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亮了，街上几乎没有人，甚至没有狗，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
清晨的空气本该清新愉悦，欣怡却觉得皮肤上有种黏糊糊的肮脏感。
村里还有幸福保安公司的人在巡逻，她只敢走小巷，每过一个拐角都要先伸出头看一看，就像小时候电视上的地下工作者。
她身上穿着那套童装，脸上化着儿童演出妆，还斜挎着一个哆啦A梦水壶，背着一个米老鼠书包，书包上拴着个洋娃娃，都是临走前熊婆婆给她的。
洋娃娃竟然异常精美，还是崭新的，那个老疯婆子竟然有这样的洋娃娃？碧蓝的眼睛，金黄的长发，嫩红的嘴唇，穿着白色轻纱的公主装，连睫毛和头发都做得异常逼真。不过她早就过了喜欢洋娃娃的年龄。
这样还是有好处的，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幸福保安无限责任公司的人还封锁着村子，也许只会把她当成一般的变态或神经病。
她还记得郑老师的样子。每个村里似乎都有一位这样的老人，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微笑，兜里总是揣着糖，能叫出每一个小孩的大名和小名。也许因为没有儿女，郑老师特别喜欢孩子。帮他打扫卫生，应该是道很简单的题，只要他在家就行。
郑老师的家在一个小山坡上，周围环抱着几棵苍翠的槐树，门前有一小块花圃，距离其他人家有一点距离。
欣怡走到门前，拍了拍门环，心里有点忐忑。她希望郑老师没有心脏病高血压什么的，自己这样子会不会把老头吓出什么好歹？
“谁啊？”门内有人说。
“是我。”
“你是谁啊？”那人笑了一声。
门被拉开了，一个老头出现在欣怡面前。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白白胖胖，面色红润，半圈雪白的头发围着一个锃光瓦亮的秃脑门，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一副玳瑁边大眼镜，穿着白衬衣和蓝裤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正是一个慈祥严谨的老教师形象。
看见她，郑老师似乎有点吃惊：
“请问你……你是谁？”
“我是欣怡啊。”
“欣怡？”
郑老师打量了她几眼，忍不住笑出了声。欣怡低着头，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门槛上。
“还真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打扮成这样子？”
“最近城里流行这种打扮，我也试试……”欣怡也成了强行解释小能手。
“啊，是这样啊，是考斯普累什么的吧？城里人还真是能玩花样。你看你，真是女大十八变，再这么一打扮，真是美得不像话了。脸上怎么还有伤啊？”
“不小心摔了一跤，哈哈，哈哈。”欣怡干笑了几声，她觉得郑老师不报警已经很客气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做点好人好事，能不能帮您打扫一下卫生？”
“学雷锋？好啊好啊！好孩子，快请进吧。不用急，先坐坐，我给你沏壶茶。”
“您不用客气，我一会就走。”
郑老师家里非常整洁，没有什么可打扫的。
欣怡跟着郑老师走进堂屋，坐在沙发上。郑老师走到茶水柜前去拿茶叶。
这间堂屋与大部分农村客厅一样，又大又方正，光线明亮，空气清新，所有的陈设都质朴实用，她感到一种熟悉的舒适感和安全感。她其实是城市出生的孩子，在这村里只住了几个寒暑假，不知为什么，却总是觉得农村才是自己真正的故乡。
“郑老师，您认识熊婆婆吗？”欣怡问。
“认识啊，村里人都认识她，是个可怜人哪，丈夫跑了，女儿也不像话，自己想不开就疯了。为什么打听她呀？”郑老师把开水倒进大白瓷茶壶里。
“她没有给过您什么东西吗？”
“东西？”郑老师拍了拍脑门，“对了，我想起来了！是有件东西！神神叨叨地和我说非常重要，会有人来取。我还以为她犯病了，没太在意，幸好也没扔。”
“她让我来取那件东西。”
“是不是得先打扫卫生再给东西啊？”郑老师笑着说。
“是……是这样。”
“我这也没什么好打扫的啊。”郑老师把茶杯放到她面前，向周围看了看，忽然说，“后边有个仓库，你意思意思打扫两下，就算完成了，好不好？”
“那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了，来吧。”
仓库大半截都埋在地下，实际上是个地下室。
欣怡撸起袖子，走进了仓库。
仓库里很大，靠墙有一张大床、一个大衣柜、一个冰箱和一台电脑，中间有饭桌和两把椅子，角落里有盥洗池、热水器和冲水马桶，完全可以住下一两个人。房间里也很整洁，只是光线太昏暗，空气也有点浑浊。
“这里一直都空着，就辟出来出租，寒假的时候住过一对大学生。屋顶那边有点蜘蛛网，你给扫一下就行了。”
“好。”欣怡觉得这个任务真简单。
郑老师搬了一把椅子，欣怡拿着笤帚站上去。
椅子腿已经松了，欣怡刚站上去，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幸好郑老师一把扶住了她。
“这椅子不好，我去楼上再拿一个来。”
“算了，就为这点事哪能麻烦您上趟楼呢？我能站住。”
“那我帮你扶着。”
脚下的椅子像只不听话的小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欣怡好几次都差点摔下来，幸好都被郑老师扶住了。
蜘蛛网就剩一小片了，她踮起脚尖、伸长胳膊，可还是差一点。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屁股上感到某种……寒气……
她低下头，看到郑老师双手扶着椅子，双眼正盯着她的屁股。
这似乎也没有什么，扶椅子的人应该看哪儿呢？何况她的裙子不短，也不透，应该没什么吧？
但她还是感到了某种寒气，就像小说里杀手即将拔刀时的那种压迫感。
她把身子往前移了移，郑老师的脑袋也向前移了移。她又向前移，郑老师的脑袋又向前移，始终进行着等距离运动，保持着大约一掌的距离。
“郑老师……”
“不要说话。”郑老师冷冷地说，“你的屁股，散发出某种不诚实的味道！”
什么味道是不诚实的？这老头好像有点不正常。
“您说什么？”
