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湖水半红,大船回到镜泊湖,韩柏松恰恰迎了上来,见到章平氏一行干瘦的男男女女,惊问:“大黑影,你炸了湖还救了一群野人。姓付的两兄弟呢?”
“死了。”柴伯骏的回答向来言简意赅,韩柏松也深信不疑,杨霏盈问道:“韩大哥,怎不见阿好?”韩柏松笑道:“她跟我爹在一块儿。”
杨霏盈甚是惊讶,道:“你爹爹当真在岛上啊,你父子二人真是心有灵犀啊。”韩柏松摸了摸鼻子,翻起个白眼。
章平氏等人忽然走在前头,颇有一股带路的架势,柴杨韩三人跟在后头,韩柏松自好奇付进寇与柴伯骏的比试,毕竟两人的力气应是平分秋色的,柴伯骏依旧言简意赅的只回答了几句话。
众人来到韩谢等人等待的地方,两群人见面,分外尴尬,又有惊讶,韩谢两人身上挂了八条铁链,圈了八个铁球,最为显眼,看到柴伯骏施施然走来,恍若被众人簇拥,惊愕涌上心头,几欲从头顶炸开,暗暗疑惑:“他怎会在这里?”
谢芊扬看出了父亲的心思,小声道:“爹,柴伯骏跟我们一道入湖救人的。”韩惊天与谢雪虎并肩而战,腹中疑惑,低声问:“他入湖救谁?”
谢芊扬小手指着众人转了一圈,韩谢二人大惊,千般疑惑,万般不解,柴伯骏竟会入湖救他们?他存的什么心思?
韩柏松拍拍柴伯骏,正儿八经地说道:“大黑影,这是我爹,被付家两兄弟囚在岛上,加了镣铐,缠上铁链,行动极其不便,十分痛苦,请你高抬贵手,落剑一劈,削了这镣铐,还我爹以自由之身。”
韩惊天窘迫得眉头都铁青了,咬牙切齿,怒目直视,心里填满了怒火。
杨霏盈微微一愣,小声问道:“韩大哥未免太下他爹面子。”苏好耳语回答:“他父子二人不对头。”
七大派与柴伯骏有毁宝之仇,不共戴天,韩柏松竟在仇人面前“低声下气”,诉说父亲惨状!
柴伯骏却十分听话,黑剑出鞘,照着镣铐,落剑劈去,“铿铿铿铿”四声,镣铐断开,韩惊天皮肉未损。他脱了桎梏,重得自由,一腔怒火顿时化作欢喜,面上也升起了浅笑,韩柏松道:“爹,恭喜恭喜。”
韩惊天一见他嬉皮笑脸,脸上当即罩落乌云,挥手打去,韩柏松侧身一避,躲到柴伯骏身后,拍了拍他肩膀,道:“解药拿来。”柴伯骏扫他一眼,问道:“你中毒了?”
韩柏松擅长解毒,这本领他才见识过。韩柏松摇头,指着韩惊天,道:“荼灵教天山九香散的解药,我制不出来,你身上有现成的,瞧在我面子上,赏我爹一份。”
韩惊天黑沉的脸几乎可以滴出墨水,咬牙切齿,柴伯骏依旧很听话,探手入怀,掏出三小瓶,扔给韩柏松,道:“每瓶一粒。”
韩柏松倒出倒粒解药,掂量两下,挥手抛出,道:“爹,接住。”
韩惊天借入掌中,看着三粒小解药,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张嘴吞入腹中,一张老脸,拉得很低。
当日气势汹汹追捕的仇敌,今日入湖营救,削断镣铐,又赠予解药,大仇报不了也罢,竟还欠下一身恩,他心中长叹一声,今非昔比,世事难料。
谢雪虎忽然眼红,心中横着毁宝之仇,拉不下面子向柴伯骏求助,谢芊扬却大大方方说道:“柴掌门,华山狼牙黄金锏一事,我们一笔勾销。如今,我父亲四肢被镣铐束缚,借你宝剑一用,去了镣铐,还我父亲自由,此恩此德,茶马帮铭记在心。”
柴伯骏与韩柏松交情不错,愿意听话出手,他跟谢芊扬却毫无交情,自然是理也不理,茶马帮的人颇是尴尬,谢芊扬杵着不动,花容窘迫。
苏奕飞朝杨霏盈使了个眼色,他浑身是伤,杨霏盈一见到便先询问了他伤势,才退回到苏好身边,谢雪虎受镣铐铁球束缚,她也于心不忍,小声劝道:“柴大哥,他们也是要救的人,救人救到底,做事要做完。”
韩柏松道:“大黑影,你若懒得动,黑剑给我,我来代劳。”柴伯骏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黑剑,说道:“用不着。”他拔出黑剑,刷刷四下,劈了谢雪虎手脚的镣铐。
谢芊扬当即蹲到谢雪虎脚下,伸手揉着父亲脚踝,仰着脑袋,笑嘻嘻说道:“爹,镣铐带久了不舒坦,扬儿给你揉揉!”谢雪虎心中一暖,笑意爬上眉梢,道:“不碍事,快起来。”
谢雪虎瞥到柴伯骏黑影,心中万般不是滋味,世事难料,仇未报,恩已欠,但他也是个豪爽之人,向柴伯骏抱拳致谢,道:“多谢相救。”柴伯骏浑不在意,回答道:“用不着。”
谢雪虎语噎,窘迫落眉梢,罗照清上前,厚着脸皮道:“柴掌门,师父和我们都中了荼灵教的天山九香散,功力尽失,解药……”他略微窘迫,有些难以启齿。
苏奕飞急忙凑到杨霏盈身边,道:“盈儿妹妹,你快帮帮忙。”杨霏盈便劝道:“柴大哥,那解药本就是给中毒之人解毒用的,你带着也没用。”柴伯骏掏出小瓶,扔给罗照清,罗照清倒出解药,与众人分食。
谢芊扬将解药送到父亲身边,谢雪虎仰头吞入腹中,道:“多谢。”柴伯骏一脸冷漠,不搭理人。韩柏松瞅向韩惊天,问道:“爹,你不道声谢么?”
