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书名:最后的侠客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532字 发布时间:2022-01-14

第五十四回 解重围佳人救将 说往事元老怆怀 

汉声等驰援萨海青,一路未见踪迹,估计萨海青可能中途被困,处境危急,因而加速进军。中午过后,果然在石河子遇到一股叛军游骑,汉声带了几个亲兵飞马赶去,捉回一个俘虏。问到的情况是:从前一天午后起,叛军就在前面围住一支官兵,官兵凭着一个废堡固守。分析起来可能就是萨海青了。众英雄大喜,即命部队好好休息,饱餐一顿,准备厮杀。

被围在石河子的果然是萨海青的队伍,辛思亮走后,部队继续前进。不久,叛军又赶上来了。萨海青的部队经过几天的行军战斗,已十分疲劳,无法摆脱敌人。他们且战且走,到了石河子,发现前面有座废堡,虽然毁塌多处,但究竟有个凭藉,就进入废堡固守起来,韩形龙认为这支官兵已是穷途末路,援军无望,粮食饮水即将断绝,就把废堡团团围住,也不急于强攻,只等堡内粮尽水竭,自然不战而破。萨海青倒得了个喘息的机会,命军士轮流休息,节粮节水,静候野马滩援军到来。

这天上午,饮水已全部喝完,人马非常焦渴。等到下午,正待冲出古堡作孤注一掷,看到远处尘头高起,枪声大作,一支人马冲破重围杀了进来。在叛军中纵横冲突,锐不可当。叛军登时大乱,开头各处叛军还纷纷上前迎敌,意欲包围他们,但这支冲进来的马队确实厉害无比,所至之处,犹如滚汤沃雪,叛军纷纷落马,顷刻之间,叛军阵地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支马队为首的两骑,一骑浑身漆黑,一骑上下火红,马上二人各挺一支长矛,两支长矛舞起圈圈银光,马碰到马倒,人碰到人亡。后面几骑也都是绝好的身手,敌军交马一合即非死则伤,这七八骑在前面一冲,杀开一条血路,后面铁骑一拥而上,把那些惊慌失措的叛军,砍瓜切菜似的全部收拾。只杀得叛军哭爹叫妈,心惊胆落,望风而溃。

萨海青部下的老兵,有许多人认得,都欢呼起来:“苏公子来了!苏公子来了!”顿时军心大振,萨海青早就看出来了,前面两人正是汉声和艾珍,随后就是蓝惠英,宗维孝、宋公望、丁猛,他们身边的亲兵侍女,身手个个不凡,把堡上的官兵都看得呆了,当下许多军士按捺不住,要求出堡冲杀。

萨海青笑道:“你们别看得眼馋,以为叛军这么好杀的?没有苏公子他们那样的武功,咱们这点人马只怕一冲上去就给包了饺子啰。再等一等,待会叛军吃不住劲了,咱们才杀出去!”军士听将爷这么说,情知冲出去也是一场混战,自己绝无制胜把握,就不再要求出堡,只在堡上呐喊助威,用火力杀伤接近堡墙的敌军。

汉声他们见敌军众多,四面包围废堡,人数至少在五千以上,自己只有三百精骑,不能一举击溃全部敌军,就采取穿插驰突的战法,在敌阵中纵横冲杀,紧紧尾追被吓跑的敌军,使敌军无法开枪射击,利用近战的优势,大量杀伤敌人,造成敌军心理上的威胁,就这样,他们绕着废堡大杀了一圈,见敌军仍没有撤走的模样,就收军进堡休息。

萨海青迎着众英雄道了谢,安排义军休息,蓝惠英知道官兵缺粮缺水,叫义军匀出一半来分给官军,真是“渴时一滴如甘露”,义军的情谊使官军非常感激,从此这两支队伍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萨海青笑道:“当年楚霸王钜鹿救赵,太史公说:楚军无不以一当百,杀声震天,诸候皆作壁上观,不敢出战。以前我总弄不清楚,为什么诸侯军只能躲在壁垒里观战?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象诸位这样的杀法,我们这些疲惫之卒是不敢出战的,即使出战,也只能给诸位添麻烦,还得分心来照顾我们,所以就老着脸皮作壁上观了,苏公子和各位的神勇,恐怕霸王再世也不过如此吧!”

