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门开了,老葛婆媳带着孙子回来取箩筐,韩家父子不约而同地收了吵架的阵仗,三人不欢而散。
杨霏盈莫名其妙被柴伯骏带走,问出原因,不觉好笑又带着恼怒,道:“难道我会赖你一顿花糕不成?苏哥哥院里那棵树根本没有花。”
柴伯骏不信,偏要去探个究竟,方才韩柏松与他说,苏奕飞院里一棵大树开满了花,此刻摘回来,正好做一锅花糕。
两人来到苏奕飞住处,柴伯骏也不敲门,挽了杨霏盈,逾墙而入,落在院里的大树上,一枝绿叶发出簌簌微响,柴伯骏抓了几根树枝细看,全是绿叶,并无花朵,他哼哼然顿生闷气。
苏奕飞谢芊扬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只见杨霏盈一身鹅黄衣裳,落在绿叶中,清丽脱俗,柴伯骏一身黑衣,反倒不显眼。
谢芊扬道:“柴掌门,一大清早,你登门造访,所为何事啊?”
苏奕飞知道杨霏盈轻功不佳,着急说道:“盈儿妹妹,小心下来。”他伸出双手,示意杨霏盈,他会接住她。柴伯骏却道:“用不着。”他挽了杨霏盈,轻松落下。
杨霏盈不好如实相告,只说:“随意走走,不知不觉来到苏哥哥的地方,伯骏哥在墙外觉得这树甚高,练练身手,冒犯了。”
谢雪虎罗照清等茶马弟子正在院中闲坐,小桌上摆了些糕点,谢芊扬道:“来的正好,我做了些小糕点,请盈儿妹妹品尝品尝,指点一二。”
她笑盈盈端了一盘花糕递过来,柴伯骏横出大手接了过去,一手却挽了杨霏盈,飞身一跃,落入高树繁枝之中。
谢芊扬一愣,杨霏盈从绿叶中探出脑袋,讪讪陪笑道:“多谢谢家姐姐款待。”
谢芊扬笑着提醒,道:“你当心啊。”她附到苏奕飞身旁,小声说道:“柴伯骏对杨家妹妹真是与众不同啊。”苏奕飞笑着低语:“盈儿妹妹性格极好,谁不喜欢?”
那边却传来了谢雪虎的声音:“扬儿,你娘什么时候偷偷将手艺教与了你?”谢芊扬撇嘴笑道:“我在村子里偷偷学的。”
她趁着机会,将自己和苏奕飞假扮哑巴夫妻,为镜泊湖送菜送粮,以伺机营救一事,和盘托出。
谢雪虎早就看出女儿与苏奕飞的异样,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境,罗照清等几位师兄弟偷偷瞄了谢雪虎脸色,低头吃糕点。
苏奕飞噗通一声跪下,道:“晚辈苏奕飞倾慕谢家女儿芊扬,愿娶扬儿为妻,倾尽毕生之力,爱护扬儿,终老一生。”
谢雪虎两道闪电般的目光落在苏奕飞身上,虎着脸不说话,苏奕飞又道:“晚辈幼承庭训,虽与扬儿假扮夫妻多日,但守礼自持,从不敢越矩半分,如今真心求娶扬儿为妻。”
谢芊扬心里偷着乐,急忙点头,谢雪虎仍是不语,大树上的杨霏盈拍了拍柴伯骏,小声说道:“苏哥哥身上有伤,如若谢帮主动手打人,伯骏哥你帮着拦一拦啊。”柴伯骏嘴里咀嚼糕点,口齿不清,“关我什么事?”
杨霏盈指着糕点道:“你吃了人家糕点,不该出手帮一帮么?”柴伯骏咽下食物,道:“没你做的好吃。”
正说着,树下终于传来谢雪虎的声音,透着薄怒,“扬儿,你怎么说?”
杨霏盈拨开绿叶,低头一看,却见谢芊扬嬉皮笑脸地回答:“爹,婚姻大事,我有什么好说,终归是要听爹爹和娘亲的。”
谢雪虎尚未回答,她已偎依到父亲身旁,小猫一般,颇是乖顺,问:“爹,姐姐成亲了,你会不会舍不得我嫁人?”
谢雪虎脸色微变,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听女儿道:“你舍不得我嫁人,娘亲会不会跟你急?”谢雪虎虎起脸,怒斥道:“胡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谢芊扬提溜了一双大黑眼睛,又问道:“你若再嫁女儿,会给我挑什么样的夫婿?”
谢雪虎眉头骤然一紧,似在思索,但谢芊扬又发问了,“是挑一个你看中眼的,还是选一个我瞧着好的?”
谢雪虎脸色一滞,蒙了一层惊讶神情,目光随即扫向苏奕飞,罗照清几人低头吃糕点,数双眼睛都偷偷瞄向谢雪虎,心思全在他父女身上。
谢芊扬又道:“爹,我若看不上你给我挑的夫婿,你会不会将我禁足,不给我饭吃啊?”
