺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听惯了母亲尖利的声音,对于舒释温柔而低沉的声音欧阳渺总是觉得不真实,但又忍不住想永远听下去。
“舒释?”
“嗯?”舒释正准备吃面包,听到欧阳渺叫他慌张的抬起头。
“咔嚓”,相机里记录下舒释慌乱的神情。
“你的钱包给我一下。”欧阳渺甜蜜的笑着说。
“干什么?”
“给我一下嘛。”舒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钱包递给欧阳渺。欧阳渺打开皮夹,里面有一张舒释和一个翩跹少年的合影。
“这是谁?你的好朋友的吗?”
“是的,我最好的朋友。”舒释回答道。
“长得真帅,有点像刘烨。”欧阳渺端详着皮夹里的照片。
那时候的舒释脸更圆一些,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在英气的男孩儿身旁看起来像一个秀气的小姑娘。欧阳渺举着相片,说道:“怪不得小妖总觉得你有男朋友,这么看你和这个男孩儿还挺般配。”
“欧阳,别瞎说。”舒释变得紧张起来。
舒释小声的试探着:“可以,还给我了吗?”
欧阳渺把她许愿的照片放进了旧照片的上面,把皮夹还给舒释。继续说道:“舒释,可以给我讲讲你以前的女朋友吗?”
“我没有谈过女朋友。”
“那我可以做你的初恋吗?”舒释没有回答,。
欧阳渺继续说道:“我数五个数,如果你没有反驳,我就当你同意了。5......4...3..2.1,成交!”
在说欧阳渺说成交的一瞬间,舒释大脑一片空白。在那种环境下,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不,他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欧阳渺的男朋友。
离开餐厅前,欧阳渺示意舒释帮她拿包。他一只手拎着欧阳渺的包,另一只手被欧阳渺牵着。正如刚刚欧阳渺所说,雨水会冲刷不洁的关系,也会让这种关系变的朦胧。不论他们曾经是好友或是暧昧的关系,至少现在,在别人眼里他们都像情侣一样。
一阵寒风吹过,柳树的枝条随风摇摆,一些松动的树叶随之飘落。舒释站在树林中讲完那天的经过。爱情应该是美好的,我却未从舒释的描述提炼出丝毫喜悦,他就像是广播剧里的旁白,讲述着别人的爱情。讲完那天的事情,舒释一直坐在长椅上,眉头紧锁,沉默不语。整个人缩进藏青色毛呢大衣内,瘦弱无助,寒风吹起,更显得楚楚可怜。
“如果你不爱她,就跟她说清楚。这样对你们都不好。”我起身在树丛中捡了一根柳条,随意的晃动着。
舒释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黄鹤楼,点烟前他抬头问我:“可以吗?”
“你自便。”我说。
或许是尼古丁起作用了。焦虑慢慢退潮,他那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妖梅,什么是爱?”
“这个问题太哲学了,我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我爱不爱她,或许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可是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准备好了才发生呢。我也没有准备好。这件事我完全就是被里外不是人,我才是那个最尴尬的人!”
“为什么?你会尴尬?”
“渺渺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虽然她总是想让人觉得她看淡一切,对一切都不在乎,但是她越是这样越证明她在乎。渺渺的成长环境并不美好,或许是长期生活在患得患失的环境下,她对一切都是从试探开始的。虽然我不喜欢她这样的行为,但是有时候也觉得她很可怜。一个人和自己的母亲说话都要思前想后,我也很难想象她活得到底有多累。她既然放下面子跟你开口,说明她真的很爱你。我只是怕麻烦,不想以后成为你们的传话筒。”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去跟她说清楚,还是试着去喜欢她。妖梅,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那如果有一天,一个不太熟的男生跟你表白,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如果帅或许可以先谈谈吧。”
“那如果是你遇到了喜欢的男生,但不是很熟你会跟他表白吗?”
“我不会,我没有渺渺的勇气。我无法体会一个人是要多喜欢一个人才可以放弃理智。尤其是还有很多疑问的人。如果你本身喜欢的是男生,这本来就是一场闹剧。对每个人都是伤害。”
“喜欢同性真的是一件被唾弃的事情吗?”舒释又点燃了一根烟,说道:“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他叫舒燃。高考之前他去北京学画,他住在央美附近。舒燃说那段时间自己像上了发条,一刻也不敢松懈。唯一让他轻松的时间是周日下午,他会去宜家餐厅里坐一坐,喝一杯咖啡,画一下午的速写。那是他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秋天的存在,第一次把课本中的文字变成真实的感受。他喜欢坐在餐厅最外边的吧台上,画窗外的风景。树叶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黄、变红,他说那时候他好像深刻的感受到了时间的存在,他珍惜坐在那里画的每一张画,他想把这份时间讲给向逺。”
说着,舒释拿出他的钱夹。钱夹里有一张欧阳渺的照片,他从后面掏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如果不是舒释之前的话,我会以为那是舒释和他男友的合影。舒燃的脸稍微圆一点,其他地方简直和舒释一模一样。他身边的男孩眼睛很大,眼神中散发出爱情的光芒。男孩儿笑的很灿烂,露出洁白的牙齿。
“向逺是舒燃的男友,他们在高中时候相恋,他们知道这份爱情的不同,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它,不敢告诉任何人。舒燃在北京看到了很多牵手的男生或女生,他们从不避讳什么,他从来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幸福的笑容,也看到了他和向逺的未来。可是他们还是被发现了,我再见到舒燃时,他的身体已经凉了。他躺在向逺的怀中,像是安静的睡着了,我甚至不忍心破坏那温馨的一幕。有的人的人生就如一条漫长的河流,平静而绵长悠远。有的人的人生却如同绽放的烟花,璀璨而稍纵即逝。他们的反抗最终抵不过流言蜚语,相拥长眠是他们最后的反抗。”
舒释说这件事的时候很平静,像极了静静的湖面。而这种平静,却显得格外心酸。
我把照片还给舒释,他小心翼翼地放回钱夹内,继续说道:“一个暗恋舒燃的女孩发现了他们的恋情,在贴吧上发了帖子。如果不是那个女生,他们不至于如此。那件事之后,我开始害怕女生。难道在女生心中,得不到的爱情就要让得不到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我拍了拍舒释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劝他。舒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不再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加剧了寒冷,我站起身来,搓搓手,来回走动,希望这样能够让自己暖和些。没有阳光的温暖,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远处,林荫路上,依旧人来人往,但没人会想到,我在这样一个下午,听到了一段如此悲伤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