蓝惠英微微一笑道:“萨将军过誉了,不过,这仗也只能这样打。敌军太多,四围合计起来,不下五、六千人。我们这样冲杀一下,也只能挫挫他们的锐气,萨将军老成持重,按兵不动是很对的,不然的话,敌军不见得能一举击溃,我们却很可能把这块落脚的地方都丢了,那更不上算呢。”

艾珍焦躁道:“你们净说些风凉话!呆在这破围子里总不是个办法啊。”

宗维孝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走这么老远,歇歇气也好嘛。急什么!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你只要把老三的耳朵这么一揪,他那脑袋就象西洋钟上了发条一样,肚子里的鬼点子就滴嗒滴嗒地摆出来了。”——大家听了,哄然大笑。

艾珍红了脸庞说道:“二哥越来越没正经,你那耳朵兴许是给惠姐拧得太紧了,说起话来滴嗒滴嗒地没完没了,才真才叫人讨厌呢。”说着,拉着青荷的手笑道:“青荷,你说说看,我惠姐是不是经常拧二哥的耳朵啊?”

青荷当着这么多人哪敢回答,只抿着小嘴吃吃地笑,眼波流动,风致嫣然。

萨海青上次在平凉看到她时,她还是个半大的俏丫头,如今已婷婷玉立,婀娜多姿,俨然是个美人了,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只是大敌当前,性命交关之际,一时不便说得。

蓝惠英道:“都别开玩笑了,大家说说,该怎么办?”

丁猛道:“这还不容易,大家吃饱喝足,呆会再痛快地杀他一阵子,狗直的不走,咱就和他没完!”

宋公望笑道:“老丁兄弟刚才还说哩,他憋了好多年,就上回和这回杀得痛快,盼着他们别被吓跑了才好。”——大家又笑了起来。

宗维孝道:“他们不跑,我们也不陪他们,干脆杀出去算了,在这里没吃没喝,也不是长久之计,”回头对汉声道:“老三,你拿主意吧,莫非真要四妹给你催发条不成?”

汉声正凝神思索,听宗维孝点着名叫他,大家的眼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就欠了欠身说道:“萨将军,惠姐!咱们冲总得冲出去的,现在主要让大家休息好,尤其是萨将军和贵部,一定要美美睡一觉,半夜以后再决定行动。”

大家知道他已胸有成竹,就不再讨论了,传令叫军士们尽可能睡觉,只留一小部分人警戒,汉声等儿个武功高超的只静坐养神运气,整个古堡很快就安静下来,汉声和着呼啸的北风,一阵高一阵低地在古堡中迥荡,叛军被冲杀了一阵,也不敢贸然进犯,双方就这么相峙着迎来了黑夜。

夜里,汉声让没休息好的人继续睡觉,叫值班的把所有的存粮都拿出来,除留下每人一餐干粮外,都匀给马吃了。三更将近,把部队都叫醒来,整理行装马具,安排好伤员,然后宣布向东南突围,寻找徐学功部队汇会。

行军的序列是,野马滩义军在前,其次是伤员,再后面是官军,萨海青断后。队伍先悄悄走出堡外,都不上马,军士都牵着马向敌营靠近。半夜之后,天气转寒,竟沙沙地下起霰雪来,这雪声正好掩护了义军的行动,直到队伍走近敌营只有半里远的地方,敌军哨兵才吆喝放枪,汉声大叫一声:“上马!”自己和艾珍领先,一脚踏镫,一手勾住马鞍,贴着马的一侧,风驰电掣地向敌营冲去,看到前面有人影晃动,乒地就是一枪,枪响人倒,蓝惠英带着义军紧紧相随。此时枪声响成一片,敌军仓皇迎战,不及上马,汉声他们已到了跟前。

