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清妧只觉得鼻尖酸涩难忍,可是她记得的是张朝颜那轻柔若春风、皎洁似明月的笑容,还有那一直地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恬淡而温馨的笑容,却不是现在这样的憔悴,这样的凄楚。
“小公主!”张废后在清妧那明亮的眸光中见到了自己枯槁的形容,不由得苦笑了,在迎香和钱贵女的搀扶下,她慢慢地走近了清妧,“公主不认识我了吗?”
连声音都没有了往日的娇俏和温柔,每一个字,都透着心酸和悲哀。清妧的双手,抚上了张朝颜那苍白的脸颊,喃喃地问道:“母后,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张朝颜不再说话,而是用自己干枯的双手,握住了清妧的手,旋即,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哭了起来:“小公主,我可怜的小公主!你还好吧?如今,有谁来疼你,有谁来照顾着你呢!”
钱贵女也哭出了声来,一边安慰道:“娘娘放心,公主这里,奴婢会小心伺候的。倒是娘娘,千万要自己保重才是啊!”
张废后微微地苦笑了一下,牵着清妧的手,在床榻上坐了,才仔细看着清妧,然后才抬头问钱贵女:“钱嬷嬷,听说公主前几日病了,今日可有好些了?”
清妧垂了头不说话了,丽妃娘娘那疯癫痴狂的模样,她只要一想起就是噤若寒蝉。可是,她的皇长子,真的不是自己害的。她都不知道皇长子为什么病了,为什么就没了,怎么她就认准了自己了呢?
钱贵女忙说道:“娘娘放心,公主已是大好了,要不然,奴婢也不敢带着公主过来的。听说娘娘要迁出鸾宫,去长宁宫了,奴婢先给娘娘道贺了!”说着,就要跪下。张朝颜忙去拉她,一边嗔道,“钱嬷嬷,怎么你也说这样的话?”
说着,又看着清妧,凄然一笑:“于我而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那也是咎由自取,你又何必为我担心。只是小公主就托付给你了,好好照顾她,你就当是为我赎罪吧。”
这句话让钱贵女大惊,跪在地上,再不肯起身:“不,娘娘,当年之事,错不在你啊!”说着,忙推搡着清妧,“公主,你快跟娘娘说,你不会怪她的,不会的!”
清妧莫名其妙,从母后薨了以后,张娘娘就一直照顾着她,比母后照顾得还要尽心,哪里有什么错呢?因此她不解地看看张废后,又看看钱贵女,才小心地问道:“母后,嬷嬷,你们在说什么事啊?”
钱贵女这才醒悟,陈皇后薨的时候,清妧才五岁,她根本就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倒是自己的这句话,让她奇怪了。因此她就愣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张废后。
张废后倒笑了,淡然说道:“嬷嬷不必为我百般掩饰,在这里住了两年,我还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的?”说着,轻抚着清妧,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公主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吧。你的父皇,可有册封了你?”
清妧看看钱贵女,轻轻地摇了摇头。钱贵女便叹道:“朝臣们都不知道上了多少道的折子,皇上就是一意孤行,连先皇后的谥号都不肯改了,又哪里肯册封公主呢。如今只能等公主嫁人的时候再要封号了,毕竟祖制有定,万岁也不能违了祖宗的规矩不是?”
张废后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轻蔑的目光,随即冷笑道:“他哪里是一意孤行,他是做贼心虚!”说着,又抚弄着清妧的双鬟,轻笑着问道:“公主可知道你的母亲,先皇后陈氏是怎么薨驾的吗?”
不知道张废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陈皇后,钱贵女只是本能地阻止道:“娘娘,事儿已经过去了……你……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张废后看着钱贵女,沉默了良久,才说道:“钱嬷嬷,这个事情在我心里,已经藏了整整八年了。八年来,我迈不过这个坎去,你就让我说出来吧。说出来了,我才能赎罪,我才能心安。不然,就是到了九泉之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先皇后请罪了!”
钱贵女低下头去,轻轻地饮泣起来。迎香和清妧则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张废后抬头看着门外沉沉的黑暗,神情黯然,“而小公主,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啊。毕竟,那是她的母后,是生她养她的亲娘。我怎么忍心一直瞒着她,骗取她的好感,骗取她的亲情,这岂不是罪上加罪么?”
“可是……”钱贵女欲言又止。
清妧有些惊讶地看看钱贵女,见她无奈地叹着气,便迟疑地说道:“我母后不是流产而亡的么?皇叔祖母就是这样说的啊。”
清妧口中的皇叔祖母,是先弘治皇帝的皇后、正德皇帝的母亲、当今圣上的伯母,慈寿太后张氏,因为有迎立当今嘉靖皇帝之功,而成为后宫第一人。先皇后陈氏就是她亲自为皇帝挑选的皇后,因此她和陈皇后的关系极好,寿宁伯兄弟下狱,陈皇后就曾几度求情。而陈皇后薨后,她也常叫了清妧去慈寿宫,对清妧多有怜爱。
因此她的话,清妧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可是钱嬷嬷却皱起了眉头,先皇后薨驾的时候,公主才五岁。和一个五岁的女孩儿说什么流产不流产的,这位慈寿太后还真是让人无语。这是为了娘家,连自己的孙女儿都要坑么?
她脸色不佳地去看张废后,果然,张废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慈寿太后娘娘说的么?错了,先皇后不是流产死的,她是被我毒死的!”
什么?!……
这句话就象是晴天霹雳,把清妧整个儿惊呆了。钱贵女忙将清妧搂在怀里,看着张废后苦笑道:“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却将这天大的冤孽揽在自己的身上。若不是……你和先皇后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毒死她啊?”
“为了做皇后啊!”张皇后看着清妧又惊又怕的样子,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小公主,你知道吗?当年你母后流产以后,并没有一病不起,而是渐渐地有了起色了。”
张皇后的述说,象是一条牵魂索,将清妧带进了可怕的往事中,神色渐渐地凄迷起来,恍恍惚惚地听着张皇后的回忆。
“皇后流产后,宫里都传说是因我而起,我惴惴不安,生怕皇后病好以后来找我算帐。因为以前就曾有皇上喜爱的宫女,被皇后杖责后送往浣衣局的。因此我便在侍寝的时候,和皇上说起这事儿,想请皇上给我一个保证,能让我避过此灾。
“皇上极是怜惜我,说道此事我并无过错,错的应该是皇后娘娘。嫉妒、怨咒,俱是失德,失德便不配母仪天下。只是陈娘娘是元后,小事失德,不足以成为废后的理由。而且她又是慈寿太后亲选,皇帝讨厌慈寿太后,可是朝臣们却都认为慈寿太后有迎立皇帝的功劳,永远都应该是后宫第一人,因此要废掉她选立的皇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朕的意思,干脆让她死了!你来当皇后如何?”当皇帝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时,张氏吓得当时就跪在了地上,“臣妾不敢!”
“不敢?”皇帝笑着扶起了她,依然风清云淡地说道,“你就是不敢也没有办法了,朕已经将事情告诉了你。如果你不敢的话,那就只好委屈你永远为朕保守这个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