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羊角,鹿卢鹿卢,奄呵哞呢叭缚轰。”
萨守坚念动咒枣术,手掌上便多了三枚枣子。
两枚青枣,一枚酸枣。还不赖。经过练习,萨守坚已掌握一些诀窍,可以稍微控制一下咒枣术变出的大枣品种。
“开船了——!”
这次可不用那么着急了。萨守坚懒洋洋地依靠船尾,将酸枣放入口中。
酸——!这就是北方酸枣的口味吗?萨守坚一直很想尝尝北方的酸枣,今天终于变出了一颗,这滋味却与自己想的太不像,酸到整张嘴都是麻的。
萨真人看了看手臂上的牙印,仍感到微微作疼。这伤就算是用五明降鬼扇也无法痊愈,也不知留下这牙印的野蛮小鬼究竟是什么来头。
船头传来争吵声,有五个道士装扮的船客,为船价吵了起来。
“什么世道?!从来法师乘船,不仅船票一律全免,船家还都毕恭毕敬迎到上座。”一个红脸道人大声抱怨着。
“那是承平年代。现在正值战乱,除了强盗和官兵,就算是天上的神仙过来,我也一样收钱。你若要坐免费船,等下一班船再问问。”船家毫不留情地回击道。
“老子就急着要坐这班船。”红脸道人嚷道。
萨守坚笑了笑,他明白五位道士为何急着赶这趟船。为了防备水寇,巡河的兵丁将白帝城水路封锁了五六天,直到今天方才开放,许多滞留在白帝城的客人,都争着赶头几趟船,希望早点出发。
萨守坚将剩下的两枚枣子一并吃了,吐出青核,丢在水里。然后微闭眼睛,开始照张天师教的法子进行吐纳。
正在练习胎息之时,一人拍住萨守坚的肩膀。萨守坚一向不喜生人触碰,下意识将那手甩开,转身看去,只见刚才那五名道士,围住在萨守坚旁边,看来已和船家讲好了价钱。
当先一位长髯道人拱手作礼道:“方才见足下吐纳之术,虽说比之我们家的道法还有所不及,但似已窥见门径,所以前来请教。”
萨守坚听见这道士满口夸耀自己的道法,便有些不快。但面上和气,回礼道:“哪里。敢问几位道长,在何处修真,又是到何处赏玩?”
“赏玩?我们这些正统法师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哪有时间赏玩?”刚才那个极凶的红脸道人不客气地答道。
长髯道人忙打断话头,道:“我这位贤弟性子太急,失礼了。我等乃侍奉五通神的法师。如今,正要前往岳州,处理那里的事件。”
“岳州发生了么事件?
“前几日,岳州城有人被魍魉鬼所迷,行事作风颠三倒四,便求我们五位法师前来驱邪。以五通神滔天的法力,这等微末妖鬼,自然不在话下。”
“那五通神又是什么神?恕小弟寡闻,从未听说过。”
长髯道人捋了捋胡子,道:“这也难怪。五通神,曾是江南地带的妖邪。后来,天帝降下敕旨,派城隍老爷前去追讨。五通被杀得大败,逃到一处海塘,见到一个白面青年郎正在修塘,便化作五个壮丁一起修塘。城隍老爷追来,见到这里只有六个修塘护民的壮士,便收了法力,打道回府。那五通感激白面青年隐匿之恩,便使用法力,将那海塘修得又高又大,得以抗御海潮。沿海的百姓得知此事,便提着鸡鸭鱼肉犒劳五通,又自发修庙,祭祀五通。五通感激涕零,此后便弃恶从善,护佑一方百姓。因为五通有求必应,现在湖广也有许多善男信女,专门祭祀五通。”
一个脖子上挂着白铁号角的包巾道人插嘴道:“如今,莫说湖广,就连巴蜀之地,都开始信仰五通。我等西入巴蜀,也正是奉五通神之令,建立新庙。”
萨真人听了五通神改邪归正的故事,深受触动,想到自己与枉死鬼黄范结怨,若能劝他为善,似如此尽弃前嫌,则为至善矣。因而叹道:“五通神能化敌为友,弃恶从善,真是走了一条坦坦荡荡的人间正道。若有机会,萨某一定到五通尊神庙前,拜谒景仰一番。”
红脸道人见萨守坚夸赞五通,遂由怒转喜,道:“敢问足下出自何门何派?去往何处?”
萨守坚谨记天师教诲,不愿随意泄露师承,便道:“此行是到衡州访友。说到师承,我只是师从乡野间的一个土道士,比之你等,更是不及了。”
红脸道人洋洋得意道:“与你也算聊得投机,此去岳州、衡州,乃是同路。不访与我们一同过去除妖,也让你见识见识五通神的厉害!”
船家朝这边白了一眼,道:“啧啧啧!这一船十来号人,倒有一半做了道士!”
