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
书名:最后的侠客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5645字 发布时间:2022-01-24

第六十四回复 伊犁新疆建省  兴学校侠士定居

左宗棠兴致很好,留汉声吃饭,要介绍他认识个外国朋友。汉声不好推辞,就留下了。这外国朋友名叫福克,是个德国人,因为仰慕左宗棠,特地来哈密访问的。左宗棠待他以宾客之礼,福克在哈密访问期间,左宗棠都陪他一起吃饭,因此和汉声在餐桌上相见。

左宗棠的生活非常俭朴,即使有外宾在座,也不过是六盘菜肴,福克初来时还以为待他简慢,以后才知道左宗棠一贯与士卒共甘苦,有了客人才格外丰盛些,不由得更加敬佩。因为汉声年轻,又显得谦和文秀,左宗棠介绍时只说是通家子侄,曾联络各地义军为大军收复新疆做了许多重要工作。福克却并没在意,如果他知道这年青人身负绝世武功,干过一番传奇式的事业的话,福克是决不会放过采访的机会的,也许他会在他的《西行琐录》中增添不少精采的篇章,可惜福克竟以貌取人,失之交臂了。

吃过晚饭,已是红日依山,凉风习习。左宗棠按照习惯,要去菜园督看兵勇浇菜,邀客人一同前往,汉声欣然陪同去参观。这菜园就在营房之旁,大约有二十多亩,种满各种瓜菜,长得葱青可喜。左宗棠顾盼自乐,对汉声道:“我年轻时自号‘湘上农人’,把古农法便于在当今使用的进行试验,颇著成效,曾打算写一本《朴存阅农书》。可惜以后事务冗繁,只写成十余篇即无暇再行执笔。行军之暇,每督率勇丁种菜,既可以让将士习劳作,同时可熟悉当地水土,便于倡导各营与百姓种植。每天早晚到这里看看,也是一件乐事。”

汉声看了这满园的瓜菜,听左宗棠娓娓而谈种植之乐,对这些叱咤风云的统帅又多了一层认识。心想,这样一个人,如果不卷到时代的旋涡中建功立业,也会在学术研究上做出伟大贡献的。所谓时势造革雄不讨是一句偏激之论,英雄本自与众不同,修养有素,一日际会风云就可以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如果本来就庸庸碌碌即使有好的机退,也干不出一番事业来的。

左宗棠谈到种菜,兴致又上来了。他还有一个宏伟的计划,要在新疆发展蚕桑,解决当地百姓的生活,扩充财税资源,因而问起伊犁一带的水土种植情况,汉声一一说了。左宗棠说,他让人调查过,新疆有桑树八十多万株,可是回民却不会养蚕,只把桑椹当粮食或酿酒,太可惜了。他已命人从湖州请来熟练的蚕桑工人六十名,带着蚕具,又请了蚕织工两名,带蚕种四百张,到新疆教百姓栽桑、种葚、饲蚕、煮茧、缫丝、织造等一整套的技术,从哈密、吐鲁番、库车到阿克苏,都就地设局传授。他高兴地笑道,“把浙江的桑蚕移植到西域来,也算是开辟奇迹吧,不是书呆子,谁肯同我把这件事情搞好啊!”

想到自己只等刘锦棠从咯什噶尔来了,办了钦差大营的交接就要离开新疆回京,留下许多他已经开始了的开发边疆的宏伟事业,老头子不禁有些黯然伤感。在这宏伟的计划中,左宗棠最关心的,也是最根本的关键问题,仍然是建省的事。虽说是咨询汉声的意见,实际上是左宗棠找到了一个知音的听众,藉他印证一下自己对处理新疆善后与建省的种种措施的妥当正确而已。

汉声陪着左宗棠在菜畦之间巡行,听老人充满信心的谈话,迎着从天山雪峰下吹过来的凉风,心情十分振奋。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知道左宗棠所设想的越多,就越能考虑如何适应,以便野马滩的义军能长期合法地保存下去。

使汉声惊讶的是,左宗棠已经考虑到了安抚流落到。伊犁地区的大量陕、甘回民的问题,希望让他们在边境定居,成为边防的屏障,并要求汉声在这方面多尽力量。说到这里,左宗棠郑重地望着汉声说道:“毅斋曾告诉过我,贤侄和马化隆的侄女关系很密切,这件事贤侄做得很好,很有远见。马小姐为收复南疆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毅斋也都跟我说了。将来安抚陕、甘流落新疆的回民,还要多借重马小姐,朝廷不会埋没她的功劳的,望贤侄好自为之。”

汉声只好唯唯承诺,左宗棠笑道:“筹边之策,和亲也不失为重要手段。如果是平等互相尊重的关系,对子孙后代久远的安定是很有好处的,这事以后毅斋还会跟贤侄商量,老夫就先为你们祝贺了。”

落日的余辉照映在左宗棠方正威严的脸上,他在说这番话时,每一条皱纹里都充溢着老人对后辈关切的慈祥的光彩。汉声非常感动,但他也不好回答,只说一定把钦帅的关心转达给马凤莲,尽力做好安抚回民的工作。

汉声夫妇在哈密住了十来天,汉声每隔一两天就去大营看望左宗棠。为了不打扰左宗棠的工作,汉声每次都是夕阳西下时径直到大营旁的菜园里去。左宗棠是每天早晚必定要到菜园里去走一趟的,他的农业知识确也非常渊博,真不愧湘上农人的雅号。汉声作为一个虔诚的听众倒意外地学到了许多农圃的知识。左宗棠也很喜欢这虚心好学的年轻人,汉声不亢不卑而又诚恳真挚,和一般僚属比起来,更适于作左宗棠演讲的对象,一老一少相处倒十分投契。

因为玉姣和艾珍都惦着孩子,野马滩也有许多事等着汉声回去处理,汉声只好辞别左宗棠和高步云夫妇,带着高秀鸾和高捷姐弟返回野马滩。一路上夫妻们谈起左宗棠和收复伊犁的事,即使是艾珍,也不无怅然惜别之感。