这一场搏杀比白天更为惨烈。白天,汉声他们三百余骑如一线狂飚卷过草原,一过即逝。这时再加上后面萨海青四百余骑的践踏,所过之处,半里宽广的范围内,已没有生命存在的可能了。

敌军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以为义军仍然将同官军去野马滩的西方突围,所以把大部分兵力集结到了西面,东南方放响枪时,敌人还以为是义军声东击西之计,未予重视,所以汉声他们得以顺利地打开围军的缺口。突开缺口后,义军分作两拨,一拨由汉卢、艾珍、宋公望率领,一拨山蓝惠英宗维孝丁猛率领,转向两侧冲杀,待官军后队突出包围之后,又合兵一处,挡住叛军的追击。

那韩形龙在西面听到东南方枪声大作,起初还能沉住气,吩咐手下严阵以待,认为突围的主要方向在自己这一边。后来越看越不对头,才慌慌忙忙调集人马向这边赶来。等他赶到时,只见帐篷倒塌,尸横遍地,义军和官军都已冲了出去。

韩形龙和几个叛军首脑气得七窍生烟,催动人马风风火火向前追赶,他们还以为像前几天追萨海青一样,只要咬住不放,定可以重新合围的。不料追击十几里以后,望见前面白茫茫的雪地里,一簇人马在缓缓移动,既不加快速度,也不鸣枪拒战,心知有异。待要收住部队时,已来不及了。叛军的马队已跑开了势头,潮水般向前涌去,把韩形龙等人倒甩到了后面,身后的马队还是一个劲地往前跑。猛听得劈哩叭啦一阵排枪响,前队发出一阵惊呼,接着枪声密如爆豆,和自己这边的喊杀声融成一片。之后,枪声越来越密,喊杀声却逐渐减弱下来,等韩形龙跑近前沿时,只听得排枪子弹吱、吱地在耳边呼啸而过。自己的前、后、左、右不断有人落马,前面的人已拨转了马头朝后面奔来。有一骑从韩形龙的右边擦马头而过,韩形龙一把抓住来人的胸襟,那人被他一带,险些栽下马来。慌忙把马勒住。

韩形龙喝道:“怎么往回跑?老子劈了你!”

那人结结巴巴嚷道:“你没看见前面?人都快死完啦!你光扯我有鸟用?再不放手,老子就不客气了。”

韩形龙手一松,那人一抖马缰,马又开始向后跑动,韩形龙拔出腰刀,照那人刚移过他身旁的后脑勺一挥,削去了那人半个脑袋,翻身栽下马去。韩形龙大叫道:“都给我顶住!给我顶住!谁再后退就毙了谁!”

此时后退的人比冲锋时更为疯狂,韩形龙差点被他们倒,哪里阻挡得住?不得已,只好勒转马头,夹在溃骑中挤撞撞地跑了一段路,直到后面枪声稀了,迎面又来了大的自己这边的人马,溃退的骑兵才停了下来。

韩形龙找到一个头日问时,那头目络着条受伤的臂膀,心有余悸地说道:“太厉害了!简直象刈草似的,倒下一排,又是一排。我们的人死得太多了,冲上去的没有几个人回来,前面铺了一层死人死马的尸体,马跑不动,更好给人家打靶,我幸好靠后一点,拣回了这条小命!”

韩形龙愤愤地骂道:“真是一群废物,好几千人马,连儿百人都围不住,把脸都丢尽了!”

呼图壁的守将马田这晚带领所部扼守东南面,吃了大亏,听韩形龙这么咋呼,很不服气,说着风凉话道:“是啊,咱们也太不争气啰,要是韩将军,官军能跑得了吗?”

