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拍摄计划,第二天摄制组来到了位于勐仑镇的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毕竟拍摄热带动植物资源才是此行的重中之重。
“欢迎欢迎,我是西园环境教育中心的朱文光,这几天园内的拍摄由我负责带队。”说这话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身材稍微有些发福,带一副眼镜,白色衬衣加黑色西裤的工装打扮,脸上的笑容却很随和、亲切。
方杰赶紧上前握手,“朱老师,好久不见了。”
“小方,又壮了。”朱老师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道。
“朱老师可是植物园的多朝元老,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二十五年,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懂热带植物了。”方杰向大家介绍。
“哈哈,过奖了,老古董一个,就这么点兴趣爱好。”朱老师摸着略微发福的肚子说道,“大家路上辛苦了,先到园内的宾馆休息一下,下午两点在学术报告厅给大家介绍一下西园的概况。”
众人这就随着工作人员的安排住了下来,下午初步定下了拍摄内容,第二天一早,团队就在朱老师的带领下去了沟谷雨林。
四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盘根错节的热带乔木,雄伟的大板根,丰富多样的生物,朱老师带着摄制组,一层一层地揭开了这片热带雨林的神秘面纱。
“你们看到的这棵树叫四数木。”朱老师指着一块长在地表上的巨大的树根说道,“这是它的板根。”
“为什么会形成板根呢?”于星稀饶有兴趣的问道。
“猜一猜。”朱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带着一种老师考学生的兴奋劲儿。
“我猜是为了支撑,你看这树的地上部分这么高大,没有粗壮坚硬的根是站不稳的。”方杰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朱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热带乔木通常都长得十分高大,扎根却很浅,遇到狂风暴雨的时候,很容易因为头重脚轻被吹倒,为了能够站得稳,这些树就长出了这种巨大的板根来支撑庞大的躯体,同时也方便根系呼吸。”
“这样的板根大概需要多少年才能形成呢?”林涵斐问道。
“你看到的这棵在50年以上,四数木的种子很小,千粒重只有100克左右,而且繁殖能力差,所以能长成这样参天大树的都是奇迹。”
“真顽强啊,一粒小小的种子能够经受住狂风暴雨的考验,在激烈的生物竞争中萌发成长……”于星稀抬头看着这个巨人感叹道。
“四数木的种子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生存机会的,只要能找到立足的机会,它就会把自己的根系深深地扎入土里,岩石缝里,野蛮的生长。”朱老师停顿了一下,又感慨道,“人也应该这样。”
于星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像看到朱老师眼睛有些湿润。
“咱们继续往前走吧,睁大你们的眼睛哦,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很多神奇的东西。”朱老师很快收起了情绪,重新打起精神说道。
神奇的东西?大家困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朱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行人继续走走拍拍。只听 Ricardo忽然大叫了一声:“what’s that?The flower is moving!”
大家都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朵“白中带粉”的花朵正在一片树叶上缓缓移动。
“哈哈,好眼力。”朱老师对着Ricardo竖了竖大拇指,解释道:“This is not a flower,it’s a mantis.”朱老师英语发音虽然不够标准,但很爱说。
大家都惊叹不已。
“这是一种拟态对吗?”于星稀问道。
“没错,这叫兰花螳螂,模仿的就是兰花。”
“拟态?”林涵斐求助地看着于星稀。
“Mimicry.”昆虫学是于星稀最喜欢的学科,她接着说道:“自然界的昆虫为了躲避天敌,或者方便捕食,逐渐进化成花朵、树叶的样子,尽量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是一种非常厉害的伪装。”
于星稀话音刚落,大家全都掏出相机、手机拍了起来。
这兰花螳螂胫节膨大,步肢和腹部形同花瓣,晶莹剔透的白中泛着自然的粉色,连走路的步态都是颤颤悠悠,仿佛是在模仿兰花在风中摇曳的样子,大家一边拍一边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别看这兰花螳螂生的俊俏,它可是个凶残的捕猎者,饿起来连同类也不放过。”朱老师补充道。
“Beautiful hunter,Interesting.”Eric也跟着感慨。
自从发现了兰花螳螂后,一行人走路不看脚下,全都瞪大眼睛盯在树叶,花朵上,寻找朱老师口中 “神奇的东西”。
这片雨林的物种多样性也的确不负众望,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发现了点什么。
“啊,移动的树叶!”
“那是叶,有的绿色,有的黄色,分别模拟了绿叶和枯叶的样子,我们也叫叶子虫。”
“快看这边,树干上有一片棕色的叶子!”
“那是枯叶蝶。”
“我发现了一根移动的树枝!”
“那是竹节虫。”
“咦~这堆黑压压、疙疙瘩瘩的东西是什么生物?”方杰指着叶子上一团不明物体问朱老师。
“哦。”朱老师看了一眼说:“这是蟹蛛,咱们西园至少生存着1000多种蜘蛛。”
听完这句话,于星稀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抱住双臂打了个寒颤。
站在一旁的林涵斐用手肘碰了碰她,戏谑的问:“刚刚谈到昆虫你不是滔滔不绝吗?怎么还怕起蜘蛛来了。”
于星稀抬头看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心想他居然会用“滔滔不绝”这个成语,回答道:“这位同学,严格说来蜘蛛不属于昆虫,它属于蛛形纲。昆虫只有3对足,蜘蛛却有8条腿,我最害怕腿多的生物了。”说完,她又忍不住抖了一抖。
林涵斐笑着对她伸出大拇指:“解释的非常scientific.”