刘锦棠到十月初才从咯什噶尔赶到哈密,左宗棠交代了今后方略,移交了钦差大臣印信,就启程回京。刘锦棠接过钦差大印后,第一件事是命令各军继续保持战备状态,准备必要时以武力收复伊犁。第二件事就是筹备建省,建省的关键是改过去的军营为建立各级州县地方政府,这需要普查各地的户口、土地与钱粮赋税。在这方面,高步云是个理想的人选,刘锦棠把高步云调去乌鲁木齐,叫他负责这方面的工作,高步云把家也安到了乌鲁木齐。

高步云移家到乌鲁木齐时,已是农农十一月尾,这时曾纪泽正在俄国谈判收复伊犁的事。俄国正当土俄之战之后,财政已经枯竭,无力再与中国作战,所以不得不坐下来谈判。左宗棠奉诏入京,俄国人弄不清其中内幕,还以为是清廷召见他询问战争方略的,所以俄方多次询问曾纪泽,问左宗棠是不是要打仗。可见俄国人对左宗棠是多么畏惮了,可惜清廷竟听信投降派的谗言,召回了左宗棠,失去了一战而雪国耻,收复广大国土的大好机会。如果左宗棠能战胜沙俄,举国因而奋发自强,整军经武,那么日后的甲午之战,八国联军的历史,可能也会大大改观的。

曾纪泽和俄国谈判了半年多,到光绪七年正月底,才签订了中俄《伊型条约》。沙俄同意归还伊犁和特克斯河谷的二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并放弃了一些无理的要求,但仍割占了伊犁河下游的三万多平方公里土地和南边境五万多平方公里,还索去了九百万卢布的赔款。

和崇厚签订的条约相比,总算收回了一些权益,从贪婪的沙皇嘴里,掏出一部分“猎物”,毕竟是件不容易的事。在清末一连串的丧权割地的条约中,这是唯一的一次比较平等的胜利外交,曾纪泽固然有“折冲樽俎,夺肉虎口”之功,很明显,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做后盾,俄国人决不会老老买实地归还伊犁的。

伊犁条约签订后,俄国人藉故拖延交还伊犁的日期,加紧搜刮财物,诱骗居民迁入俄境。野马滩的英雄也针对俄国人的阴谋,予以严厉打击。马风莲和汉声夫妇,多次去老鹰岩和婆罗科努山,指挥崔正达和杨虎等抵制俄国人的各种阴谋,截夺了运往俄境的大批财物,最重要的是安定了人心,把广大群众团结到了爱国的旗帜下。

在这关键的时刻,马凤莲和她的朋友,她的拥护者,对安抚陕、甘迁来的回民起了重大的作用。马凤莲是回民领袖总教主死后合法的继承人,而且才德兼备,善能服众,所以回民把她看做当然的领袖,号召力很大。陕、甘流落来伊犁的回民在马风莲的号召下,都不愿到俄国去了。多数人在伊型大城以西地区定居下来,在俄国人破坏了的塔尔奇、清水河、绥定等城的废墟上建立家园。汉声陪着马凤莲多次到那一带安抚回民,带了不少的物资粮食帮助他们安家立业,回民十分感激。

这年十二月二十九日(1882年2月17日),也就是农厉年底,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升泰抵达但型,与俄方代表会商收交办法。谈判到第二年二月初四日(1882年3月22日),双方换文,完成移交手续,由但型将军金顺带兵进驻。

光绪八年二月初五日,萨海青作为前锋部队,首先率部进驻但犁大城金顶寺。这天伊型汉回各族人民,欢欣鼓舞,热烈庆贺,野马滩众豪杰也随同萨海责前往观看盛况。见各族人民载歌载舞,夹道欢迎,官军旅帜鲜明,队伍齐整,精神抖擞,走在充满伐国风味的金顶寺大街上。汉声心中涌起一阵热浪,充满了民族的自豪感,看身旁的艾珍、玉姣,眼眶里也充满激动的泪水,众豪杰一个个神采飞扬,眉飞色舞,“万里边疆悬汉帜,十年风雪瘁朱颜。”他们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光复国土的伟大事业,在胜利到来的时候,怎能不感到无比的欣慰而豪情满怀呢。

马风莲高兴地说道:“往常我最不喜欢看见官兵的号褂子了,今天却好象他们都变了似的,看起来顺眼多了,还巴不得他们更神气点呢。”

蓝惠英笑道:“今天他们是代表我们中国啊,这才是长中国人的志气呢。”

陈兴也兴奋地说:“是啊!到了这地方就不能再分你我啦,反正都是中国人!”

萨海青、辛思亮这天显得格外精神,在马上频频向欢迎的人群挥手致意,顾盼自雄,既勇武威严,又和蔼可亲,赢得了群众的尊敬和信赖。事后,萨海青感慨地对众豪杰说:“打了十几年仗,这回才觉得有劲头,真正的扬眉吐气啰!”

汉声笑道:“大家都盼着这一天呢,可惜左宫保不在这里,要是他亲眼看到大军进驻俄国人修的街道,那才高兴啦。”

收复伊犁并没给野马滩带来多大的好处,胜利的果实属于金顺等那一批当官的,金顺以伊型将军的身份总揽大权,向百姓征收赋税,他的部下不用耽心和强敌打仗了,更加耀武扬武,对百姓作威作福,总算他们对野马滩还存着儿分忌惮,不敢对野马滩怎么样,但钱粮却是要的,而且不断藉口太平时候,要限制团练武装,收缴枪支武器。蓝惠英不得不敷衍应付,交出一些破旧枪支,对金顺和他的手下送了些金银贿赂,才相安无事。

对于这一切,众英雄十分不满。他们为了收复国土,流血流汗,出生入死,到头来还得受官僚的气,当然是想不通的。茶余酒后,未免发发牢骚,出出闷气。更主要的还是一种胜利后的失落感,站在面前的劲敌一下子消失了。躇踌满志之后,心里难免感到空虚,于是又有新的理想,新的追求,来填补这个空白。这种感觉最强烈的是艾珍,原先为了民族国家大局而压抑下去的对满清统治的仇恨之火又燃烧了起来——

“难道我们辛辛苦苦,就是为了让金顺那些官僚,让慈禧太后稳稳当当的坐江山么?”

