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了,下大了,快关窗!”老板一边跑过去关门一边大喊。
几个靠窗的顾客急忙起身关窗,班基仍然一动不动的坐着,塑像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你是警察吗?”花十三娘忽然问。
“我说过我是作家,是写怪奇类小说的,偶然听到这个村的传闻,就来这里寻找灵感。”
“那你一定知道很多都市传说之类的吧,就是听上去不可理喻,大家却都咬着牙说是自己亲眼所见那种!”
“知道,比如长发女郎的传说,你听说过吗?”
“那是什么?”
“有一些神秘案件,犯罪现场惨不忍睹,犯罪动机模糊不明,凶手无法锁定,甚至受害者的身份都无法确认,最终没有结论,不了了之。在这些案件发生过程中,附近都会出现一个年青妖艳的女人,这女人有一头茂密的长发。”
“满大街都是长头发的女人,任何犯罪现场附近都有几个吧。”花十三娘说。
“这女人的头发几乎跟她的人一样长,这样的女人应该很少见。”
欣怡忍着没有看向花十三娘。
“这个长发女郎个子很高,身材很下流,好像还有纹身。”
“听上去怎么有点像我啊。”花十三娘笑了笑。
“这世上相像的人很多,应该不是你,上次我遇到一个人,长得和我一摸一样,也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补充一点,这些案件中最早的发生在七八十年前。”
“这就有点可怕了。”花十三娘说。
“其实可能都是癔病者的胡扯,传多了大家就以为是真的。我是作家,我不管事件的真假,只管事件背后引申出的意义。”班基说。
“哦……”
“我刚才隐约听到你说你是月泉人。”班基忽然又对余子涵说。
“对啊。”余子涵说。
“月泉处于沙漠边缘,日照很强,我见过的那里的人肤色都很深,你的肤色却很浅。”
“我不太喜欢到户外活动。”
“你身上戴着画板,喜欢画画的人,一般都经常到户外。”
“我还真的没有研究过我的肤色。”余子涵笑了笑。
欣怡忽然觉得有些冷,急忙拿起外衣披在身上。
班基的脸微微转了转,似乎在看向她。她不由得有些紧张,想起身离开,但终究没有动。
她以为班基下一个会说自己,班基偏偏却不说了。
“喂,你怎么不说了?”花十三娘问。
“我说什么?”班基说。
“怎么感觉你好像只说了半截话似的。”
“那是你的感觉,我没有必要配合你的感觉,我觉得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所以就不说了。”
“不行,必须说!我裤子都脱了,你却说不行?难受死了!”
“不说。”
班基真的不说了,直到晚饭结束,他都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本来应该享受一段听雨聊天的晚饭时光,因为多了个班基,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我们回去休息吧。”欣怡说。
“时间还早,一起打麻 将吧?”花十三娘说。
“我不会打麻 将,我得回房间写小说,我住203房间,有事就去找我,再见。”班基说。
说“去找我”的时候,他似乎在看欣怡。
“急什么嘛。”花十三娘说。
班基没有理她,起身走上了二楼。
“三缺一,那我们斗 地 主吧。”花十三娘说。
“我不太会玩。”欣怡说。
“不要紧,我教你,等着我。”
花十三娘起身去找老板要扑 克,半天都没有回来,欣怡看到她站在柜台前,竟然似乎在发呆。
她怎么了?
欣怡走过去,看到花十三娘怔怔地看着营业执照,营业执照上贴着老板的照片,姓名栏里印着“王云芝”,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你看啥呀?”老板撇着嘴问。
“那个……阿姨,你不姓李吗?”花十三娘问。
“我姓王,姓什么李?”老板说。
“以前也不姓李?”
“你这个糊迷孩子!怎么还分以前以后?我娘又没改嫁!”
“那你认识我吗?”
“你是住在我这里的旅客啊,姓花,经常做剧烈运动的。”
花十三娘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欣怡,目光完全没有焦点。
“你怎么了?”欣怡问。
“没什么,看来油炸食品真的不能多吃,我还以为她姓李呢。”
“我告诉过你她姓王了。”
“你说得对。”花十三娘慢慢点了点头。
其他旅客都回房间了,老板也回去休息了,大厅内越来越静,窗外的雨却更大了。
三个人坐在大厅里,听着窗外的大雨,玩着扑 克。
欣怡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她想回房间拿条毛毯披上,但想起昨晚的事,只好忍着。
花十三娘却似乎丝毫不怕冷,虽然她穿得最单薄。她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还拿着一大杯奶茶,盘腿坐在沙发上,因为这可怕的坐姿,裙子已经在绝望的边缘挣扎了很久。
余子涵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牌,始终没有向花十三娘那边看一眼。
“你们村里有没有什么鬼故事啊怪异传说啊变态杀手啊啥的?”花十三娘忽然问。
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眼看就要睡觉了啊!