于星稀爽朗的大笑,用手肘回敬了他一下。
“那这个也是拟态吗?它模仿的是什么?”方杰继续问道。
“It looks like bird poo.” Eric说。
“Exactly!”朱老师早就憋不住笑意了,“这种蜘蛛模仿的就是鸟屎,有的蜘蛛甚至还会散发臭味来吸引昆虫,从而捕食,说来很有意思,鸟屎可是蜘蛛最喜欢模仿的对象了。”还没说完,朱老师自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听完这个冷知识,大家再次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这几天的拍摄每天都像是参加了一场科普旅行,大家跟着朱老师在水生植物园、百花园、绿石林保护区等园区都取了景,拍到了王莲,箭毒木、桫椤、峰猴、长臂猿……在一路的尖叫和惊叹声中取到了很多精彩的镜头, Eric总说这次的拍摄有种回到学生时代summer camp的感觉。只是素材多到还没开始剪片子,他就已经头疼了,想要尽可能多的给观众展现热带王国的神秘风采,可5-8分钟的时长限制确实很难面面俱到。
原本计划三天的拍摄期,因为一个忽然得到的消息又延长了两天,园里有3棵贝叶棕抽穗了,其中一棵56岁的预计这两天就会开花。
“这是一个让人欣喜又悲伤的消息。”朱老师说完这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一棵树开花怎么会又喜又悲。他继续解释道:“欢欣的是,贝叶棕的寿命大概在30-70年间,一般在50岁左右开花,而且一辈子只开一次花,所以能遇上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众人雀跃,脸上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
“可是……”朱老师略带感伤的接着说,“贝叶棕是一次性开花植物,开花结果之后就会死亡,这是一种‘自杀式的繁殖方式’。”
刚刚还兴奋不已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全都错愕的张大了嘴,心情也变的复杂了起来,这样听上去有点残忍的繁殖方式还是第一次听说。
几个女生听完更是满脸忧伤,像是刚刚听完一个悲伤的故事。
“好悲壮啊……”
“还有点浪漫……”
朱老师看大家都有些感慨,便又说道:“你们也不要难过,大自然就是这样,万物生死更迭,此消彼长,融枯随缘啊。人也尚且难逃一死,植物更是如此,况且生命总在延续,新生命也会很快孕育出来的。”
于星稀又问道:“贝叶棕一般都是怎么繁育的呢?”
“贝叶棕是种子繁殖,因为移栽后难以成活,在80年代初贝叶棕的繁育一直是个技术难题,还好后面繁育技术都成熟了,现在园里贝叶棕的数量也多了起来。”
大家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所以,各位就暂时放下无谓的感时伤怀,好好欣赏这一生一次的绽放吧。”
朱老师说完,方杰忙上前说道:“朱老师,明后天是周末,就不耽误您了,您休息,我带大家去拍就行。”
朱老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干我们这个工作习惯了,什么周末不周末,我早就以园为家咯。”朱老师边说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有点难为情的接着,:“只是,明天我女儿放假,我想带她来园里一起看贝叶棕,应该不影响各位吧?”
大家听完纷纷摇头,表示没问题。
“朱老师,占用您周末和家人团聚的时间,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会介意呢,你尽管带她来,我们最喜欢小朋友了。”严灵超一直负责摄制组的外联工作,擅长与人打交道,那张嘴该泼辣时泼辣,该甜蜜时甜蜜,能说会道的她一说完,大家也都跟着附和。
“没事没事,我们都很喜欢小朋友,一点也不影响。”
朱老师听完,笑着说:“不是小朋友咯,已经是大姑娘了。”
“朱老师女儿多大了?”
“今年16了。”朱老师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这孩子一直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就喜欢独来独往……”
“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过了这个时期就好了。”看出朱老师有些担忧,方杰忙安慰道。
“对啊对啊,我们青春期的时候也这样。”
“我那个时候超级叛逆。”
“我也是我也是,而且我特别喜欢装忧郁,觉得这样特别的酷,哈哈,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真傻。”
大家七嘴八舌的回忆起了自己的青春期。
“我这孩子有自闭症,13岁的时候查出来的。”朱老师话音一落,大家停止了讨论。
“她小的时候特别活泼好动,喜欢植物,喜欢昆虫,我经常带她来园里,这里就是她的游乐场。一直到六年级的那一年,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变得内向了起来,也不爱说话了,我和孩子的妈妈一开始觉得是孩子进入了青春期,心理发生了一些变化,没有重视,直到后来她开始伤害自己……”朱老师说到这里,拿下了眼镜,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和鼻子上的汗。
“那,她现在,还在上学吗?”林涵斐试探的问道。
“嗯,她之前休学了一年,现在情况好多了,正在上高一。”朱老师看到大家眼中满是同情,有些不好意思,忙补充道,“她已经好多了,平时虽然不爱说话,但只要提到她喜欢的植物和昆虫,她可以和你说个没完没了,她还喜欢看纪录片,尤其是英文纪录片,她爱说英语,每次说英语的时候就会变得自信,就像小时候那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又回来了一样。”
朱老师一口气说了一堆,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小小的口袋英语词典,封面已经揉的旧旧的,不好意思的笑道,“你们瞧,为了能和这孩子多交流,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学英语。”
大家这才明白朱老师为什么这么喜欢说英语。
“那也太巧了,咱们这里有的是懂纪录片和英语的人。”于星稀一边说一边笑着瞥了一眼林涵斐,“朱老师您就把女儿带来,顺便练练英语口语。”
朱老师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林涵斐和Eric,似乎在征求他们的同意。
Eric两手比了个ok,说道:“No problem.”
林涵斐也说道:“我也ok,如果她想了解纪录片的拍摄过程,我们都很乐意和她交流。”
朱老师双手合十道:“谢谢,谢谢。”
感激是发自内心的,父爱大概就是这样,细腻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