这个问题也困扰着陈兴、王宗汉、蓝惠英、宗维孝等人。但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中国绝不能再发生内战了,尽管暂时把俄国人的气焰打下去了,但是英国、法国、德国都房视耽耽,一有机会就会扑了上来,俄园人更不会放过报复机会。再就是百姓也太苦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兵戈条伐,颏沛流度,刚刚有点生机,怎么能再互相残杀呢?况且,建立起一个新王朝,又怎么样?这一杯苦酒,大家都喝够了。

仍旧只有等待,在等待和希望中活下去。汉声他们的家族已经这样过了两百多年,现在他们还得这样。不过,使汉声感到有点欣慰的是,现在各地的军政实权,大部分已经到了李鸿章、左宗棠、刘坤一、张之洞等人手里,各省督抚大部分换了汉人,满清王朝事实上已经不完全是满族人的关下了。至于皇帝,由谁来当已并不十分重要,而要看这皇帝对百姓,对国家怎么样。

野马滩在伊犁收复后,生活步入常轨,主要精力用于生一半时间操练执勤,一半时间屯田耕种,大部分大员则各安家室,只在农闲时集中操练习武,因此头目们也清闲得多。

马风莲这两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伊犁地区,主要是清水河、广仁、绥定、塔尔奇等边境一带处理回民事务,汉声夫妇常去帮马风莲的忙。光绪八年秋天,马凤莲索性把回营连到伊型河下游靠近俄国边境的一个山谷里,那里地势险要,有一条小河流入不远的伊犁河,周围土地肥沃,可以开垦种植,是一处理想的安身之地。这地方是先一年汉声和马凤莲无意中经过发现的,汉声帮助马凤莲筹画经营,陆续迁来一些陕、甘回民,由巴岱和马保山在这里主持,杨虎也带了一部人来到这里安家。一年光景,居然规模粗具,有了一百多户,四百多口人,房屋寨栅,错落建造于林木掩荫之中,风景极为优美,艾珍给这里取名为“凤翔山庄”,马凤莲非常满意。

回营迁离野马滩时,野马滩举行盛大宴会欢送。虽然彼此依依惜别,但大家都为马凤莲创建新的基业而感到高兴。蓝惠英作主,赠送了回营大批金银物资粮食骡马,两处互相来往,仍然和以前一样亲密。

凤翔山庄自从回营迁去后,丁口增加近一倍,发展比野马滩更快。崔正达、佟金明、任春田仍按马凤莲的吩咐,留在老鹰岩,他们也从事耕种,不再当山大王了。从此野马滩、凤翔山庄、老鹰岩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互为支援呼应,官府虽然忌惮,但他们安分守己,又有拱卫边疆的重大作用,官府也只好听之任之。

收回伊犁以后,刘锦棠遵照左宗棠的方略,积极筹备建省,同时在各地兴办义学。野马滩义军的孩子一年年长大,第一批小孩,也到了该入学的年龄了。起初是在义军里找了个粗通文墨的教教孩子们读读《三字经》、《百家姓》,后来各地兴办义学。蓝惠英和汉声他们决定兴建一所学堂,解决孩子们的就学问题,同时着手聘请教师。野马滩有的是人力财力,兴建学堂没有问题,倒是教师难找。他们曾请孙振光在西安聘请几个饱学秀才来,但尽管聘金丰厚,西安的秀才都不愿远涉关山大漠到艾比湖来。

倒是宗维孝有主意,他说湖南人读书的多,军营里当哨官当笔帖式的,有不少人书读得不错,栽减军队之后,有的回了家乡,也有一些人留在新疆的,何不就近托人找一找?这办法大家一致赞成,于是一面兴建学校,一面托人四处礼聘教师,家里就抽出两个读过几年书的暂时担任小孩的开蒙老师,由汉声负责指导,进行教学。

光绪九年,汉声全家回湖南省亲,路过长沙,遇到在玛纳斯城下认识的王大个子。他是跟着左宗棠的部将王德榜到永州去招募勇丁,到越南去打仗的。当时越南是中国的属国,法国人大举侵略越南,左宗棠这时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奋然请求朝廷让他以南洋大臣的身份督师滇粤边境,抗击法军。同时派部将王德榜去湖南永州招募五千兵勇组织一支恪靖定边军,开赴越南作战。

王大个子高兴地对汉声说:“这回又有得仗打了,左宫保给了我们十几门大炮,五千多支快枪和足够的子弹,我这次是从南京押运军火坐船路过长沙的。”汉声问他当什么官了?王大个道:“当什么官啊,功牌是混了个千总,能当个哨官就不错了。不过,去打洋鬼子,我王大个当兵也愿意。”

王大个子告诉汉声,同他们一道去越南的还有十来个在新疆打过仗的提督、总兵官,有些是汉声认识的。他们都在运军火的船上,邀他上船去玩玩。汉声因为带着家小,又要赶路,就婉言辞谢了。托王大个向熟人问好,祝他们旗开得胜。自此,汉声不断地关注越南战事的情况,也更怀念老当益壮,雄心勃勃,力主抗战的左宗棠。

汉声夫妇回到衡山,苏松樵见又添了两个孙子,不胜之喜,一家团聚,乐叙天伦,不必细说。他虽然年逾古稀,但仍然极为关心国家大事。对法国侵略越南,李鸿章等屈辱求和,甚为愤慨,对左宗棠却表示了由衷的敬佩。他说当时季高(左宗棠字)出任湖南幕府,后来又领兵出湖南与太平军作对,一直认为他名位心太重,不讲究华夷之辨,很不以为然。以后平定陕、甘,收复新疆,才知道季高这人雄才大咯,是大有抱负的。如今以迟暮之年,犹不顾恶病,请求亲自督师,和洋人开战,铁骨铮铮,表现了中国人的骨气,因此苏松樵称赞他,算得是千古奇男子。

