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谢浅身边的人一一惨死,那些曾与之有过交集的人无一不站到了他的对立面,生平未曾体会过孤独,与正道背道而驰的南山之主谢浅,第一次体会到了众叛亲离。
一息间便成了孤家寡人。
正人人喊打之时,却有一人,不仅没有对过街之鼠的谢浅避之不及,反而极力靠近,近到谢浅赶都赶不走,最后只好由他去了。
彼时谢浅行动不便,他便安静照料。
二人相处月余,谢浅一句话也不曾听他说过,原以为是个哑的,直到一日他突然开口辞行,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谢浅才知晓,他竟然会说话。
声音清晰入耳。
阳光下,谢浅还是感觉手有些凉,声音也一如从前冰冷:“后会无期。”
不知过了多久,谢浅再也感觉不到空气里多余的气息,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一个将死之人。
所以,不需要再记住,而需要忘记……
不过有些事,终究由不得他。
例如此刻。
谢浅还是仅凭十二年前那一句“好好活着,否则对不起……我一片苦心。”便听了出来,茅屋里的声音,一定是他。
只是并非尘冥,而是——苏言
“良小公子,你们可是到药炉了?”
谢浅的思绪被唤了回来,人却还怔在原地。
——苏言为何会出现在苏溪亭,又与夜夙有什么关系,又为何化名尘冥……
想至此,谢浅脚步轻起,径直往茅屋走去。
林原在身后道:“何止到了,马上就可以收尸了……”
叨念了一句,见谢浅竟然无事人一般,把自己往里面送,连忙叫道:“……哎……你等等!”
谢浅侧首:“等什么?”
风声微动,林原几步追了上来,煞白的小脸上努力保持着镇定,“没看出来,胆子不小吗。”
谢浅越过林原,撇向栅栏上那道若隐若现的波光,
“不然,你有法子出去?”
这院子摆放的各式物件,一看便知是阵法,那波光也分明是结界,血引内再添结界,谢浅嗤笑一声,苏溪亭的人倒都喜欢做笼子。
“要是有,你以为我会在这!”
林原在煞白的脸上又翻了个白眼,谢浅反而勾唇笑了,林原的这一点与颜改很像,桀骜不驯,虽嘴上从不饶人却最是心善。
但,终究还是没落下一个好下场。
一想到此,谢浅暗暗思忖,此地事了一定要尽快离开,那时便能知晓颜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家那冰块转性了?”
正自想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又自茅屋中传了出来。
谢浅眉头微锁,夜夙是否转性谢浅不知,但他的气息在尽皆为林家弟子聚集的山顶,定然显的极为突出。不过也由此看出,里面的人也没能将谢浅认出来。
所以谢浅暂不打算开口。
倒是林原,显然禁不住那位被挖苦,脱口道:“大师兄才不是冰块,那是有分寸。”
说完肩头明显一缩,想是才意识到自己正受制于人。
煞白的小脸绷的更紧了。
“也不尽然,”茅屋中再次回道。
听声音,似与寻常友人闲聊,实在难以想象那句“生死自负”同是出自此人。
随着话音落下,茅屋原本紧闭的门窗骤然大开。谢浅二人距离门窗已然不足十步,只觉开门的瞬间,一股白色的雾气从里面飞扑出来。林原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也不见惊讶,而是在白雾没贴近口鼻之时便迅疾捂住嘴道:“屏气!”
林原没有解释,但分明在说,那雾里有毒。
不过谢浅并未照做。
而是视线在门窗打开的瞬间就凝固在了窗棂间隐约露出的半个淡粉色身影上,
“雾里没毒。”谢浅道。
“先前不过侥幸蒙对,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此时被毒雾刺激,林原也顾不上其他了,骂道:“尘冥这个变态,炼出来的不是毒还能是仙丹不成。”
谢浅垂眸,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这东西虽不算仙丹,但对强筋筑骨确有奇效。只不过,用起来全身的筋骨如同重塑,或许……还不如中毒来的痛快。
“小兔崽子,长能耐了啊。”
就在谢浅的思绪再度飘回十二年前时,轻狂之声再度入耳,只是这次,却是如同近在眼前一般,十分清晰。
余光中,一半淡粉色长袍映入眼帘。
谢浅视线轻移,逐渐向上滑动,直到遇到一道玩味的目光才停了下来。四目相对,谢浅只觉那双眸子里的笑意正在渐渐退去。
“你是……尘冥?”