“进门时，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你的目的？在客厅里为什么又隐瞒了先打扫卫生才能取走东西的重要信息，而是直接就向我要？你是不是在套我的话，想糊糊弄弄把东西取走？”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严厉，仿佛在课堂上质问一个差等生。
“郑老师，您真是想多了……”
“你的身体不会欺骗我！你的味道里充满了社会的腐臭味，欺诈、懒惰、自私、不负责任！”
欣怡急忙向椅子下跳去，郑老师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她的身子向前一倾，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她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然后就感觉到一个沉重的身子坐到自己腰上，两只粗壮的大手把自己的手腕拧到背后，“嗖嗖”两声，手腕就被结结实实地捆住了，然后被扔到了床上。
一切如行云流水，仿佛老练的屠夫收拾一只小羊羔。
眼前的郑老师面色阴沉，目光如同两把刚刚磨利的尖刀，与刚才慈祥和蔼的老人完全是两个人。
“你……你要干什么？”
“你为什么算计我这样的退休老人？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心机？”
“你放开我！我叫人了！”
“叫吧，没有谁能听到，再说那群黑皮正在找你呢，来了人，是你怕还是我怕？”
欣怡看着他，向后缩了缩。这老头不对头，也许是变态。
这是个地下室啊，太适合他玩什么调 教监禁了！怎么会遇到这种人啊！
郑老师看着她，面色忽然又和缓了：
“欣怡，虽然你不是我的学生，但我一直很喜欢你。你又漂亮又可爱，总是乖乖的，就像动画片里的小公主，可是你怎么变成了这种样子？妄想用欺骗来谋取利益，妄想用一点微不足道的劳动来换取丰硕的果实，小公主会这个样子吗！”
“郑老师，我一直都很尊敬您的，您不要做出……”
还没有说完，头发就被揪住，脸上被“啪 啪”抽了两个耳光。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要强 奸你吗？你装什么纯洁，像你这么坏的女人，早就不是处 女了吧！被男人玩过了吧！”
欣怡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就是强 奸你又能怎样？像你这种无耻的假公主，被这个男人玩，被那个男人玩，还有什么区别？蒜臼子多捣几次也还是蒜臼子，不捣也长不出金子！”
欣怡只能拼命蜷缩着身子。
“外表纯洁漂亮，内心却充满了世俗的丑陋欲 望，钱财，虚荣，性欲，被男人稍微一玩弄就露出淫 荡本性，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都是这种婊 子！”郑老师揪住她的下巴，使劲晃了两下，“你是不是也是这种婊 子？说！”
“不是……”
“你不老实！必须打屁股！”
郑老师走到大衣柜前面，凑抽屉里抽出了一把大号钢板尺。
那尺子又宽又厚，钉满了又粗又长的铁钉，有些钉子都生锈了。
欣怡看着那东西，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郑老师提着那恐怖的钢板尺走向她。
“我是，我是！”
“这还差不多，这才是乖宝宝。”郑老师放下钢板尺，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老师最喜欢乖学生，表现好就有糖吃呦。”
“我乖……”欣怡的泪水涌了出来。
“对老师说实话，你是不是很喜欢男人抚摸你，玩弄你啊？”
“是，是……”
“即便是不喜欢的男人，陌生的男人，也可以吗？”
这老头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欣怡不知怎么回答他才满意，只好试探着说：
“是……”
“你还真是个坏孩子呢。”郑老师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蛋，“那你一定遇到过这种事了，和老师说说。”
“我没有遇到过。”
“放屁！”
拧着她脸颊的手指忽然收紧，仿佛一把钢钳，这把钢钳还在旋转，她觉得自己的脸颊都要被拧下来了。
“有过，有过！”
“都告诉老师，犯罪不要紧，撒谎才是最可怕的罪行。”
“刚……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公交车上很挤，背后有个人，不断地挤我，挤我，后来就开始……摸，车上人太多，我躲不开，当时心里很乱，很害怕，没有敢叫。”
“有感觉吗？”
“有……”
“那你不是像发情的母狗一样，随便来个有把的都行，你还装什么纯洁？”
欣怡说不出话。
这件事她没对任何人说过，今天在狼牙钢板尺的威胁下，她竟然说了出来。
那个男人，眯着一双呆滞的眼，喘着粗气，像条发情的公狗似的在自己身上摩擦着，汗臭和呼吸不断地喷到自己的颈项上。而自己，却忽然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感觉。她那天没有呼救，并不只是因为害怕或者害羞。
这件事就像一块顽固的牛皮癣，一直长在她内心深处的角落里。每次想起这事，她总是感到难以忍受的厌恶和恐惧，她厌恶和恐惧的不是那个猥亵犯，而是她自己。
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那天太热吗？是因为那天看了一部有点露骨的电影？还是因为自己本性就是如此？
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和纯洁，自己身上存在一个弱点，这个弱点只要想一想就恶心。
从此之后，她非常厌恶与异性发生身体接触，对同性也是如此。同学们开玩笑说她自带立场，她只能笑笑。她的第一个恋爱对象是大学同学，分手的原因是对方说她太“装”，她也只能笑笑。有一阵子她痴迷于佛经道藏，大家都夸她有内涵，其实她只是想变成没有性欲的纯洁女人。
她最厌恶的一句话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每当看见这句话，总是面红耳赤如坐针毡。怎么会有人痴迷于那种丑陋肮脏的行为？爱情为什么不能像电视上一样，两个人拉着手聊着天看看星星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