韩形龙道;“我倒不信奈何不了那儿个鸟人!都给我追!追上了,听我的号令,这回我要一个个活剥了他们的皮!”说完,一提马缰冲了上去,回头叫喊道:“是好汉就跟我来!”叛军一窝锋似的又跟了上去。

韩形龙急驰五、六里,看到前面一支人马仍旧缓缓地向东南山谷地带移动,这回他学乖了,叫马田带一部分人呐喊佯攻,却不真正靠近,自己率领两千骁骑从斜刺里抄向义军的前方,企图把义军截住。他以最快的速度狂奔,绕过几道山梁,刚下到谷口,义军已旋风股掩至。韩形龙下令分开两翼,想裹住这支人马,自己率领亲兵堵住谷口。分派甫定,枪弹已呼啸而至。枪声响处,韩形龙身边已有数骑落马,亲兵们纷纷举枪迎射,但义军象离弦的箭,随着阵阵的排枪,疾驰了过来。人马未到,韩形龙手下已死伤了一大片。

韩形龙这天下午在大帐里议事,等他听到有人闯营赶出去看时,汉声他们已经冲杀过去了,以此韩形龙尚不知汉声他们的厉害,仗着一身蛮力和娴熟的刀法,挥舞着十儿斤重的厚背单刀,上前迎故,正好碰上艾珍。韩形龙欺她身材瘦小,待到两马相近,抡圆了刀,恶狠狠地朝艾珍劈去,艾珍长矛一挑,只听叮当一声,单刀磕在一旁,几乎脱手,韩形龙一条右膀都酸麻了,大吃一惊。方错愕间,亮光一闪,矛尖挟着劲风,已朝他咽喉刺来,要是换了别人,这一招万万不能躲过。韩形龙久经战阵,狡悍异常,心知招架全无用,急忙向后一仰,随即使了个镫里藏身,翻身闪到了马腹之下,那马善通人意,向斜刺里一跃,这工夫,艾珍的马已经冲了过去,黑夜里看得不大分明,以为对手已经摔下马去,就不再管他了,韩形龙以此逃得了性命。

他怕这小将再找他的晦气,躲在马肚子下跑出了几丈之外,才复翻身上马,偷眼看时,见领头的两骑,两支长矛有如蛟龙闹海,每一出手,自己这边就有儿骑人仰马翻,跟在后面的几个也是手法奇快,碰上他们的非死即伤,吓得无心再战,把马--夹,只图逃命,不料义军已成扇面形冲了过来。听到脑后刀风飒然,韩形龙习惯地反手一格,心里却仍存着刚才的恐怖,以为又要吃亏。不意一格之际,并无酸疼感,心中一宽,顺势和来大断杀起来。

只见这人二十八九年纪,红顶子大帽,军官打扮,刀法娴熟,和自己竟不相上下。两个人斗在一处,互攻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这时叛军分出的两翼,见义军已经冲到,都合拢了来。见韩形龙斗军官不下,上来了几条大汉,一齐围着这军官动手。其他的骑兵也赶上来和后队的义军拚杀。叛军仗着人多,把义军团团裹住,形成了混战的局面。只听得兵刃撞击之声叮当不绝,疯狂的呼喊和哀痛的嚎叫此起彼萍。义军的几把硬手都冲在前面,后队都是普通的战士,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被缠得不能脱身,只得拚出全力,苦苦支撑。

那军官是萨海青,他在击退了叛军的第一个回合的追击后,会合着汉声他们在一起。韩形龙第二次赶到,发动进攻时,汉声发觉了他们的阴谋,让官军断后,自己带着义军向前冲杀韩形龙包抄前来的马队。萨海青见汉声他们前几次杀得痛快,不禁技痒,要求随同一起冲杀,带着几名亲兵跟在汉声、艾珍后面来了。不想遇到韩形龙这样的对手,开头跟韩形龙单打独斗还略占上风,后来又加上了两个劲敌,萨海青就只能勉强招架了。他的几个亲兵和其他的义军也都被叛军缠住,各不能救助。正在危困之际,汉声、艾珍、蓝惠英等又转身杀了回来,战场形势马上一变。