谢浅也在瞬间找回了一丝理智,十二年前谢浅并没能见到苏言的样貌,因为那时谢浅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但,也绝不至于如此陌生……
许是没有被这样问过,又或许对谢浅这个外来之人有着某种莫名的情绪,“尘冥”不仅不答话,反而眼神越加复杂。
“不错。”
盯着谢浅看了几眼后,他神情转冷为温,淡淡开口,语调镇定,丝毫没有被人戳穿后的慌乱。
“你又是何人?”他问。
谢浅回望向那双本该十分熟悉,却由内而外透着陌生的眸子,心头莫名闪过一丝黯然。
当初,那道始终萦绕在他身侧的目光,那个始终围在身边的人,似乎并不似现在这般冷漠,疏离。
不过,他究竟是何人,谢浅自己都不清楚,正自恍惚间,忽听耳侧道:“这是大师兄请来帮忙的,你休想惦记!”
谢浅眼眸低垂,就见一条细瘦的手臂挡在自己胸前,身侧隐隐一股视死如归的气息,正是林原。
一句话将谢浅原本混沌的思绪冲了个清醒,此刻,他十分肯定——这个人确实是尘冥,而他记忆中的苏言才是彻头彻尾的化名。
那个当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谢浅这个妖孽为伍的人,自不会惧怕世人的目光,那么,谢浅心头渐渐顿住。
所以,他惧怕的——只有谢浅。
须臾,谢浅推开林原的手臂,人也回到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状态,
“在下良吉,前来治病。”
既然尘冥只是尘冥。
那么他也只是良吉罢了。
“对,所以你不能拿我试毒,”那个视死如归的人对找死似乎十分执着,林原的手臂再度举了起来,“他……更不行。”
谢浅毫不领情的白了一眼,
“不想要,也不用拿出来碍眼。”
此时的尘冥,就算是眼下的谢浅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静观其变,更莫说他那一条细瘦的手臂了。
林原梗着脖子冷哼,“要你管!”
尘冥却笑道:“放心,我没有分尸的嗜好,不过既在我的地盘,就是你家大师兄来了也没用。”
说着,将林原的手臂挥了下去,目光又投向谢浅,“他从未带人回来,你可知为何是你?”
“这恐怕要问夜宗主了。”
夜夙那厮的想法,谢浅哪里知晓,不过现下他倒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方才尘冥见到谢浅时的神情分明像见到了熟人。起先谢浅以为是因为“良吉”,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而是“良吉”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让尘冥既警惕又痛恨的人。
而这个人一定与夜夙有关。
这在尘冥的言语中就可见分晓,而且,此人一定对夜夙造成了很大的危害,否则尘冥绝不至如此。
不过,这与他谢浅有什么相干。
“夜宗主莫名将我带到这山顶,”谢浅忽然灵机一动,用用灵力将脸逼红了一些,“又寸步不离的将我带在身侧,听说,还要与我同……寝!我平日喜欢讲道理,可,从未说过喜欢男人啊。”
一串话,从谢浅口中说出,马上便在心中把自己恶心的吐了几个来回。
既然他不允许谢浅这个危险人物的存在,那么他索性再添一把柴,烧到他一气之下将谢浅扔到山下,便最好不过了。
既然后会无期,便不见也罢……
不过谢浅终归还是忘了一件事。
那便是,自活回来,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称心!
正当得意之时,就听对面道:“回去告诉夜夙,病我治,人也要了。”
什么叫人也要了?
谢浅生平第一次被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当然后面还会第二次和无数次,不过此时他还不知道罢了。
尘冥跟本没给他机会把话说完,便长袖一甩,下一刻,原本还在谢浅身侧憋的脸红脖子粗的林原,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那个粉人也变成了一道粉色背影,以及一句从没人敢如此对谢浅说过的话,
“还愣着做什么,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