汉声夫妇在家住了一个月,苏松樵认为法国在越南均衅,须提防俄国趁机扰乱西北边疆,叫汉声夫妇以国事为重,早日回新疆去,家里也用不着挂念,隔一个时期回来看看就行了,汉声夫妇才启程返回新疆。

光绪十年初秋,学堂已经建好。仿照一般书院的形式,大门进去是两进大厅,两厢廊庑排列着一间间书舍,明窗净几,颇为讲究。众英雄看了,十分高兴。

不久,高步云荐了两个教师来。一个名王琳,一个名张景仁,也是湖南人,原是乌鲁木齐提督英翰的幕僚,都是饱学之士。英翰调离乌鲁木齐,他们因已在乌鲁木齐成家,不愿他往,一直在家里赋闲。高步云闻知,跟他们说起野马滩要聘请教师的事,他们也颇闻汉声、蓝惠英等众英雄的名头,就高兴地来了。汉声和他们谈了谈,见他们学问、文章都颇有根底,也没有迂夫子的酸气,就正式礼聘,择吉上课。

学生最大的是马奇志,十四岁了,他是马凤莲特地送来上学的。其次是宗案,十二岁。高秀鸾十一岁,甘天凤十岁。以下是宗胜蓝、苏天暎、徐洪、萨小青、苏天曙、高捷、辛楚雄、李兰芳、米祖光、宗素秋、苏天洪,还有其他义军子弟,共三十余人,也算是济济一堂了。

其中徐洪、萨小青、辛楚雄是开学时由他们父母送来的,大家都有意借这个机会聚一聚,因此奥丽斯把两个女儿徐丽娥、徐丽蓉都带来了。徐学功和奥丽斯原本没打算让女儿读书的。两个女孩子见高秀鸾和苏天暎都在上学,也吵着要上学,徐学功最疼孩子,就答应了。奥丽斯还有些犹豫,蓝惠英和邓玉姣、艾珍半真半假地说,反正两个孩子要嫁到野马滩来的,就让她们住在她们两家当小媳妇吧。亲家母要是舍不得离开孩子,就在野马滩住下好了,反正野马滩有的是房子。徐学功和奥丽斯一商量,觉得倒是个办法,便欣然同意。就在原先马凤莲住的房子住了下来,青荷和玉桂也因为孩子还小,索性都回野马滩居住,照顾孩子上学,这样一来,野马滩更热闹了。

孙承祖仍然跟汉声学武。他的武功已有八成,汉声让他和马奇志教一班小兄弟的起于功夫。孩了们白天读书,早晚习武。这么多孩子在一起,孩子们学得很起劲。他们之中,大多数孩子都是从开始学步时,由母亲教练起基本武功。到念书时,挥拳拽腿都有章有法,看他们练武倒是一种极大的乐趣。陈兴、张友义每天早晚都要邀王宗汉、宋公望、丁猛等老伙伴,亲自领着孙子孙女去学堂,守着他们练武,众英雄也不时去指点督教。日子过得非常容易。

光绪十年九月,正是野马滩学堂开学的时候,清廷正式宣布新疆建省,任命刘锦棠,为第一仟新疆巡抚(张曜调任山东巡抚),以乌鲁木齐迪化州城为省会。消息传来,新疆各族人民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以各种形式进行庆祝。野马滩也派了汉声和宗维孝到乌鲁木齐去向刘锦棠道喜庆贺,乌鲁木齐那些日子犹如过节一般,巡抚衙门张灯结彩,各地官员和各族头人伯克纷纷前来祝贺,十分热闹。

刘锦棠非常尊重汉声和宗维孝,在百忙中仍然抽出时间和他们叙话。谈起新疆的建省和一切规模建树,自然而然地说起左宗棠来。刘锦棠感慨地说:“西北的事业多亏了左宫保啊!他虽然离开了西北,但还是很关心这里的大局,这次新疆建省,都是左宫保一力奏请朝廷才批准的,连以前的算来,是第七次上奏了。

汉声不胜饮敬地说:“左宫保的高风亮节,自然是楷模百世的。小弟就是最敬佩他那种勇当大任,敢于力挫外国人嚣张气焰的大无畏精神。不瞒毅斋兄说,左宫保舁梓出关的悲壮情景,小弟至今想起来还是血脉贲张,心情振奋的。

刘锦棠赞同地道:“是啊,他老人家确实是非常人所能及!这么大的年纪,七十多岁了,今年朝廷和法国开战,他老人家硬是奏请要亲自督师,亲临前线。还有奏折中说:‘不效,则请重治其罪,以谢天下!’请求督师不算,还立下军令状,他老人家呀,脾气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汉声和宗维孝在野马滩,消息闭塞,虽然风闻中国和法国开战,但不得其详,因此很想听听有关的情况。刘锦棠常看邸报,官场消息也比较灵通,知道的较多,就一一对汉声和宗维孝说了。

原来左宗棠派王德榜率领清军去越南后,就奏请亲去越南督师,并请增派他的老部下黄少春提督率部增援,因为李鸿章正在跟法国人谈和,已订了个《中法简明条约》,所以左宗棠增兵的计划未能实现。

这里李鸿章畏洋人如虎,生怕讲和不成,严命沿海官员,不许引起事端。各官仰承李鸿章鼻息,更是变本加厉。闽浙总督吴某,看到法国舰队停泊在马尾港外,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严令水师将领不得轻举妄动,连将士们请求布水雷设防都不准。不料法国人讲和乃是缓兵之计,他们的援兵一到,就马上进行偷袭。这些法国兵舰在七月三日突然袭击马尾,使左宗棠苦心建立起来的水师舰队和马尾造船厂毁于一旦,十几艘新式兵舰全部沉没。令人感动的是,我忠勇将士在弹落如雨,人亡舰毁的熊熊烈火之中,仍然奋勇抗击,给法舰以重创。法国海军大将孤拔,就是在这次战役中负重伤,不久伤重而毙的。

当时福州和沿海一带人心惶乱,清延不得已,向法国宣战,同时批准了左宗棠的请求,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左宗棠在李鸿章搞和谈时,被清廷用在对付伊犁用兵的老办法,把左宗棠从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的任上调来北京,此时和谈破裂,被打得手忙脚乱又不得倚赖这位一力主战的老将军了。

汉声和宗维孝听了刘锦棠的讲述,才知道这中间的许多曲折。宗维孝愤慨地说:“秦桧在朝,能容许岳飞立功于外么?恐怕左宫保也回天无力啊!”