这些叛军都是被汉声他们杀怕了的,远远看见他们长矛抖动的闪光,一个个心惊胆战,只想早点避开,无心再斗。义军则勇气倍增,越斗越勇。韩形龙和另两个叛军武士也只图结束这场缠斗,因而猛施杀手。萨海青险象环生,拚命抵挡,他自己还能支持。座马连日疲劳饥饿,却早腿脚不灵便了,这一番以一敌三的恶战,座马腾跃闪避,劳累不下于主人。那韩形龙趁萨海青招架另一个武士的攻击之际,从侧旁赶上,狠狠地举刀劈向萨海青的后背。萨海青荡开对手的刀,转身来格架韩形龙的劲劈,只听得“铮”地一响,火星进溅,那韩形龙这一击用尽了平生之力,少说也有四、五百斤。两人的虎口都是一震,萨海青把马一带,想转过马头进行还击,不料座马承受这一震之力,已自踉跄站立不稳,仓忙转身之际,前蹄踏空,腿膝一软,趴倒了下来,把萨海青摔出一丈多远。韩形龙和另一武士跃马上前,两把刀同时向萨海青砍去。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猛然一声娇叱“住手!”两道白光飞向韩形龙和另一个武士握刀的手腕。两把单刀几乎同时落地,韩形龙握住受伤的手腕,抬头看时,两骑怒马疾驰而至,马上两员女将婀娜矫健,刀光如练,已劈翻了儿个挡路的叛军。韩形龙久闻飞天魔女的威名,何况自己的手已经受伤,哪敢迎敌,叫声“快撤!”和几名叛军急忙退避,从斜刺里溜走了。

来的正是蓝惠英和青荷,她们同汉声、艾珍一起复转身杀了回来,远远看见萨海青受困,忙赶来相助,萨海青是这支官军的统领,同义军交情颇深,如有闪失,真不好交代,所以蓝惠英看到一个军官落马,她和青荷还在七、八丈外,两人急催马上前,掣镖在手,飞镖救了萨海青的性命。

此时,附近的叛军都已逃散,蓝惠英和青荷下了马,察看萨海青是否受伤。萨海青已站了起来,迎着蓝惠英和青荷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夫人和大姐搭救,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蓝惠英道:“萨将军受惊了,没伤着么?”

萨海青道:“惭愧!末将武功太差,差点丢了性命。幸好没伤着哪里,只是我这马……”

青荷笑道:“萨将军是太累了,我看那几个敌手倒是很厉害的,说不定是他们顶尖的高手呢。”

萨海青心知青荷有意替他圆场,十分感激,讪笑道:“大姐真好眼力,那几个人在军伍里确是少见的高手,可跟夫人和大姐比起来,就差一大截了。”

青荷羞怯地朝他一笑,说道:“萨将军怎么把小婢也扯在一起了,我这两下子哪能跟爷们比啊。”

正说话间,一匹逸马从两丈以外跑过,蓝惠英叫道:“别说嘴了,快抓住那匹马!”话声未绝,青荷已凌空而起,飞掠出三丈开外,落到那逸马的身后,她脚刚点地,又轻盈一跳,稳稳地坐到了马鞍之上,这几个动作曼妙潇洒,她身段极其窈窕,这一纵一跳,仪态万千,把萨海青青看得呆了。直到青荷控制住马,跑了一个小圈,回到跟前时,萨海青才定下神来。

青荷一边下马,一边笑道:“这马很不赖呢!”蓝惠英道:“憨丫头,还不把马送给萨将军!”

青荷双手把马缰递给萨海青,对他又是盈盈一笑,不等萨海青道谢,已翻身上了自己的座马,蓝惠英望着萨海青也上了马,三个人才重新向战斗激烈的地方驰去。

此时天色黎明,广阔的平川上尘土飞扬,硝烟弥漫,双方正在殊死的恶斗,死人死马躺满一地,汉声艾珍一路;宋公望丁猛一路;宗维孝萨海青一路;蓝惠英青荷红梅一路,各率数十名义军来往驰骋,纵横扫荡,简直是一群猛虎在扑杀羊群。叛军被杀得七零八落,不成部伍,韩形龙和儿个头日见自己伤亡惨重,再打下去吃亏更大,下令吹角撤退,一时间四下里鸣呜嘟嘟,角声吹响起来,叛军纷纷逃散,蓝惠英下令不许追赶,命义军收捡枪支武器,捕捉马匹。不一会,天光大亮,后队的官军也赶上来了。那边追击的叛军只是虚张声势,见前面的叛军已纷纷逃回,他们也匆匆退去。这一仗,叛军死伤了数百人马,元气大伤,不敢再来纠缠,从此野马滩义军威名大震,提起苏汉声蓝惠英的名字,人人害怕。义军这次伤亡轻微,萨海青所部前后折损了六十多人,带伤的一百多,经过转辗突围,还能保全主力,算是难能可贵的。

