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世纪悠扬的钟声在渐渐去远,新时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宁州地区经过上级的批复将由原来的宁州地区改称为宁州市。
冯阳县地税局随着新一个春天的到来,任必长的局长代理也宣告结束。
宁州市地税局正式任命年富力强的赵世荣为冯阳地税局局长。
赵世荣正式就职后吸取了上一届地税局长败走麦城的经验教训给全局订出了一整套的纪律和规章制度。
全局上下相较以前更具规范,更具制度约束。
对于冯清水来说,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只不过是比以前的上班稍稍紧张了一点。
办公室专门安排一名工作人员站在签到表前监督,任何人不准代签,没有了以前那种迟一会也可以补签的现象。
到时办公室就会把签到表收走,交到局长那里。
迟到的人要在每天早晨8点到9点的学习会上向大家作检讨,并且一个月累积迟到三次的和无辜未签字一次以上的都要在季度奖励中受到处罚。
既然制度严格了正规了,为什么冯清水会不高兴呢?
前几次不就是因为制度不严纪律松散,部分领导为所欲为才使他们心中不快的吗?
冯清水被调离了稽查队。
这次的调动完全是在任必长等人的建议下进行的。
赵世荣不谙局情,对局里的每个人不是十分了解就对局内的部分人事任职进行了局部调整。
冯清水被调到了税政股任副股长。
说起来是由于他懂税法,更适应在税收政策管理股工作,其实就是一个闲差,上有股长下有刚从学校分配来的年轻人。
冯清水心中也清楚,之所以发展到现在的境地,与他不合大流不听指挥屡次给领导添麻烦有极大关系。
有人认为地税局这次的职位调整一定会对冯清水有所打击,以此也好让他用心反思一下。
冯清水却突然感到一下子放了开来,仿佛拿掉了套在身上的枷锁,彻底得到了解脱。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离开了刘有才。
他升不升在不在稽查队都无所谓,只要不要让他看着刘有才凌驾于税法之上指手画脚的样子就舒坦。
而且更让她开心的是分管局长不再是任必长,换成了王占刚。
使他没有想到的是温小强升成了稽查一队的队长。
代替冯清水的竟然是吴玉春,一个连表都添不好的队友和队员!
尽管也是任命为一个副队长!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行,什么是不行,一切都没有定论,离了谁这世界照样四季不变日月转动。
任必长需要言听计从的兵,刘有才需要令行禁止的将。
赵世荣怀着一颗急于改变旧状的心,一次紧锣密鼓的调整在几个小时内完成了。
也许对税收法律法规一知半解的温小强出去查账查税心中无底,也许强扶上马的吴玉春还自觉空虚。
刘有才绝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踏实,任必长也会比以前感到非常可靠安稳。
就这样两员大将披挂上阵了。
冯清水很自然成了看戏人。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才离开稽查队没几天,任必长就在一次大会上首先主动提出来了下一步稽查分局要对固定资产投资方向调节税进行深入检查的方案。
胡学治在位的时候盼着踩刹车的是他,这次高声宣布方案做出部署并提出严格要求的大踏油门的也是他。
赵世荣初来乍到,地税局的征管查重担基本都交到了任必长的手里。
今年市局下达的任务要靠原来的主持任必长来主导完成,这次的专项税收检查也就自然是由任必长一手来安排。
更有趣的是,交通局、法院和电业局的名字又都重新放在了稽查户数名单的前面。
冯清水在税政股,稽查选案的事当然瞒不住他。
他看了这份表以后心中一片茫然。
当时候任必长极力阻止的检查又要重启?
难道说这次给稽查下达稽查指标,刘有才会欣然支持并会不折不扣地去完成?
当他知道了法院依然要由温小强检查,交通局和电业局都分给了吴玉春的时候,他就更想不透刘有才这样分户的目的和意义。
或许是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把上次检查的检查表拿出来督促对方入库就行了吧?
或许是为了避免调整检查户后稽查队之间互相否定以前的结果引起两队扯皮吧?
下户检查的前一天吴玉春找到冯清水,他手里拿着一张表:“清水,这是上次咱们检查交通局的检查表,这上面的四十七万的数字是怎么得来的,就是原数照搬也得弄清来龙去脉啊,你仔细地告告我吧。”
冯清水既想笑又笑不出来:“玉春,当时候这表不是你填上去的吗?你不是和我一样清楚吗?才过了几天就忘了?”