刘锦棠身为巡抚,虽有满腔愤慨,也不好说得,只有慨然浩叹。

汉声沉思道:“左宫保南下督师,局面自然会有起色,只怕和伊型一样,将来打了胜仗,也会功败垂成的。”

刘锦棠道:“如今的事,也只好勉为其难啰,左宫保临危受命,能挽回败局,保存国家土地主权,也就不虚此行了。”

汉声和宗维孝不惯官场应酬,只在巡抚衙署内住了两天,就辞谢了刘锦棠的热心挽留,回到野马滩。他们督率义军种地畜牧,带着孩子们读书练武,日子很容易打发。转眼又到了年底,艾珍很想念马凤莲,一天和玉姣汉声说起,好些日子没和凤莲聚聚了,她一个人在凤翔山庄怪寂寞的,不如接她来野马滩过年,免得奇志到年底又要赶回去看姑妈。玉姣和汉声耽心凤莲不肯来。艾珍道:“我们约她来过年,答应送她回去,陪她在凤翔山庄住些日子,还怕她不高高兴兴地答应么?”玉姣和汉声认为这样最好,把这事跟蓝惠英宗维孝说了,他们也说准行,就派人前去欢接。马凤莲还有些犹豫,此时红梅和马明诚已完婚,跟着马凤莲在凤翔山庄。红梅很想念义父母和姐妹们,一力撺掇马凤莲回野马滩。说小姐去了,还怕苏家叔叔婶婶不到凤翔山庄来吗?马凤莲才欣然答应了。

不马凤莲回来,受到了野马滩上上下下的热烈欢迎,女将们更是高兴非常。萨辛两家历来是在野马滩过年的,奥丽斯带着儿女读书,也住在这里,所以马凤莲和红梅回来,成了白石峪野马滩原班人马一次大团聚,大家兴高采烈,欢喜无限。青荷、白兰她们问起马兰、马秀马芳,凤莲说马兰管着家不能前来,马芳嫁了杨虎,马秀早成家了。青荷高兴地笑道:“小姐妹们都成了家啦,可惜我没捞到喝她们的喜酒!”风莲忽然想起,问跟在玉姣旁边的秋云道:“秋云妹妹,几时喝你的喜酒呀?玉姣姐太自私了,就舍不得放秋云妹妹出去!”

白兰笑道:“马姨没有口福,秋云妹妹的喜酒早喝过啦。”

凤莲道:“是么?谁有这个好福气,娶得我们秋云妹子?”说着,走近去拉着秋云的手,笑盈盈地望着她。秋云却羞红了脸,低着头不做声。

艾珍在一旁笑道:“只怪你自己不留心啰,问的太晚啦!”

青荷凑到凤莲的身边说:“秋云妹子早攀高枝啦。占了我们的便宜,我们都得叫她婶婶呢。”说着给秋云陕了映眼,秋云被她说得更忸怩了。

凤莲心里明白了大半,问玉姣道:“是这样么?这样的话,更非给我补礼不可,这喜酒是不能不喝的。”

玉姣道:“当然,当然!我们得好好高兴高兴才是。秋云妹妹和我在一起多年了,当初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说好要眼我不分开的。我这个家,一多半是她当着,她心又高,哪儿也不愿去,只好这么啰,我们那呆子还推三阻四咧。”

凤莲笑道:“我说哩,怎么你们对哪个都关心;就是不关心秋云妹妹,谁知道玉姣姐还藏私哩,怎么不早给我递个信儿?汉哥,你说,你该不该罚?”说着,深情地瞟了站在旁边的汉声一眼。

汉声被她这么一瞟,竟绯红了脸,讪讪地说:“该罚,该罚!”

蓝惠英知道他们之间微妙的感情纠葛,怕引起马凤莲的不快,忙把话岔开,说道:“咱们说话的时间多着哩,先喝了酒,再慢慢地叙谈吧。”

这次的新年,野马滩格外热闹欢乐,各家都争着请春酒。年底,徐学功也赶回野马滩过年来了,更为这欢乐的新年增添了浓重的喜气。马风莲连年来为了风期山庄和回民的事务操劳,难得有这样舒心的机会,高兴地接受了大家的挽留。徐学功住到初六就回塔城去了,风莲到过了元宵节才回凤翔山庄去。

艾珍她们没有爽约,全家带着高秀鸾、高捷一起送风莲回去。陈兴高兴,也乐意去凤翔山庄住一阵子。秀鸾、天凤、天膜、高捷、天曙、天洪都很逗人喜欢,小嘴怪甜的,成天围着凤莲叫姑姑,一路上,凤莲开心极了。她们来野马滩就只三个人,转回时却老老少少一大群,这个家,本应有自己一份的,如今把他们接到凤翔山庄去,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愿。

汉声一家在凤翔山庄住了半年多,马凤莲要汉声帮她整顿庄寨,汉声不能不尽力。风莲生性仁厚,御下不免失之过宽,因而庄里的事务显得松松垮垮,庄员的武功操练也不上紧。米永忠和马明诚虽然有心管管,可他们威信不高,人缘虽好却压台不住。汉声是帮着凤莲一手建立庄园的,这里的人都极其敬重他,他恩威并济,对人自有一股慑服的力量,因此大家都服他管,好象不听他的话就于心有愧。汉声在这里,诸事一过问,很快就井井有条了。来了汉声夫妇这些顶尖的武术大师,看他们表演紫电清霜剑和天山剑术,哪个不想趁这机会学点真本事?练武的风气也高涨了起来,整个风翔山庄显得朝气蓬勃。