谢雪虎意料不到女儿如此的发问,面上闪过惊愕,连带着窘迫,顿时语塞,谢芊扬乘胜追击,道:“你给我个准话,我才敢说。”
罗照清几人将脑袋压得极低,抿嘴强忍,苏奕飞跪得挺直,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忍得难受。
树上的杨霏盈不禁赞叹,“谢家姐姐真厉害,苏哥哥真有眼光。”柴伯骏口中空空,抱怨道:“手艺不行,不好吃啊。”糕点已被他放在树枝上,尚有一半。
谢雪虎被女儿问得哑口无言,这诸多问题,他从未想过,自然回答不上,他转而问苏奕飞,“你是蓬莱们弟子?”
苏奕飞点头交代,道:“奕飞乃家中幺子,上有两兄一姐,大哥随伯父在朝为官,家父身体不好,闲赋在老家,二哥在家经营产业,照顾父亲。奕飞幼年随父习文,十二岁时,经熟人引荐,拜入蓬莱门下,跟随师父学艺。奕飞喜欢在江湖上闯荡游玩,但年满十八后,也帮着二哥打理家中一些庄子产业,自食其力。”
谢雪虎心想这小子经历与自己有些相似,但一想他在镜泊湖上对敌场景,又道:“你在蓬莱们学艺多年,功夫竟不过尔尔,恐怕不是扬儿对手。”
苏奕飞面露难色,低下了脑袋,谢芊扬急忙道:“当初在含春谷,蓬莱们大小姐骆莺啼很不喜欢你,奕飞哥,是不是她捣鬼?我知道,弟子不言师之过,即便如此,你也不好说。”
她抬头看向高树,道:“杨家小妹妹,你家兄长和奕飞哥交情颇深,奕飞哥又待你如亲妹,颇是爱护,当中隐情,想必你也是清楚的,请来下来为我们解疑罢!”
杨霏盈自然愿意帮助苏奕飞脱困,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推了推柴伯骏,道:“伯骏哥,带我下去。”
柴伯骏挽了她,飘然落下,杨霏盈道:“苏哥哥素来尊重师长,但蓬莱门骆掌门坐下诸多弟子,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身为晚辈,怎敢随意置喙长辈。”谢雪虎道:“你只管说便是。”
杨霏盈言简意赅地说道:“苏哥哥不得师父喜爱,在蓬莱门只学了些粗浅的剑法,根本没有学蓬莱门的落霞剑法与落霞剑阵。”话虽简单,但谢雪虎岂会不明,他问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能一留多年?”
苏奕飞面上的为难之色依旧不减,谢芊扬也不说话,杨霏盈代为回答:“我曾听苏哥哥说,既已入蓬莱门,又岂能欺师灭祖,转投别派。苏哥哥的胸襟让我哥哥着实佩服,哥哥也称赞苏哥哥聪明,若能得师父指点一二,肯定大有所成。”
谢芊扬偷偷看向杨霏盈,眼里全是感激之意,杨霏盈眨着眼睛回应了一下,她转而看向罗照清,目光陡然一变,透着威胁。
罗照清一凛,起身说道:“苏师弟学艺不精,事出有因,在镜泊湖岛上却能舍命营救师父,又拼命护着师妹,罗照清感激不尽,请受我茶马帮弟子一拜。”他带着三个师弟恭恭敬敬拜了一拜,苏奕飞赶紧回礼拜下。
谢雪虎皱眉思索片刻,道:“你且起来罢,你既聪明,今后学两套茶马帮的功夫,我瞧瞧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谢芊扬眉开眼笑,摇着父亲手臂,说道:“多谢爹爹疼惜,一举两得,皆大欢喜!”谢雪虎不解问道:“何为一举两得?”
谢芊扬笑靥如花,眼珠流转,道:“奕飞哥能广学武艺,扬眉吐气,你也不必再为女儿亲事烦忧了。”
谢雪虎被古灵精怪的女儿一斗,哈哈大笑,指着女儿鼻子,道:“是一举三得,你也不用担心被为父禁足了。”
苏奕飞恭恭敬敬拜谢谢雪虎,心中如饮蜜糖,谢雪虎道:“蓬莱门骆兄为什么不喜你,不授你上层功夫?”
谢芊扬凑到父亲身旁,道:“爹,蓬莱门的骆师姐,我就很是不喜,她眼里容不下比厉害半分的人。上回在双阴山,柴掌门的地盘,她竟为难杨家妹妹,女儿十分看不过,还跟她起了争执。”
谢雪虎脑中微微一转,暗道:“有其父必有其女,我竟忘了骆易飞这一毛病。”
谢芊扬两道目光又悄悄打向杨霏盈,透着求助,杨霏盈为苏奕飞,咬牙豁出去了,道:“小女子多嘴两句,骆掌门清官难断家务事,妻妾成群,苏哥哥为了大师娘,开罪了五师娘和,这才不得师父喜欢。”
谢雪虎身子微微一凛,恼怒暗生,他最是痛恨这种作风,当即问苏奕飞,“往下你有什么打算?”
