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楚王和黄主簿到五里村去,林绮雯仍放心不下,又烦恼自己病恹恹的,不能一同前往,又想起太医叮嘱不可多思多虑,只得喝了一碗安神药,由丫鬟服侍着沉沉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林绮雯走到府衙书吏厅,问值守书吏这两日可有新的公文送来。
书吏也知现在是林小姐暂管府事,于是将几封公文递与她,又说:“刚刚收到一封通关讯报,指定知府大人并楚王殿下收阅。”
林绮雯拿过来,打开看了几眼,点点头,说:“好,等楚王殿下从五里村回来,我会转给他阅读。”
说着拿着这讯报转回后院。
这封通关讯报,落款是——“桃苑农庄,薛志荣敬呈”。
傍晚,元宇澈才回到府衙。今日既然去不成永州,他巡察了五里村之后,就顺便到附近村子走走,又到陆锡阳回程的村子与他汇合,交流一些情况。
总的来说武源算是稳定了,接下来陆锡阳守成即可。
用罢晚膳,陆锡阳展纸磨墨,准备写呈交巡察使的例行讯报。元宇澈一时无事,就找出一本书,陪在旁边默读。
林绮雯从后院过来,见正厅灯火照明,就知楚王和陆大人在内。她仔细望去,见陆大人在书案上奋笔疾书,楚王则侧身榻上闲翻书卷。
这个情境,有一种说不出的妥帖和熨帖。
林绮雯在武源长大,虽然偶尔也到京城小住,然终属京外地方女子,通观平日所见子弟,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人的。
原本母亲已说好,趁年终父亲回京述职时,也带她和弟弟妹妹回京,从此久住,其实是借此谋画长女的终身大事。
奈何旱灾疫情从天而降,父亲又突发恶疾去世,剩下孤儿寡母,以及凌乱州事,竟然无人做主。
林绮雯只好挑起担子来。幸父亲生前时常和她谈论公事,又有黄主簿出面,赈灾事宜还算做得有条有理。
听说巡察使要来,第一站便是武源,林绮雯更是夙兴夜寐,兢兢业业,生怕府务有所疏漏,生怕带累父亲官声。
终究还是劳累兼多思多虑,以致气血两虚、失眠盗汗了,林绮雯只盼新任知府早日到来,她可以扶父亲灵柩回京郊老家安葬。
现在父亲的灵柩已按湘西风俗,送到江边绝壁的崖穴中,悬棺殓葬。只在府衙侧院辟出一个小室,权作灵堂,又从江边请回父亲灵牌,摆在灵堂里,由母亲和弟妹日夜守候,衔哀致诚。
“唉——”林绮雯在正厅外来回踱步,最终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一封讯报,在她手心里紧紧捏住,捏得手心出汗,又被汗水濡湿,最终没有递出去。
而正厅里的元宇澈耳目灵敏,听得外面有人叹息,忙放下书卷走出来。
只见庭院桂影婆娑,寂寂无人。
元宇澈静立了一下,更觉得无事寥寥,就下了台阶,随便走走。
不知不觉来到林知府灵堂。
才到武源第二日,元宇潜已带领赈灾随员前来灵堂致奠。林知府颇有官声,他去世的消息传出,武源人士,无论是官绅士人,还是平头百姓、贩夫走卒,日日都有前来吊唁的。
西虞国事,元宇皇朝,就是靠无数林知府这样的地方官员,管理一方水土,带领一方百姓支撑起来的。勤心政务,不辞殉职,林知府他们享得起朝廷的厚待。
元宇澈知道林知府家眷在堂内守灵,因此并没有走进去,他默哀过后正想原路返回,忽听堂内传出低低抽泣声。
应该是林夫人的声音:“老爷,老爷,您这样突然去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何其狠心……您,您让我孤儿寡母怎样过下去?”
元宇澈心下黯然,竟迈不开步子了。
又听得林夫人低声哭诉:“老爷,载儿、延儿还未长大,雯姐儿亲事还没着落,您就走了,叫我们靠谁去?”
元宇澈摇了摇头,觉得再停留终是不妥,于是迈步离开。
“殿下!”身后一声轻柔呼唤。
元宇澈回转身,见林绮雯出现在门口,就说:“孤明日即离开武源,感念林知府事迹,特来敬表哀思。朝廷会追赐林大人身后哀荣,请转告林夫人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林小姐也保重!”元宇澈点点头,转身走开。
林绮雯追上两步,欲言又止。
“殿下且留步!”又是一声呼唤。这回是林夫人。
元宇澈不好再走开,就回转身,向林夫人拱手行礼。
林夫人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能让殿下行礼!”
又说:“民妇有几句话,想与楚王殿下说,殿下可否停留片刻?”
元宇澈点点头。
林夫人就屏退下人到院门以外,只留一两个贴身丫鬟守门,又请楚王在院子当中桌子旁坐下,又叫长女快快奉上茶点。
待元宇澈端起杯,品过茗茶,林夫人当即起身下拜。
元宇澈吃了一惊:“林夫人,为何如此多礼?”忙虚扶一下,又命林绮雯赶快扶起。
林夫人敛去哀色,庄重地对元宇澈说:“楚王殿下,自老爷去后,我家情况您也得知大略,我家无长男做主,雯姐儿虽管理得一二,然终是女儿身。”
元宇澈点点头,只不知林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林夫人说:“林家宗族薄弱,人丁稀薄,老爷去后,宗亲已派人赶来武源协治丧事,但民妇亦自知,遍观族中,无一个能挑大任,民妇眼前所能依靠,唯雯姐儿一人,偏她又是个女孩儿!”
元宇澈真听不出林夫人到底想说什么,莫不是求他扶持林氏宗族一个子弟?
无意中又见林小姐坐在一丈开外,俯首低眉,把玩着腰间丝绦,元宇澈顿时心口一紧:这可万万使不得!
果然,只听林夫人的声音徐徐传来:“殿下,民妇斗胆,有个不情之请,请您,请您接纳了雯姐儿……”
元宇澈登时心慌,不住地摇头:“夫人,这万万使不得!孤已有婚约,乃是父皇赐婚!”
不得了,这怎么向筝妹妹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