凤莲舒心极了。玉姣很体贴她,主动地帮凤莲操持料理寨内事务。反正马兰和红梅都是曾经在她手下办过事的,玉姣对她们也不客气。在家务方面,秋云可是一把好手,和马兰红梅又很要好,大家把生活安排得好好的。几个孩子又都活泼可爱,汉声全家一来,顿然使凤莲感到家庭生活的温馨。当然,最使他欣慰的还是这一家人对她无私的崇高友谊。

马奇志已经十五岁了,他生长在兵戈动乱的环境中,却在姑姑和众多叔伯阿姨的爱抚下生活,因而成熟得较早,个性却很开朗。他很爱姑姑,也很爱他的师父和两个阿姨,对师父崇拜得无以复加,什么都想学师父的样,对师父,奇志有着一种对父亲一样的感情。这也难怪,奇志从懂事起,接触得最多的,得到最多爱抚的男人就是他的师父。孩子是需要父爱的,奇志曾多次喑想,要是师父真的成为自己的姑父该多么好。

天凤十一岁了,他天分最高。也许是天池老人度给他元气而得天独厚吧,这孩子对武功有一种天生的癖好和领悟能力。学得又快,练得又特别认真,基本功居然大有根底,身手也极为敏捷。奇志和这个小弟最好,天凤象小尾巴似的沾着奇志哥,两人形影不离。奇志教天凤的基础套路也最用心,给他喂招时,有意输他一两手,到后来真的有时招架不住天凤的快捷手法,两兄弟都开心大笑。

凤莲最喜欢天暎,她太象妈妈了,活泼伶俐,秀美绝伦,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凤莲多么希望把天暎收到自己身边,只是奇志尽管很喜欢这小妹妹,却纯然是大哥哥的感情,他更喜爱温柔焖静的秀鸾一些。开初是他懂事得早,见秀鸾姐弟不在父母身边,秀鸾又腼腆温柔,所以奇志特别关心照顾她,后来两个在野马滩一起生活了大半年,奇志对这美丽温柔的小妹妹却萌发起爱恋的感情,这也是所谓的姻缘吧。

新秋,汉声一家惦着野马滩,不得不回去了。临行,凤莲和庄园上上下下一致恋恋不舍。艾珍笑道:“倒不如我们索性搬过来算了,免得你们牵肠挂肚的。”

陈兴慈爱地责备艾珍道:“都两个孩的妈妈了,说话还是没个分寸,乱用词儿。”

玉姣和秋云、马兰、红梅是会意的,都吃吃地笑了,汉声和凤莲却相当尴尬,马奇志却懂事,插口说:“姑妈管着这庄子也真难,师父是要勤来一些,多帮帮姑妈。”

玉姣不笑了,抚着奇志的肩头道:“乖孩子,你姑妈没白疼你,是该应多体贴姑妈的。”

陈兴也醒过神来了,郑重地对汉声道:“凤翔山庄的事,汉声也确实得多管管,人家风莲一个人,真不容易!”

汉声赔笑道:“您老人家说的是,我是要常来的。”艾珍和玉姣、秋云都安慰凤莲,说她们都会常来看她的,凤莲被朋友们真挚的情谊激动了,眼眶里闪着泪光,欣慰地笑道:“谢谢大叔,谢谢你们!真主会保佑你们的。”

汉声一家回到野马滩时,意外地看到,宾玉珠竟也在欢迎他们的人群中间,一家子真是喜出望外。高捷忙跑上前去抱住了妈妈,秀鸾也拉着迎上来的高翔的手,问这问那,天风他们更是欢喜得了不得。

宾玉珠告诉他们,五月间,高步云因公到北京去了,她一个人在乌鲁木齐怪闷的,索性搭萨将军队伍去省里运给养的便车,到野马滩来看看大家。

蓝惠英见艾珍、玉姣围着宾玉珠只顾得说话了,催她们道:“快进屋凉快凉快吧,大热的天,老站在太阳底下,晒的还不够么?”大家才说说笑笑地回到屋子里来。

汉声问起,大家没什么事吧?宗维孝道:“家里顺顺当当的,只是初廷的事真令人气愤。徐家兄弟前儿天到这里,说他这官再不想当了,要回来抱孩子哩。”

“什么了不起的事啊?这么严重!”艾珍和玉姣急不可耐地问了起来。

宗维孝不卖关子了,叫大家都坐下来,慢慢地说,事情是这样的。

“这年二月间,王德榜协同冯子材在镇南关打了个大胜仗,消灭了两千多法国兵。法国人被打怕了,忙请求讲和。李鸿章竟然不顾左宫保和全国上下的反对,怂恿慈禧太后下诏停战。停战倒也罢了,就是在四月间订的那个《越南条约》把人气坏了!中国大胜之后,反而把越南割让给法国,这不是古今中外的千古奇闻吗?听说左宫保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徐家兄弟和萨海青觉得憋气得很,都已经上本辞官啦!”

野马滩早已知道了这些事,气头已经过去了,艾珍她们可气得直跺脚,恨恨地道:“这帮狗官,得一个个杀了才解恨!”

