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浅万万没想到,召唤附近仙门,却把这个煞星招来了。
林家家主林之然一生未娶,亲建苏溪亭,所收弟子皆为流浪弃子,其中就有这位传闻中的大师兄。
照理说,飘零于世终得安生,本该感念其恩。
然而这位,虽说也谈不上不感恩,只是着实有些特立独行。
弃子无名,皆赐林姓。
然而这位大师兄却不姓林,而是姓夜,单名一个夙字。据说当年,林之然无论怎么悉心照料这位小祖宗,这小祖宗都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林之然一度以为他不会说话,直到一日为其起名时,这小祖宗才终于开口,第一句就是:“我的名字叫夜夙。”
自此,虽极其惜字也算能与人交谈,只是那张冷脸却始终没有变过。
谢浅肯定这个“据说”说的就是真的,因为这个人,就是追杀了他三年的昔日同窗,而今的林家家主,林秋口中的大师兄。
——夜夙
“待在此处。”
谢浅被拎的正气不打一处来时,忽觉领子一松,脚瞬间落在地上,耳侧冷冷的飘来几个字。接着,眼前一道黑影便如烟一般飞了出去。
谢浅站定后,便向那黑影沉沉望了一眼。
夜夙的背影与那团不知何时聚拢起来的黑气混在一处,只能看到翩飞的衣角以及倾泻而下的墨发。虽瞧不见神情,却给人一种稳如泰山之感。
谢浅“啧啧”了一声,“都十二年了,还是那副死样子!”
待在此处,等你来杀吗?
半个时辰后,谢浅坐在通往东隅的山路上,抱脚兴叹。
不能御剑,更何谈御空。
谢浅徒步走了几里,本想搭车,结果发现路上莫说人影,就是鬼影都没有一个。
正自抱怨,忽听山外传来几声驴叫,啊呃,啊呃的,响亮中饱含着不满。除了那头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驴,还能有谁?
谢浅立时来了精神,当下一刻不歇,往山那边行去。不足一刻,谢浅就见山路两侧的草地上隐隐出现两个影子。
越近,人影也清晰开来。
一个人席地躺在草地上,脸上罩着斗笠。一头花驴扭着灰脑袋瞪着黑眼睛,格外响亮的叫了两声,不知是喜是怒。
正是老头,与驴。
谢浅大笑一声,正欲上前。
却在此时,林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走走停停,时重时轻,仿佛有人在丛林中时走时跳,越走近,步子越急。
谢浅凝神望向声音来源处。
还没见到人,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桃香夹杂着一股特别的气味飘荡过来,谢浅凛然一惊,心中立即浮出一抹莫名的情绪。
这味道,怎会?
惊愕间,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一抹青影从树丛中显露出来。
待看清来人的样貌后,谢浅只觉脚下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坠着,使得他一步都移动不得,只有薄唇缓慢的扇动了一下,
“颜改……”
谢浅前世一直耿耿于怀一件事,收留了一个本该恣意洒脱一生的人,却带他走入了一条通向深渊的死路。
这个人,就是颜改。
谢浅坐下第一助纣为虐,背经忘祖,早该被挫骨扬灰的孽障,颜改!
颜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将一捧色彩斑斓的鲜花举到了斗笠上方。脸上虽是近乎死人的惨白,却难掩的俊秀。只不过本该黑白分明的眼瞳,却雾糟糟的没有一丝活气。
手中的花擎了半天无人接受,脚下便重重的跺了两下,仿佛是个倔强的孩童。跺的谢浅心神也跟着猛然震动起来。
颜改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出现在世上,十二年,是谢浅的轮回,更是颜改的轮回,早该挫骨扬灰的人出现在世上,由不得谢浅不惊愕。
当然,更多的却是窃喜。
当即便欲上前,然而……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厉喝打断,
“孽障,走哪去?”
不等谢浅反应,一阵劲风猛然袭向谢浅背后,“想走,也得问过老夫!”
力道十成十的狠戾,分明是奔着杀人来的。谢浅微微一闪,在别人眼里只是猛然在地上滚了一圈,但其实谢浅再度用了尘术。
躲开一击,谢浅神色冷然的望向前方。
“以老欺小,老脸都不要了?”
方才的两道声音,分别出自两人。
一个是良吉的挂名父亲良安良,另一个则是谢浅新结下的仇家,蒋天宆的父亲——蒋鄂!
“怎么,被鬼附身了!”蒋鄂见“良吉”言语不似先前,略怔了怔,鼻腔重重哼了一声,“就是成了鬼,也得给我交代清楚,到底用了什么妖法,竟将我儿丹田毁了!”
说着再运起一掌,朝谢浅劈了过来。
谢浅心说:在下不才,确实是只鬼。
不过不论是真鬼还是心里的鬼,都不能让这二人知晓。因为这二人,在十二年前皆见过谢浅与颜改。谢浅暗自撇了眼颜改的方向,此时越闪身走人定是不可。
虽说世上也有人在偷偷钻研尘术,但毕竟也只是皮毛,谢浅一个没有灵力的人骤然使用尘术无异于不打自招。
心思电转间,一个人影突然蹿了过来,拦住掌风的同时,厉声喝骂:“老东西,当我良家没人了吗!”
良安良将“良吉”护在身后,怒目瞪着蒋鄂,可谓将舔犊情深发挥的淋漓尽致。
蒋鄂冷笑:“放养了十六年,如今见有本事了才想收回去,晚了!”
打了二十多年的死对头,如何不了解对方的为人。
而今的“良吉”眼中一丝温和之气都没有,反而充满肃杀之气。如此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身体,一种便是忽然爆发了某种潜能。
显然,良安良相信后者,或者无论什么都当做是后者。但无论哪种,蒋鄂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报仇!
说着换掌为剑。
蒋家剑法,在宜良堪称一绝,一剑便刺的良安良倒退了数步。接着剑锋一转,直奔谢浅而去,
“且让老夫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前世谢浅骂名无数,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有一点,敢动他手里的人,倒可以让他瞧瞧真正的鬼长什么模样。
谢浅眸中顿时升起一抹厉色。
若此时谢浅被杀,颜改势必会再一次陷入险境。剑锋在谢浅眼中逐渐变大,如同一个银色的光点,倏然而至。
这样的速度在谢浅看来并不快,但,对此时的“良吉”而言,跟本避无可避。
谢浅指尖再次抬起,然而尚未发力,时间却突然静止下来,银色光点在他面门处定住,化成几道模糊的叠影,一寸也前进不得。
同时,眼角余光中掠进一抹黑影。
将谢浅侧面的光遮了严实,眼前的空间瞬间黑了下来,谢浅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正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少年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蒋宗主,你这是做什么!”
蒋鄂的剑被人捏住,动弹不得。此时又被一个小辈训斥,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自在。
谢浅缓缓转过头,视线被一堵“黑墙”挡住,不觉目光轻移,上下打量。
只见“黑墙”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捏着横在眼前的剑刃。高大笔挺的身形,覆在黑衣之下,那张棱角分明,俊朗非凡的脸上却写着四个大字——不近人情!
除了那个不苟言笑林家大师兄夜夙,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