·汉声他们继续向东南行军,那天下午,在绥来和徐学功会合,萨海青带着队伍去白石峪休整,蓝惠英等要回野马滩,徐学功一再苦留,结果由宋公望、丁猛先带队回去,蓝惠英夫妇、汉声、艾珍留下来,一同去白石峪。

白石峪添了这么多客人,又热闹了起来,蓝惠英夫妇在徐学功家作客,汉声和艾珍就住在陈兴的小院里。夜晚,汉声夫妇陪着陈兴、王宗汉,叙说他们去南疆的经过和最近的几场大战,米永忠和马明诚也在一旁聆听。

陈兴感慨地说:“还是你们这代人有作为,不枉学得一身本事,给中国人争了口气!”

艾珍道:“爹!你们老一辈更有作为呢,你们打清妖,建天国,轰轰烈烈干了十几年,兵威遍及十三省,这才是青史流芳的大事业,我们算得什么?”

陈兴叹了口气,问汉声和艾珍道:“你们读过翼王写给曾国藩那几首感怀诗么?”

汉声道:“是‘只觉苍天方愦愦,漫凭赤手拯元元,那几首么?这些诗写得真好!当时曾经传诵一时呢。”

陈兴道:“正是,翼王这人可算得古今少有的豪杰,单讲那胸怀就是其他的人所比不上的。”——说到这里,陈兴朗吟道:

“扬鞭慷概莅中原,不为仇雠不为恩,只觉苍天方愦愦,漫凭赤手拯元元;

三年揽辔悲赢马,万众梯山似病猿,我志未酬人已苦,东南到处有啼痕。”

这首诗经陈兴抗声吟唱,更显得慷概悲凉,满座为之唏嘘感叹。

陈兴念完全诗,又反复诵读最后两句:“我志未酬人已亦苦,东南到处有啼痕!”末了,凄然一笑道:“我们这一辈人真是‘我志未酬人亦苦’啰,南征北战十几年,不只落得个‘东南到处有啼痕’么?天王、翼王和多少一同起兵的兄弟,都已经归天了,我们这些人,也已经老了,我们给天下百姓留下些什么呢?当年我们从广西起兵,入湖南,破武昌,下南京,为穷苦百姓打江山,建立太平天国,何等轰轰烈烈!可惜江山还没坐稳,就自相残杀起来了——咳!杀的惨啊,老弟兄被杀了上千上万,把翼王的全家老少都杀了,逼得翼王远走高飞,天朝也就走下坡路了。

翼王一走,天京就成了洪家几个王爷的天下,他们营私舞弊,嫉贤害能,竟作威作福起来,和清妖又有什么两样?唉!这么多的人抛头颅洒热血,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却断送在这帮自私自利的小人手里,可恼呀,可恨!”

王宗汉不胜慨叹道:“是啊,想到这些,就令人痛心。当初起兵时大家真是亲如兄弟,没想到一旦掌了权,有的人就变坏了!”

汉声笑道:“爹爹,王叔叔,不必难过,从古以来,哪个朝代都是一样的。我们做百姓的只盼着出个好皇帝,多出几个好官,青天大人,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艾珍道:“照你说来,谁当皇帝都一样啰!”

汉声道:“当然不一样呀,总得由自己人当才好啊!”

艾珍道:“当今皇帝是满洲人,你怎么不反他?”