吴玉春不好意思地:“你是知道的,我原来在乡下财政所,哪里接触过这些,跟上你一切都听你的,我哪里知道啥是啥呀,你说,这要是上会汇报弄不清楚怎么行!还要麻烦你给教一下。”
冯清水和吴玉春是多年在一起的好兄弟,这点小事岂有不帮之理,就让他把以前检查此案的旧资料都翻腾出来,一项一项归结了一遍,把国家规定的税目税率适用项目手把手教了一边,半天时间才倒腾会。
临走的时候两个人约定在下一次检查电业局的时候,一定再请冯清水到企业去帮查一下,以免弄错惹人笑话。
冯清水虽然觉得别扭,看在与吴玉春多年的份上也就答应下来。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吴玉春仍然迟迟没有来请冯清水去为他检查,为他把关。
冯清水不免从心里感到纳闷和不解,是吴玉春把电业局这个涉税大户放在了最后边?要不就是吴玉春和新分配的队员已经对这个专项检查项目掌握了?或许也还会和上次到外县检查的时候一样进不了户?各种情况太多了,难以猜得到。
管他呢,现在毕竟都不在一个单位,他不来请倒省心。
冯清水那样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却简直让他更加不可思议。
在稽查分局开展检查一个月之后局里专门召开了一次专项检查报告会。
报告的主角就是温小强和吴玉春。
先由温小强做了汇报。
首先就是法院,检查一万元入库一万元。
其他家有几千的,也有几万的不等。
通过这次检查查补税收共八万元,另外还有一千五百元的罚款收入。
接着轮到吴玉春。
他报告的第一户就是交通局,检查十万元,一次性清理八万元,剩余两万在这个月底一并清理入库。
冯清水坐在后排列席位上,对吴玉春的报告字字句句听得明明白白。
怎么四十七万又突然成了十万元了呢?
所有人在本子上记着,包括赵世荣。
不用细问也知道,他们在本子上记的数肯定都是应征十万,已征八万,还有两万元月底征回。
对这家的涉税情况可以说是大家都知情的。
任必长知道,刘有才知道,吴玉春也知道,甚至温小强他们都知道。
怎么会一下子缩水了呢?
冯清水心中疑惑着,目光偶然与刘有才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刘有才的表情很淡定,就像对以前的数字没有任何印象一样,或者,他就压根也不知道以前的事。
任必长更是无动于衷,只顾低头往本子上很认真地记录着,看上去也是在登记着一件不知情的事。
记录这个数有意义吗?明知道是错误的数字还那么认认真真的样子,冯清水觉得好笑。
冯清水也在本子上记录下来两行明知是虚假的稽查信息,交通局,固定资产投资方向调节税,检查额十万,及时入库八万,月底保证全部入库。
他没有当场质问,也没有人需要他来质问,更没有人有兴趣来听他不合拍的说话。
何况正在一字一句汇报的是多年来同他悲喜与共一同打拼的好兄弟。
他在那两行笔记的后面大大地打了一个问号。
接下来,吴玉春开始对电业局的检查结果进行汇报,检查金额十万,入库八万,其余两万保证在月底入库。
两个被查户的结果一模一样,就像孪生兄弟,就像在一个模里脱出来一样。
赵世荣把笔停下来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一户是不是刚才记的那户?我听着和你刚才汇报的那户情况一样。”
吴玉春看了看赵世荣,又把眼光移向任必长和刘有才。
刘有才欠了一下屁股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不,应该说并不是他没有说出来,而是任必长的话已经快在了前面。
任必长的脸上带着笑对赵世荣解释道:“两户的基建规模都差不多,这次咱们让两个稽查队汇报的数字都是以万来做单位的,如果扩大到千位,两户就不一样了,好像交通局是十万零几百,而电业局是十万零三千多。不一样。”
“哦,原来是这样。”赵世荣释然地对吴玉春说:“咱们局里只是掌握个大数,你们在实际操作中必须要按税法把情况弄仔细,是几分有几毛都不能含糊,不能随便省略。”
吴玉春听着赵世荣的话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点头。
接着吴玉春又将其余户一鼓作气交代下来,所有的数字都是以万为计,通过这次检查入库将近二十万。
轮到刘有才做汇报总结发言。
他着重说了一些在这次检查中检查人员的辛苦和在企业受的委屈,并肯定了现在的两个稽查队是吃得苦耐得劳,敢于碰硬敢于迎难而上的队伍,随即又提出了稽查队在交通装备上的不足,请求下一步在交通工具上能引起局里的高度重视。
接着任必长发言,首先肯定了两队这次检查的成绩,并把到外县检查和上一次检查的成绩拿来进行对比。
这次的收入接近三十万元,特别是吴玉春队能不畏困难出师得胜,一举拿下二十万,比起去年到林源县和上次的专项检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成绩斐然有目共睹。
言下之意对冯清水是一种无形的打击和否定。
赵世荣听了表示赞同地连连点头。
总而言之这次稽查分局可以说是打了一个大胜仗。
温小强和吴玉春是什么心情自不必说,只从刘有才的目光中就流露着一种愉悦的快乐。
任必长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从他散会时候翻起眼来笑眯眯地和冯清水对视了一下的目光上就能体会到,寓意有多深刻,心情有多达意。
一连几天冯清水都没见着吴玉春的面。
他很想从吴玉春那里知道点情况,具体情况,真实情况,交通局和电业局的情况!