陈兴不胜感明道:“奸臣固然该杀,不过朝廷如果真正有作为,这帮卖国贼也不会得志的。”

蓝惠英冷冷地说:“大叔说到点子上了,朝廷是宁可向洋人磕头,却一心只防备老百姓造反的,李鸿章算是摸透了这一点,你看他对百姓多凶!在洋人面前都叭儿狗一样。”

王宗汉道:“当官的,官越做得大,就越变得坏!一心只图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国家的兴亡,老百姓的死活,他们是想也不去想的。算啦!管那么多干什么?好在咱们在野马滩,离这帮狗官越远越好。”

只有汉声默不做声,他想的太多了。这结局是必然的,前次在乌鲁木齐他就和刘锦棠预言过了。只是担心左宗棠这回忧愤攻心,病倒就难以起来了。

英雄们气愤归气愤,野马滩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并且希望过得更好。他们起于忧患,在忧患中变得更为坚强,更为清醒地知道,只有把野马滩搞好的,他们才有个坚实的立足之地。

这年秋天,凤翔山庄和老鹰岩各送了十几个孩子到野马滩来上学,哈里曼附近村庄的子弟也纷纷请求入学读书,野马滩学堂真是桃李盈门。两个教师王琳、张景仁教学也十分认真,马奇志等大一点的学生写文章都通顺可观,汉声他们闲时看看孩子们读书练武,倒觉有无穷乐趣。

上八月底,高步云从北京回来,带来了左宗棠在福州去世的消息。电话,一物

左宗棠是七月底病逝的。高步云说朝廷上下十分震悼,可说是备极哀荣了。据说六月十八日,左宗棠在病中仍然上奏,请专设海防大臣,加强海防建设,并提出把福建巡抚移驻台湾的建议。最使人们感动传诵的是左宗棠临终前口授上奏的遗折中的一段话:“此次越南和战,实中国强弱一大关键,臣督师南下,迄未大伸挞伐,张我国威,遗恨平生,不能暝目。”

这铁骨铮铮的遗言,在野马滩众豪杰的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涛。不论是曾作为左宗棠的对头陈兴、王宗汉,或是有如闲云野鹤的宋公望、张友义等,对左宗棠都涌起深深的悼念。平日很少谈论左宗棠的丁猛、张克基、唐本方等人,也纷纷议论,述说左宗棠的种种好处。

高步云道:“左宫保去世后,各地写了好多的挽联、诗,记得有两句是:“绝口不谈和议事,千秋只有左文襄’大家认为是天下的公论,汉声弟何不写几首诗,也说说我们纪念左宫保的心情,诸位以为如何?”

陈兴笑道:“这样最好!又好念,又好记,让孩子们读读背下来,也可以传之久远。”众豪杰听陈兴这么一说,齐声叫好,就催汉声写出来,汉声道:“大家先谈谈吧,让我再想想。”高步云笑道:“咱们坐在这里等他想出来也不是个事,不如到外面走走,他没人打扰也想得快一些。”宗维孝道:“步云兄说的是。咱们就到学堂里去看看如何?”高步云正想去看孩子们读书,欣然同意,众人拥簇着向学堂走去。

此时,学堂已具规模,花木掩映,书声琅琅,居然很象个样子。学生见来了外人,也不停止诵读,略一注视,就低头读自己的书,高步云不住地赞许。大家转了一圈,来到客厅休息。王琳、张景仁忙上前相见奉茶。这时,汉声的诗也想好了,问王琳讨了纸笔,振笔疾书,不多时已写好。对高步云和两位教师说:“写得不好,请多多指正。”

众人围上前观看,只见写的是:“为国何曾畏险艰,高年跃马定天山

三湘子弟标青史, 万里春风度玉关。

筑路屯田军士乐,开渠兴学庶民安

平生不屑和谈事,千古中华一伟男。

出关舁榇气如虹,独抗汹汹弃地声。

西北狼烟俱扫净,东南海氛力清平。

收回国土功无量,兴灭王朝事总轻。

此日书声飘绝域,缅思菜荫不胜情。

陈兴拈须笑道:“好!这‘平生不周和谈比“绝口不谈和议’更妙!”

惠英道:“我看,‘收回国土功无量,兴灭王朝事总轻。’这联最好,说明了左宫保的生平大节,那些只晓得窝里斗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众人轰然响应赞好!王琳道:《三湘子弟标青史,万里春风度玉关’,这联也不错,将来青史标名,少不得要写上左宫保和我们的功绩呢。”

王宗汉见艾珍和玉姣在一旁窃窃议论,问道:“你们有什么高论啊?何不让大家听听。”

艾珍道:“玉姣姐说,最未一句‘缅思棠荫不胜情,,语意双关,甘棠遗爱是比喻去世的人对后人留下的好处,这棠荫应着左宗棠的棠字,就更有意思了。咱们的学堂老叫野马滩义学堂也不好,说是要取名叫‘棠萌书院呢。”

对大家听了都一致赞成,决定把学堂改名“棠萌书院”,永远纪念左宗棠给新疆人民带来的好处。

棠荫书院办得很有效,不仅野马滩义军子弟和附近的哈族子弟有读书的机会,凤翔山庄、老鹰岩也有很多人在这里就读,棠荫书院成了各族青少年学习知识交流友谊的场所。

高步云在野马滩住了几天,自和宾玉珠回乌鲁木齐。中法之战以后国家暂时平安无事,刘锦棠和野马滩的关系一直很好。他离任以后,接任新疆巡抚的是魏光焘,他和汉声私交甚深,因此众英雄得以在野马滩安居。徐学功和辛思亮不久后解甲归田,高步云仍然在乌鲁木齐任职,萨海青辞官不准,也留在但犁做提督,他们对沟通上下关系,起了不少作用。以后野马滩、凤翔山庄、老鹰岩的根基扎稳了,英雄们世代在这一带定居,成了边疆的拱卫力量。

十年以后,英雄们的儿女都已成长,各自婚配。马奇志和高秀鸾都是跟汉声夫妇长大的,在一起的时候多,彼此爱悦,高步云倒没有什么成见,加上刘锦棠一力推成这件亲事,所以宾玉珠也欣然应先了。孙承祖娶了哈里曼的女儿,不愿回陕西,就在野马滩居住。其他各家儿女,年岁相当的都互相结为眷属,风翔山庄:老鹰岩的子弟,也和野马滩互联婚姻,世代通好。