苏奕飞道:“奕飞自随前辈启程,一路陪同回茶马帮,途径宁州老家,恳请前辈与家父家母见上一见,我与扬儿可先定亲,而后与前辈回茶马帮。蓬莱门弟子已被柴掌门和韩少庄主救出,但师父下落不明,苏奕飞为人弟子,自当急师父之安危,待前辈与扬儿安全回到帮中,奕飞便去寻找营救师父。救出师父之后,我苏家三媒六聘迎娶扬儿过门,扬儿喜欢四处游走,与晚辈志趣相投,自当陪伴。”
谢雪虎暗暗赞叹,苏奕飞处事条理分明,安排极好,谢芊扬鼓掌赞道:“真是极好,爹,先去宁州罢。”
谢雪虎心中当即不悦,女儿还没嫁人,胳膊已全部拐了出去,谢芊扬看出父亲不悦,继续道:“宁州城糕点出了名的好,娘亲爱吃糕,我们带些宁州城的糕点,回去给娘亲带吃。您被困这么久,娘亲肯定万分担忧,爹不带些礼物回去赔罪,不怕娘亲生气不理你。”
谢雪虎一想到妻子,神色为之一柔,当即点头,道:“也好也好。”谢雪虎等人并不打算多逗留,收拾了东西,准备启程。
院子外边传来一阵哒哒马蹄声,韩柏松苏好韩惊天已到门口,杨霏盈不禁惊讶又带着疑惑。
方才韩家父子不欢而散,韩柏松便收拾行装,韩惊天道:“你和苏姑娘一道儿,救出你岳父。”韩柏松牵了白云马,反驳道:“我救的是叔父。”
韩惊天一愣,恍然大悟,韩柏松乘胜追击,“爹,你自己脱了险境,竟忘记叔父仍身陷囹圄。我救了生父,也要救叔父,至于岳父,我可没有。”他翻身上马,率先离去。
韩惊天急忙追出,苏好也取了行装,骑马去苏谢两人的小院寻找柴杨二人。银龙、茶马一干人等结伴而行,赶路半日,到了镇上,买了马匹,顺便歇息一夜。
苏奕飞做东,宴请众人在酒楼饱餐一顿,柴伯骏抱着一碟桂花糕,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嘟囔道:“没阿灵做的好吃。”
苏好只觉烦闷,左顾右盼,不见杨霏盈人影,心觉奇怪,邀了柴伯骏一道去找人。
柴伯骏抓了两块桂花糕,跳下桌子,两人出了客栈,转过一条小巷,眼前一棵大树,树下石头凳子上坐了两个背影,有说有笑,正是杨霏盈与苏奕飞。
柴伯骏面上当即飘来乌云,苏好也疑惑,杨霏盈与苏奕飞为何避开众人,月下独会?只听杨霏盈道:“手帕可不能给你。”
她撕下自己的一块裙角,铺在石桌上,苏奕飞递上毛笔,杨霏盈握笔挥毫,片刻功夫,她卷起鹅黄裙角,绑上一根碧箭,装入一小长盒中,递给苏奕飞。
苏奕飞满脸笑意,道:“我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改日再补你,小盈儿无需客气,便是天上的星星,苏哥哥也想法子摘给你。”
杨霏盈嘻嘻而笑,颇是欢乐,身后却传来一个质疑的声音,“说什么大话,天上全是星星,你摘一颗下来试试。”
杨苏二人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柴伯骏苏好二人,柴伯骏脸色阴沉,目光中全是鄙夷。杨霏盈拍了拍苏奕飞,道:“苏哥哥先回去,别让谢家姐姐发觉。”
苏奕飞一举手便学着杨景行的动作,拍了拍她脑袋,道:“大恩不言谢。”这才转身离去。
柴伯骏鼻孔哼着大气,质问道:“阿灵,你给他什么?”苏好心道:“这口气怎像审犯人!”
杨霏盈道:“谢姐姐的娘亲好饮茶,苏哥哥想在聘礼中加入君山云雾茶,我便成人之美,以黄裙为纸,写了封书信,附上我的一支碧箭,作为信物,待他路过我家茶园时,便可去与管事之人取茶。”
柴伯骏一脸鄙夷,道:“他想要茶,自己去买啊!”杨霏盈笑道:“买不到的,君山云雾茶,我家茶园一年也只产两斤,苏哥哥这才求到我这里来,若非他求亲,我才不送呢!”
“我也要!”柴伯骏伸出大手讨要,苏好与杨霏盈双双震惊,杨霏盈问道:“你要茶叶做什么?”
柴伯骏想也不想,脱口回答:“吃。”那阵势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苏好愕然,杨霏盈俏脸一耷拉,拉起苏好,转身就走。
柴伯骏带着一股子不服,追上去问,“为什么他能要我不能要?”杨霏盈道:“我家的君山云雾茶可不是糕饼点心,能容你一顿一顿地塞。苏哥哥讨要茶叶,是为终身大事,不像你这般只为口舌之欲,还要糟蹋我家的上好茶叶。”
杨霏盈显然动怒了,脚步加快,柴伯骏却慢下脚步,置气一般地说道:“哼,我才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