韩惊天过不去毁宝之仇那道坎,心中不是滋味,听到这话,老血差点喷出,他抬脚踹了一个铁球,滚向韩柏松滚。
那铁球滚了两圈,径自停下,韩柏松拍了拍柴伯骏右边肩头,“大黑影,多谢多谢。”
说话只见,方才那灰衣老妇迎了过来,她换了一身衣裳,稍做梳洗,干瘦却也精神,说道:“老夫人请柴掌门及诸位侠士到厅上一聚。”
众人微微疑惑,也跟着去了,韩柏松问:“大黑影,你救的那群野人,是什么来头?”
柴伯骏也疑惑不解,道:“我不知道。”韩柏松又问杨霏盈,杨霏盈道:“我们也不知他们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谢雪虎开口了,“他们并非江湖中人。”他是江湖帮主,广结江湖豪杰,他说不是,十有八九不是,韩柏松转向父亲求证,韩惊天睨他一眼,不满问道:“你跟柴伯骏很熟么?”
韩惊天痞痞一笑,答道:“一般熟罢了,称兄道弟,勉强过得去。”韩惊天给了他两眼眶的怒火,怒其不争,竟与仇人结友。
众人来到厅堂,厅堂布置,颇是简朴,章平氏换了一身新的素服,梳了发髻,洗了风尘,端坐上座,添了三分精神,却仍十分虚弱。
见众人来,她由着身边两个干瘦妇人搀扶,起身行礼,道:“镜泊湖孤竹公未亡人章平氏,见过诸位侠士。”
柴伯骏微微惊讶,杨霏盈却是震惊,难怪那灰衣妇人骂付家兄弟鸠占鹊巢,原来如此,她拉了拉苏好,小声道:“误打误撞,竟救了镜泊湖的主人。”
苏好道:“难怪那大胖子动起手来一点不可惜,原来不是自家地盘。”
韩惊天谢雪虎等人分主宾落座,柴伯骏随意选了末尾的位置,抓起茶几上的一盘点心,捧到怀中,抓起一块塞嘴里,吃得津津有味。章平氏交代镜泊湖与付家兄弟之间的恩怨,他半句也没听到。
原来半年前,付家兄弟带人闯入镜泊湖,驱赶岛上一干人等,将三个小岛占为己有。
岛上主人及奴仆不忍离去,蜗居在方才那湖中小高地上,风吹日晒,缺衣少食,饥寒交迫,小孙女体弱,不久就患病,又无医无药,熬了半月便病逝。
老岛主孤竹公心中郁结,又年迈体弱,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熬了半月,也随孙女去了,留下章平氏及一众奴仆,也多有病逝,只剩下如今带回来的二十余人。
老妇人面容平静,眼神里尽是哀伤,众人十分同情岛上的遭遇,又愤慨于付家兄弟所作所为,谢芊扬道:“如今恶人已死,大仇得报,老夫人保重身体啊。”
章平氏点点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柴伯骏身上,道:“你是双阴山掌门,你姓柴,名讳是什么?”
盘子里的点心只剩下三块,柴伯骏双腮鼓鼓,盯着章平氏,并不回答,杨霏盈替他答道:“他叫柴伯骏,伯骏哥,老夫人叫你。”
柴伯骏口齿不清地问道:“干什么?”章平氏目光慈爱,落向杨霏盈,问道:“小姑娘,请问你贵姓名讳。”杨霏盈起身回答:“小姓杨,叫霏盈。”
章平氏朝她招招手,道:“请你和柴掌门到我跟前来一趟。”柴伯骏不愿挪动,杨霏盈叫了一声“伯骏哥”,扯了他袖子,示意他一起上前,章平氏既是长辈又是主人,长辈主人邀请,焉能无礼。
柴伯骏一把抓尽点心,全部塞到嘴里,两人到了跟前,章平氏道:“柴掌门,请伸出手来!”