汉声道:“我是反满洲皇帝的,不过他们进关两百多年了,讲话、写字、读书生活习惯都和我们一样了。跟外国人比起来,满州人究竟是中国人,满洲皇帝总比外国皇帝好得多,所以在新疆,我们目前是反安集延人和俄国人,只要满洲皇帝和我们一条心打外国人,我暂时就不反对他。”

陈兴哈哈笑道:“说得痛快!和外国人比起来,不管满族、蒙古族、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回族、汉族都是一家人,古书说得好,‘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尽管自家兄弟在家里打架,外面有人来欺侮时,兄弟们都齐心去对付,现在新疆正应了这句话,所以我说你们这一代人做的事业是有意思的。”——听陈兴这么说,米永忠和马旺诚都深受感动,点头激赏。

艾珍笑道:“这个意思我早弄清楚了,不过我一想起当年的天国和天京,心里总不是滋味,对皇帝,对他们旗人,一提起来就觉得讨厌。”

汉声道:“皇帝和一般旗人就不一样嘛,旗人不也是老百姓么?就拿萨海青来说吧,他什么都和我们一样,人很不错呀!”

陈兴道:“你们不谈起,我倒忘了,萨将军昨天跟我和你们宗汉叔说过,要请你们保媒呢。”

艾珍道:“真的?他相中哪一个?”

陈兴道:“他看上你们惠姐的青荷姑娘了,说了她一萝筐好处,还说青荷是他的救命恩人,一心要娶她,他不好意思向你们开口,先请我探探口风,你们说,这门亲事成不成?”

王宗汉补充道:“萨将军的意思倒是很认真的,这人我看还可以,一点架子也没有。”

汉声道:“只要青荷愿意,他们俩倒很般配的,这个媒该保。”

艾珍道:“可得问清楚,青荷不能给他做小老婆!要是萨海青正式娶她做夫人,我愿意跟惠姐和青荷去说。”

陈兴道:“这我问过了,萨将军还没有成家。”

王宗汉道:“这事却含糊不得,话还是讲明了为好。”这一点大家都赞同,如果萨海青确有诚意,都认为是一门好亲事。

第二天,萨海青果然正式请汉声和艾珍做媒,要娶青荷为妻。艾珍笑道:“萨将军官居总镇大人,不嫌我们青荷出身寒素么?”

萨海青正色道:“嫂子说笑话了,萨某这点微末的功名算得什么!你们是武林领袖,蓝夫人是女中魁首,青荷姑娘武功人才都是顶尖的,万里挑一都挑不出来呢,只怕我萨某高攀不上啊。”

汉声道:“萨将军眼力真的不错,惠姐身边几个姑娘数青荷最出色了,惠姐一直把她当为亲生女儿看,最疼爱她,萨将军既有此意,这杯喜酒是喝得成的。不过青荷这站娘从小心气高傲,她是绝不甘居于人下的。”

萨海青诚恳地道:“我哪敢委屈青荷姑娘!我一是敬她的人品,二是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才诚心请二位保媒的,你们都知道,我至今未成家,这朝廷的封诰,都是青荷姑娘的,不过我年纪大了几岁,是有点委屈她了。总之,一切请你们鼎力玉成,替我多美言几句,萨某感激不尽。”说完,朝艾珍、汉声深深一揖。

艾珍道:“哟!媒还没做呢,慢点行礼罢,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是江湖上的人,搞不惯官场那一套,这亲要是说成了时,萨将军可得依我们的规矩。”

萨海青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一切都听青荷姑娘的,她喜欢怎样就依她怎样。”他见汉声两口子答应保媒,高高兴兴地告辞走了。

萨海青走后,汉声和艾珍就去徐学功家,找蓝惠英、宗维孝提亲,一进门,徐学功就笑道:“才说曹操,曹操就到,快请坐!”

艾珍道:“什么事啊?惠姐也真是,就爱背后说人家的闲话。”

奥丽斯道:“坐嘛,坐嘛!我这是借花献佛,这茶还是你们从北京带来的呢,真香!”说着,给他们端上茶来,又接着说:“惠姐正说你们呢,你们的天凤小宝宝快一岁了吧,听说长得真好,几时抱来给我们看看。”

徐学功道:“看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上来。是次样的,蓝大姐挺喜欢我家小丫头,问我们要去做媳妇,奥丽斯说早先答应过要和你们对亲家的,我一个女儿吃不了两家茶呀,刚说这事要问过你们才行,正好你们就来了。”

汉声道:“好哇!二哥,惠姐!你们可不对了,怎么能挖我们的墙脚呢!”