于是,萨真人便与五位法师为伴,每日闲耍叶子戏,倒也不无聊,数日便到了江陵。五位法师在江陵雇了一艘小船,邀萨真人同行,一路赏玩江色,不觉间已到岳州,寻至求法人家的府上。
府上的老夫人忧心忡忡,将众人请到堂上,令丫鬟们看茶。
萨真人见那端茶的丫鬟面有惧色,隐约间又听到后院毛骨悚然的粗喘声,知道这府上有妖不假。
老夫人品了一口热茶, 强自镇定道:“我家老爷,乃是这岳州府响当当的钱粮师爷,一向知书达礼,谨言慎行,在岳州城颇有名望。谁知,前些日子,老爷突然颠魔起来,只是赤身裸体,四处狂奔,动辄抱住家里的丫鬟作耍。我没有法子,让下人们用碗口大的铁链将他锁住,谁知一到晚上,便挣脱了锁链,又颠魔起来。现在,我将他锁上加锁,链上加链,拘系于重门之内,晚上仍能奋力挣脱。老爷闭门谢客已有半月,外间不断有人探问。我已经实在撑不住了,请法师们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
长髯道人吹吹胡子,道:“夫人莫要忧虑。我们兄弟乃五通座下得力弟子,也曾翻倒赵公之坛,打破晏公之庙。这样妖怪,费不了多少事!请夫人为我们布置下两座法坛,今夜,我们就会一会这个颠鬼!”
入夜,后院立起两座高坛,一为正坛,一为副坛。长髯道人和包巾道人分别站在坛顶,口诵真言,炼起一团火罡,静待颠鬼出笼。
另外三位法师站在坛下充当护法,各持师刀、师鞭和火碗,紧紧盯着后院里加了一层层铁链的大铁门。
萨真人被长髯道人请到楼上,陪老夫人一同观看五通神伏妖。
月光渐渐落入云中,后院里的几团火光几乎被黑暗淹没,铁门里的粗喘声已经平息,四下无声,只有火罡灼烧的声音。老夫人眼泪汪汪道:“他要出来了……”
忽听一声巨吼,铁门上拴着的巨大链条剧烈抖动起来,若非萨守坚已得真传,此时定吓得胆战心惊。
铁链条响了一会儿,突然崩裂,大门轰然炸开,半个后院笼罩在一片烟尘中。
红脸道人素来性急,将熊熊燃烧的火碗朝烟尘中掷去,一片火光进入烟尘,映出一个青面獠牙、虎背利爪的可怕身影。
“那便是老爷!”老夫人哀恸道。
只见那身影大喝一声,接住火碗,飞也般掷了回来。火碗在法坛前炸裂,燃起一团烈火。
三位护法道人跨过烈焰,各捏剑诀冲进烟尘之中。
那不人不兽的颠鬼趴在地上,朝三位护法道人猛扑过去,先将红脸道人撞出一丈,又将两位护法打倒在地,利爪一挥,师鞭、师刀从护法道人手上飞起,在空中划了道圆弧,转将坛上的两位法师打去。
长髯道人大喊不妙,忙与包巾道人祭起火罡,悬空飞起,将师鞭与师刀截住。
“六府修治,神降天兵。恭请五通,降伏妖溟。”长髯道人一边口诵神咒,一边摇起手上的令牌。
怎么还不出现?长髯道人额头冒汗,再三诵起神咒。“六府修治,神降天兵。恭请五通,降伏妖溟。”
另一边,副坛的包巾法师,操纵两团火罡,将师鞭与师刀撞落,复又朝颠鬼打回。
颠鬼双爪一合,便将火罡掐灭,忽然猛摇头颅,朝着萨真人这边的楼上愤怒地大吼,直吓得老妇人魂飞魄散。
见长髯道人唤神不灵,包巾法师将挂在脖子上的白铁师角呜呜吹了起来。
往日里,只要这令牌一敲,师角一吹,五通神便会降下神力。谁知今天,长髯道人、包巾道人无论怎样卖力地施法,五通神却就是不肯出来。
颠鬼吼了一阵,朝法坛扑来。忽然身后一人扒住颠鬼,将师刀扎在背上,正是那红脸道人。颠鬼痛得大喝一声,将红脸道人连同师刀一同甩出,两只利爪对空乱舞,五个法师不受控制地飞悬在空,猛地划作一道弧,砸在院墙上,把那石墙砸出一个大洞。
法师们遍体鳞伤,见惊恼了颠鬼,又实在降之不住,也不顾萨守坚,相互帮扶着逃出府院。
老夫人见此番情景,泪流满面,她握紧蝠头手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小鸾,去把老爷的鸩酒拿来吧!”老夫人向一个丫鬟命令道。
“夫人!不要啊!”丫鬟跪在地上,痛哭道。
“快去!老爷一生清誉,绝对不能就此毁掉!”老夫人咬牙切齿道。
萨真人见场面失控,用五明降鬼扇抟起一股轻风,纵跃到后院屋顶,拿出五雷神箓,踩着纷纷落落的瓦片,口中呵气,心内存神,手上运诀,脚下踏罡,遣雷神驱雷将,打动五方蛮雷,劈向正在发狂的颠鬼。
轰然一声爆裂,颠鬼跌出了那人的身体,摔在地上。萨真人引动神雷,正待再劈,只见颠鬼趴在地上不住磕头,身影却有些熟悉。原来,这正是那从西河城逃走的小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