终于下班的时候他们碰上了面。
他和吴玉春同时走进了自行车车棚。
他先推出自行车来站在哪里等着想和吴玉春说说话。
吴玉春推出自行车后就要直接骑上要走,好像不理会他站着的意思。
“玉春。”他对着笑眯眯地就要从身边骑过的吴玉春叫了一声。
吴玉春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停下来:“清水,走吧,大家都下班了。”
冯清水叫了一声:“玉春,忙什么!说几句话不行吗?”
吴玉春碍不过停下来,两条腿叉着路面,屁股还没有离开车座,随时就要走的架势。
“今天我突然感到有点嘴淡,想喝点,一个人又觉得没意思。”冯清水笑了笑。
其实,他知道只有提出喝酒才会对吴玉春有吸引力,也只有通过喝酒才能从吴玉春嘴里听到想听到的。
“呵呵,我今天中午刚喝过。你还是找别人陪吧。”吴玉春笑着说,也只有这个话题能看到吴玉春从里到外的高兴。
“哎呀,几天不见就这样摆谱,有意思吗?你就是喝水也要陪我,酒不对路一杯多,我能叫谁喝去!”冯清水显出一副很失意的样子。
吴玉春一看不好意思径自走就不假思索地:“那,好吧,去哪里?陪你喝两杯!”吴玉春是三顿见酒都不怂的主,提起酒来哪有残忍拒绝的?
两个人走进一个小饭店,店家把他们安排到一间安静的小隔间里,倒挺干净。
酒菜上来,两人对饮起来。
吴玉春笑着说:“别看我中午喝酒,晚上照样不比你少喝。”
“谁不知道你是酒鬼,我哪能比得上。”冯清水甘拜下风。接着又嗟叹:“唉,这人要走了下坡路,狗都不理了。”
吴玉春一听显得很敏感,脸上带着不好意思:“冯清水你说什么呢!谁不理你了,我是狗吗?”看了看冯清水失意的样子:“这不是天天忙吗?就今天晚上,有个亲戚家结婚媳妇办事,要不是咱们这关系,我能不去给人家打帮?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
“唉,玉春,我哪里是说你啊。我是说我自己就像旱地里的小苗,越长越矮了。”冯清水自饮了一杯感叹说。
“你可别那么想,都羡慕你还来不及,坐在屋里面雨淋不着风刮不着,翻翻文件喝喝茶水,上传下达的多滋润啊。”吴玉春赶紧捡好听话说。
没想到冯清水停下筷,瞅着吴玉春一本正经地:“变了,变了,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看得吴玉春有点不好意思:“说什么呢!”
“玉春,你真的变了,变得让我都不敢相信了。”冯清水的表情很认真。
不由地把吴玉春的话头引了出来:“清水,你也知道,稽查那环境,只说人话谁能听着高兴?你想想,这几年咱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有谁能理解咱?他温小强有啥,大字认不得三个,每年当模范,这是为什么?想过吗?”
冯清水如果说刚才对吴玉春是不解的话,现在听起来简直就是震撼!
他再次停下筷来,一声不吭地瞅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会说好听话!会哄人!说彻底就是会哄领导!这就是模范的特长!”他和冯清水碰了一下杯独自一饮而尽接着又说:“我原来跟着你的时候也曾经为你为我们叫过屈鸣过不平,但是,该被别人踩还要让别人踩,你说几十万,当官的说没就没了,而我们连一千元的税款尾数还要算上,最后,有人堆着假笑送到咱手里的大礼没有要,而别人一动嘴就把税全抹掉,你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甘愿出卖自己,出卖弟兄们而去迎合企业大老板,迎合朋友,局长的胃口?”