柴伯骏斜着眼睛,泛着疑惑,问:“干什么?”杨霏盈悄悄扯了扯他衣袖,道:“伯骏哥,伸手出来。”
柴伯骏依旧无动于衷,杨霏盈一把扯过他的手,伸了出去。章平氏取出一个墨玉扳指,亲自套入柴伯骏大拇指中。杨霏盈大惊,问:“老夫人,这是做什么?”
章平氏挣扎起身,朗声说道:“从今以后,柴伯骏就是镜泊湖的主人。”满堂皆是惊雷,除了镜泊湖的奴仆,众人震惊不已。
柴伯骏也十分意外,满脸愕然,他左右瞅了瞅,只见众奴仆已跪倒一片,大声参拜:“见过岛主。”
柴伯骏平生受过两次参拜,一是接任双阴山掌门,再则便是当下,莫名其妙成了岛主,他道:“老太婆,你老糊涂了么?”
“老太婆”三字实在不敬,众人脸色微变,章平氏却浅笑摇头,指着他手上扳指,道:“信物已交到你手中。”
柴伯骏拔下扳指,递还给她,道:“还你。”韩柏松乐呵呵凑上前,打回柴伯骏的手,道:“大黑影,入湖一趟,白捡一个岛主,你若不喜欢,送我便是了。”
柴伯骏眼珠一转,爽快答应,脱下扳指塞到他手中道:“好。”韩惊天如晴天霹雳,谢雪虎愕然不解,柴伯骏竟如此爽快地将岛主之位拱手相让?
韩柏松喜出望外,哈哈大笑,心里乐开了花,岛上被付进寇损坏极多,但景致淡雅,是个闲居佳地,成了岛主,往后就能常住于此,不用被催着回银龙山庄。
韩柏松笑嘻嘻地招呼奴仆,道:“起身起身,都起身罢。”一众奴仆谁也不动,章平氏面色淡然,伸手取回扳指,正色道:“先夫临终遗命,谁杀了付家兄弟,报我镜泊湖夺岛之仇,谁就是镜泊湖新主人。”
韩惊天怒喝一声:“混账小子,还不退回去。”韩惊天宁愿镜泊湖落入柴伯骏手中,也不愿它落入韩柏松手中,镜泊湖难进难出,容易躲着他。
韩柏松与柴伯骏并肩而战,一动不动,章平氏抓过柴伯骏左手,又将扳指套到他拇指上,转与杨霏盈道:“杨姑娘,杀死那二贼,有你一份力,你也是这镜泊湖半个主人。”话音一落,众奴仆又跪了一地,口呼:“多谢杨姑娘。”
杨霏盈唬了一跳,急忙请众人起身。章平氏扫了众人一眼,道:“今日,老身遵照先夫遗命,将镜泊湖岛主之位传与柴伯骏,在场诸位,谢帮主、韩庄主,皆是见证!”
话音一落,两位帮主心里炸开了五味瓶,脸色也多了几分不自在,躲过柴伯骏的掌门大典,今日竟成了柴伯骏接任岛主的见证人,真是世事难料。
韩柏松欢喜说道:“大黑影,恭喜恭喜,镜泊湖竟成了你的地盘,往后我要时常来岛上小住几日,你收是不收?”柴伯骏还未理清事情头绪,带着三分不解,却爽快答应,道:“你想来便来啊。”
韩惊天剜了韩柏松一眼,毁宝之仇他不但忘得一干二净,还与仇人如此亲热,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柴伯骏行事怪诞、桀骜不驯,为何偏偏就听韩柏松的话?
章平氏咳嗽两声,众人知她虚弱疲惫,只听她道:“镜泊湖已有新主人,便由柴岛主招呼诸位了,老身体弱,先行告退。”
灰衣老妇扶着她施施然离去,谢雪虎一干人等起身目送,待她身影消失,众人又陷入窘迫。
韩惊天谢雪虎脸上青白闪替,感慨世事难料,在这镜泊湖岛上,柴伯骏为主,他们为客,竟沦落到要客居在柴伯骏的地盘之上。
韩柏松神采飞扬地问:“大黑影,今夜我住哪个岛?”柴伯骏压根不想当岛主,更没心情招待韩谢两派弟子,他瞥了韩柏松一眼,淡然回答:“你想住哪里便住哪里啊。”
韩柏松心情舒畅,朝韩惊天招手说道:“爹,你随我来,我来安排你。”韩惊天一个刀眼瞪过去,韩柏松浑然不怕。
苏奕飞与杨霏盈熟稔,他一开口,杨霏盈自然而然安排茶马帮众人,根本不需柴伯骏。
苏奕飞谢芊扬倒十分好奇,柴伯骏怎么当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