甘天凤是天池剑法的传人,娶的是徐学功的次女徐丽蓉,武功自成一派。苏天曙娶了宗胜蓝,她学得了母亲蓝惠英的全部本领,人最聪款灵巧,汉声、艾珍把紫电清霜剑传给了他们。苏天洪医术、文才都继承了父亲的传统,娶了佟金旺的小女儿佟兰芳,却是跟邓玉姣学的武功,天池剑术仅次于甘天凤。苏天英嫁给了徐学功的儿子徐洪,宗秦姿了徐丽娥,高捷娶了宗素秋,武功都各得家传。其他辛楚雄和萨小青,米祖光和李兰芳,都学有专长,超出流俗之上。

孩子们长大以后,汉声玉姣、艾珍常去各地漫游。有时也邀马风莲出外散散心,他们仍然保持原有的关系。马凤莲清白自守,日子一长彼此都习惯自然了。他们的足迹遍于天下。每隔一两年回去看望老父苏松樵一次,直到老人八十多岁去世。汉声夫妇回湖南时,一路看望孙振光、邓邦杰、牛志和王进贤夫妇,老朋友们间常也在西安孙家骡马店相聚。使王进贤夫妇和孙大嫂惊异的是,相隔几年之后,玉姣和艾珍仍然玉貌绮颜,毫不显老,汉声俊逸潇洒,也老是三十来岁的样子。问他们是什么驻颜之术,都笑而不答,只有孙振光知道,他们练的是天池玄元气功,年寿是不能和一般人相比的。

汉声夫妇的武功除在新疆收复的过程中,曾震惊天山南北外,以后就鲜为世人所知。不过在晚清季世,黑道上的朋友中,流传着一些令人恐怖的故事,不少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和采花巨寇,往往在毫无抗拒能力的情况下就被人取了性命。

见过这场面的人说,杀掉这些横行江湖的高手的人,或者是个儒雅潇洒的书生,或者是曼丽无比的美妇人,这书生和美妇人行踪飘忽,眼睛一花就到了身前,出手快如闪电,彷佛身形未动而对手已致伤残,事罢飘然自去,杳无踪迹。

这些故事的流传,倒使各地歹徒收敛了许多。

庚子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鬼子兵奸淫掳抢,无所不为,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死在鬼子的刺刀和枪弹之下。真是血染长街,尸填闾巷。却也有不少的人临危遇救,说起来众口一词,杀鬼子救人的,有时是儒雅的书生和曼丽的美妇人,有时是俊俏的青年男女,他们不仅武功绝伦,而且枪法神妙。小队的鬼子兵敢于恣意行凶的,碰上了这些侠客,不管是三、五个一伙,七、八个一队,没有能侥幸逃出性命的。

当年的文祥相国早已去世,他的小儿子文敬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在户部任职。八国联军入城,来不及逃走,全家躲在老宅里吓得胆战心惊。城破的第三天傍晚,十几个外国兵破门而入,闯入内宅。见了文敬方的妻妾媳妇,兽性大发,一拥而上,就要强奸。文敬方和他的儿子上前拦阻,文敬方被一枪托打翻在地,他儿子则被当心一拳,打去一丈多远,摔倒在屋角里。兽兵们当着文敬方父子的面,就撕扯妇女们的衣服,欲强行非礼,妇女们哭喊声嘶,文敬方父子心如刀绞。

正在悲愤欲绝之际,忽觉眼前一亮,白光闪闪,屋里几个兽兵已倒在血泊里。接着门外咕咚数响之后,一个俊雅的书生已站到了自己的跟前,扶起文敬方,说道:“文公子受惊了。”

文敬方觉得此人非常面熟,一时又记不起来,方惊讶间,书生身后一个美妇人笑道:“文公子不认识我们了么?”

文敬方猛然记起,这书生就是苏汉声,美妇人是陈艾珍,二十多年不见,不想他们的相貌仍然和当年相差不远,心下大喜,叫道:“苏公子,陈小姐,原来是你们!”忙叫妻妾,儿子、媳妇向前相见,汉声指着站在门口的玉姣笑逍:“她也是拙内邓玉姣。”玉姣向文敬方微微点头一笑,说道:“此地不可久留,文公子,你们有信数的亲戚朋友么?”

文敬方道:“有是有,不过隔了只条街,怕走不过去。”

汉声道:“不妨事,等我们处理了这些畜性,就护送你们前去。”

文敬方往门外看时,见横七竖八,里里外外,共死了十二个鬼子兵。汉声是熟地方,一手拎起两个死尸,和艾珍、玉姣,每人拎了四个死洋鬼子,直奔后院。把死尸和长枪都丢进井里,搬几个大石头投入井里压上。然后领着文敬方一家出了后门,走小巷,穿胡同;路上,汉声夫妇又杀了几批外国兵,转辗来到文敬方的一个信天主教的朋友家里,才然而去。

那年天津和北京之间,八国联军到处杀人,稍有不顺眼的,就说人家是拳匪,滥事捕杀,死人无数。却也有许多人遇救,救人的侠士中,有的是些俊秀的青年男女,武功高超,世所罕见,也有遇到中年书生和美妇人的。可是无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听说话,都是西北一带的,间或夹有湖广口音。后来文敬方把他遇救的经过说了出来,大家才猜想到这些人是从新疆来的。八国联军退出北京后,京津一带,再也没有人见到这些侠客了。

正是:神龙掉尾烟云里,鳞甲依稀辨不真。

一卷传奇茶酒后,笑评妍丑付闲人。

《大漠传奇》书后

大炮兵船破闭关,陆沉华夏卷狂澜。

江南战伐冤魂哭,塞上风云剑气寒。

草莽从来多志士,朝廷一例误权奸。

边疆喋血驱胡虏,笑泯恩仇共解颜。

英雄仗剑出边关,恩怨分明照胆肝。

但使黎民安垄亩,何妨碧血染河山。

从来侠士多情种,自古传奇属绮颜。

一代风云龙虎会,拾来鳞爪作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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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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