看着冯清水愣在那里,吴玉春干脆把杯往桌上一搁:“钱!利益!清水,当我们六亲不认地卖命的时候,有些人正在跟对方套近乎,吃肉喝酒点票子!我们还傻乎乎地在执行税法,你说,你能执行下来吗?有的人能让你执行成吗?唉,这一段,我想了很多。原来跟你的时候在我心里只有一个领导,也只有一个战友,那就是你!只有一个你,别人的话,别人的所作所为一概听不顺看不惯,有时候还深恶痛绝。”
说到这里吴玉春又喝了一口:“通过这次,我算看透了,那些当官的给你下任务的时候就不是让你去真心实意地为国家收税,而是想让你为他们铺路,铺一条能让他走过去摘得仙桃的路。我们查多少也只是他们的压舱石,和对方交易的砝码!明白吗?”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冯清水才从吴玉春的话里走过来:“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敢大胆将交通局的四十七万多能一下子减到十万,吴玉春,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权力足够大?一个稽查队的小队长,而且还是个副的,你一定要珍惜这份工作啊。”
冯清水没想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吴玉春就嘀嘀咕咕地笑起来:“冯清水,你这样说,就像以前我那老父亲说我的口吻一样。真逗!”
冯清水一本正经:“我是真心说你,有那么逗吗?”
吴玉春止住笑:“我的老领导,在什么地儿干什么活,跟着什么领导就得说什么话。在交通局里,我要说出来让你吓一跳,我就根本没查!更没有拿什么上次的咱们那个检查表,根本用不着!我前脚进去刘局长后脚就到,查什么账,简直就是在翻一本小说!中午到点,任必长也来。那十万是任必长定的,刘局长更是一口一个痛快!别人不用我动手动笔就已经替我查好了,十万,交八万,其余两万等月底交通局给咱代扣营业税的手续费下来顶抵两万。再告你,就那,交通局那王怀年都不愿意,任局说先这样回去交代,以后交不来两万就算了,过去的事赵世荣不知情更不会问起。”
吴玉春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冯清水,过了一会儿:“你说,我能说什么?就这样,八万入库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给别人当孙子?”冯清水看着吴玉春问。
“这个问题太深奥,按任局和刘局的话说,就是人家给咱一年代扣着上百万的营业税,还要再代扣个人所得税,不能把彼此关系搞僵,具体还有别的就只能去靠你自己发挥想象力了,天知地知他们都知!”
冯清水心中还有纳闷:“那电业局又是怎么回事,真的才十万?你是怎么查的,为什么一直没叫我?”
“你是不是为这个郁闷?我告你,烦人自扰!”看着冯清水更加迷惘的表情:“去电业局我压根也没看,就拿着账簿问了他们几句,给他定了个数!”
“什么?”冯清水几乎喊出声来,“你能给人家定税?”他越来越觉得面前的人不是和他同甘苦的吴玉春了。
“是啊,刘局长能定,任局长能定,我为什么不能给他们定?”吴玉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反正查出来也都交不了,定起来总比查起来省事省力吧?”
又过了一会,冯清水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给人家定多少?”
他的话音还没落吴玉春就直言不讳说:“三十万。”
“你是凭什么定三十万的?”这个回答让冯清水瞠目结舌。
“凭眼力!”
这一句直叫冯清水大惊失色:“眼力?”,接着又问,“你这样,刘有才就没说什么?”
“没和我说,他和电业局说起了你。”
“说我?与我何干?”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局长过去了,他一听说三十万就不满意,他和电业局的领导说,这是他手下留情,如果没有这个意思,就会派一个能查多的人来,冯清水要来了,一百万都不一定能交代的了。”
“什么话!简直是屁话!我冯清水是按国家税法查账的,又不是定税的!”冯清水看上去很生气。
“省省吧你,别因为别人的话把自个气坏。”
“那你怎么后来也弄了个十万?”
吴玉春笑了笑:“你真是书呆子,那些都是晃头,刘有才就地就拍板让交二十万,如果交了立马填表走人。”
“那也比你那十万多。”
“晚上又叫到大酒店吃饭,上茅台吃海鲜。”
“喝了两盅就又免了十万?”
“我哪有那胆!刘有才和任必长都去了,是任必长又砍了一大刀才落实下来的。”
“哦!”这一下冯清水彻底无言了。
吴玉春看着冯清水:“还有不明白的吗?”
冯清水一片茫然地看着吴玉春摇了摇头继而问:“那天在会上任必长不是说两家的金额以万为单位,咋看一样,而以千为单位就会有区别了吗?”
“那叫哄鬼!”吴玉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哪来的零头,我还不知道,他怎能有!”
那天晚上冯清水喝多了,回到家倒头便睡。
在他看来,也许梦境比现实还要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