“为什么问这种事啊?”
“无聊呗,我就爱听这种乱七八糟的故事,每个村里都该有几个这种故事吧。”
“我们村里传说有……胡仙。”
“狐狸精吗?快说快说。”花十三娘立刻吸了一大口奶茶。
“是一只白狐狸,在我们村里已经上百年了,很多老人都说见过它。以前子轩带着我们去找过它,不过没找到。”
“说不定只是一窝普通白狐狸而已,普通人类哪分得清狐狸爷爷、狐狸爸爸、狐狸儿子、狐狸孙子呢?”
“那只白狐狸据说比老虎都大,而且有六条腿。”
“越来越有趣了,快讲快讲,怎么祸害男人,怎么吃熊孩子之类的。”
“没听说过,只听说如果准备些供品献到胡仙庙,它就会帮助你,不过不能是大事,大都是些治病、找孩子之类的事。如果惹了它,它就给你捣乱,莫名其妙地迷路、被巨大的鸟粪砸中什么的。当然这都是传说,也许什么都没有。”
“那多没意思啊。”
“你干嘛老是想往儿童不宜方向发展啊?”
欣怡心里忽然产生了疑问,昨晚的事与胡仙有关吗?
“狐仙在农村只是常见的地方神祗,是五仙之一,与色情啊害人啊什么的并无必然联系,之所以造成这种印象,大都是文人创作的影响。”余子涵说。
“也是啊,如果我是狐狸精,我才不想和其他种类的动物睡觉,除非他是唐僧。害人也没有什么必要,我都是妖精了,那几个破凡人有什么值得我害的?人类就是喜欢给自己加戏,老觉得各路神仙妖魔外星人都惦记着他们碗里的那点破东西。”花十三娘说。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这都是理性思维的结果。如果真有神仙鬼怪的话,超越理性的存在,也不能用理性揣度。”
“你这又绕回来了,完全是宗教营销专家的把戏。”
“超现实的东西不能多想,永远没有正确答案,就像蚂蚁永远不能理解人类一样。”
“既然你这么懂事的样子,就讲个鬼怪故事吓吓我吧。”
“这我真不知道。”
“不行,不讲就罚你给我刷一百发超级火箭!”
“好吧好吧,我讲一个。”余子涵顿了顿,慢慢地说,“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不得志的作家,穷困潦倒,籍籍无名,连他的家人都看不起他。”
“后来呢?遇到美艳女鬼了?”
“没有。后来他的命运忽然发生了巨大的逆转,遇到了美丽性感的红颜知己,获得了文学奖,发了大财,几乎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然而,有一天,他却自 杀了。”
“他不会是和魔鬼签订了契约吧?用灵魂交换荣华富贵什么的。”
“不知道,只知道他临死前发表了一篇小说,那小说里的主人公也是一个穷作家,主人公获得了一种超能力,那种能力可以把梦想变成现实。”
“这多好啊!”欣怡说。
“不好,这些梦想与现实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主人公的命运在极度的幸福和痛苦之中反复颠簸,他终于无法忍受,自 杀了。”
“我不明白,梦想成真怎么能痛苦?”欣怡问。
“小说里说现实是妥协的产物,是各种力量互相冲击、互相抵消、互相中和后的结果,但梦想是纯粹的产物,所以梦想与现实是很难相容的。比如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完美的梦中情 人,但若这个梦中情 人真的出现了,这男人的老婆怎么办?他抛弃哪一个?满足自己全部幻想的完美女人还是相濡以沫的老婆?”
“不是有人实现了梦想吗?”
“小说里说,所谓梦想实现,其实只是隐藏的现实附上水面,因为某人具有实现梦想的能力、机遇和背景,梦想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在适当时机成熟的果子。但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的能力、机遇和背景都不足以实现梦想,如果梦想强行实现,他们的命运就会变成一个怪胎。而且一个人的欲望很多,他的梦想也很多,如果全部实现就麻烦了。”
“哦……”欣怡似懂非懂,她沉思了一会,忽然笑了笑,“我真傻,还为这种事伤脑筋,反正我早就没有什么梦想了,即使有,也不可能实现了。”
“梦想就像后花园,每个人的心里都该有一个后花园,即便它没有什么用,如果没有就太可怜了。”
两个人聊着天,忽然发现一直说个不停的花十三娘竟然没有说话,她看着窗外的大雨,竟然似乎在出神。
“你怎么了?”欣怡问。
“啊?哦,只是在想梦想和现实的问题而已。”
“想出什么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梦想了,连现实似乎也没有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游戏角色,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一切似乎都很真实,有时想想却又变得很虚幻,感觉似乎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抽象。”
欣怡和余子涵都觉得花十三娘的这番话有些难以理解。
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