蓝惠英道:“你们别急啊!我们是兄弟,孩子们也是自家兄弟,不是吗?”

艾珍道:“是呀!还用说吗?”

蓝惠英道:“这就对了,兄弟娶媳妇得先让大的是不?宗秦已经四岁了,天凤一岁还没满,当然要先给宗秦说啰,二回徐大嫂再生一个千金,不就轮到天凤了么?”

奥丽斯不高兴道:“我就光生姑娘了,兴许是个小子呢。”

蓝惠英笑道:“徐大嫂莫见怪,我一时高兴说漏了嘴,徐大嫂正怀着小宝宝呢。要是个小子,让四姝年底生个姑娘配他,要是个姑娘就给了天风,你们看好不好?”

徐学功道:“蓝大姐这话还差不多,不然我们可净吃亏。”说罢,大家都笑了。

汉声道:“有姑娘的也不一定就吃亏,惠姐有这么多好姑娘,眼下就有人愿意送凤冠霞帔求亲,他们两口子就等着做岳老太爷老太太了,还能说吃亏么?”

蓝惠英和宗维孝心里已明白了八成,只微笑不做声,徐学功和奥丽斯却弄不清是什么回事,连忙询问,汉声把萨海青请他们做媒的事说了,徐学功道:“萨将军倒有眼力,这亲事不错啊。”

艾珍道:“话我都给男方讲清楚了,一、青荷得当正配夫人;二、照咱们江湖上的规矩过日子,不兴官场那一套,男方都答应了。”

宗维孝笑道:“你这媒人光向着女方,当心谢媒礼要大打折扣呢。”

艾珍道:“你别说嘴,你还欠着我的谢媒礼呢,我看啦,你二哥当时只要惠姐答应,十条百条都照办不误!”

蓝惠英嗔道:“这疯丫头,怎么拿姐姐开心起来了?看我能饶了你!”说着就要赶去打她。

艾珍道:“瞧你,就要做岳老太太了,还不规矩,这亲事你答应不答应啊?好歹给人家回个信儿。”

蓝惠英笑道:“真有你说嘴的了,这亲事还得问青荷自己呐,等会回你们的信吧。”又向徐学功道:“大兄弟,咱们对亲家事可就说定了啊!”

徐学功笑道:“蓝大姐真厉害,嫁出去一个,立马就要一个进来,跟你这么个婆婆,我女儿还能吃亏么?不过,我也不做蚀本生意,陈家妹妹将来生了站娘,我也给儿子定了。”大家又说笑了一番才各散去。

萨海青的婚事很快就定了。青荷只说他是旗人,怕合不来,后来听说萨海青答应什么都听她的,就不说什么了。徐学功特地为他们摆酒庆贺,依奥丽斯的主意,要他们就在白石峪成亲,大家热闹热闹,萨海青执意要把婚礼办得隆重些,说等年底再说,这边宗维孝、蓝惠英当然同意。

大家在白石峪住了几天,萨海青要带队回驻地,蓝惠英他们也惦着要回艾比湖,艾珍见父亲一年比一年老,坚持要陈兴和他们一起回野马滩去。徐学功见这是人伦大事,也不好强留,他已得朝廷加封,以总兵衔统领乌鲁木齐以西屯军,正式支领两千人马的粮饷,不得不搞些官面上的排场,陈兴不愿和官员们掺合在一起,王宗汉、米永忠、马明诚也都一样,就决心一起到野马滩去,陈兴、王宗汉和徐学功相处多年,亲如一家,彼此不胜依恋,汉声说收复乌鲁木齐已是早晚的事了,那时候白石峪也会和太白寨一样。徐大部饰果和上司合不来,还不如带一帮老兄弟到野马滩来痛快多。徐学功一想,倒也极是。因而彼此大大地减轻了离情别绪。

正是:未雨缪绸先着意,藏弓烹狗古今同。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最后的侠客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