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相走后，云江寒站在高台下姬无相所在的位置，右手扶着剑柄，望着当年语怀明带来的《神洲舆图》思忖了良久。
他知道，姬无相说的这盘棋其实无非就是“天下”二字，只不过北怀国的这一方，父亲将自己变成了先卒，而把他当做了中军之将。这一手，不仅压上了整个北怀国的命运，也压上了父亲自己的性命。
对于天灾不断的北怀国，在这棋盘上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所以正如姬无相所言，无论是父亲还是自己，都是输不起的。
但是姬无相这个人，云江寒是无法全然信任的。对于他是否真的会在帝都帮助父亲，帮助北怀国，云江寒也是在赌，但是输是赢，可能全凭天意了。
不过此时此刻，云江寒的思绪并不全在姬无相的身上，更多的是目中无物的出神，毕竟刚才左都尉张伯雄带来了一条五百里急报，一条关于青州乞颜部的消息……
而这则消息，云江寒可以笃定地相信姬无相是要先于自己所知，不然他也不会选择今天，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自己辞行。
虽然姬无相的说辞看似是那样的自然，顺理成章，但背后肯定是有着不知道多少人的精心策划。
刚才云江寒用“执子之人”就是在提醒着姬无相，并不是所有人都被他的计策蒙在鼓里，自己的父亲，北怀国，甚至是远在青州草原的那个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不是他为达一己私欲的筹码。
但这个姬无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云江寒此时还没有头绪，可说是要为自己的教徒谋出路这话，他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然而事到如今，他终究还是想起了那个执拗的孩子……
从小到大，云江寒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弟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倒并不是这个孩子性情顽劣。相反的，一直以来，云江辰要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要乖巧得多。
可越是这样，他越能从云江辰那双人畜无害的双眼中看见那个女人的影子……
真的要说凭亦心一个女子去除掉这个祸根，多少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可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的判断呢？
其实云江寒的内心是矛盾的，他既不想北怀国地牢中的秘密暴露，也多少给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丝苟活下去的希望，他既是无情，也是有意。
只不过身为北怀国世子的他，自己打心底不愿意面对罢了。
但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偌大的青州草原，再也没有乞颜部这一草原部族了。
云江寒仰头长叹了一声，空荡荡的牧仁殿内回荡着他低沉的叹息声，就像是后山神木林地牢内的空谷回响。
一个月前，云江寒手握着地牢的青铜钥匙，在封门石前站了许久。
那是派亦心去青州的第二天，他不知不觉地路过神木林中的那座小屋，接着又鬼使神差地下到了地牢之中，却迟迟没有打开地牢的大门。
因为云江寒自己并没有想出要见那个男人的理由，难道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吗？见一见当年闻名神洲九陆的男人，那个曾经有望继承天师衣钵之人？
云江寒抚摸着封门石上冰冷的纹路，似乎能够感受到门后男人微弱的呼吸声。
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云江寒自认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可最近这半年来的决断总是差强人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他扪心自问着。
云江寒搓了搓面颊，不再去想这些琐事，今日处理了太多的事务，的确是有些倦了，于是转身走出牧仁殿。
红褐色的雕花木门足有三丈之高，需要两名侍卫左右一起推开。
云江寒跨过门槛，门外的长廊上就走上一年轻男子为他递上莲纹披风，此人正是世子的贴身护卫——亦河。
不过云江寒的目光却一眼被殿外石柱旁站着的一人所吸引，那是一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子。
“你怎么在这儿？”云江寒看了一下左右，“来了多久，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周围的侍卫与司阍急忙跪下，还没等他们开口，殿外的女子先说道：“是我不让他们通传的，怕打扰你议事，也没来多久。”
云江寒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司阍，眼中略有愠色。
阿古金娜见云江寒的样子，又补充一句，“我……想跟你谈谈。”
红褐色的雕花木门再次吱吱呀呀地合上，云江寒将阿古金娜带到了牧仁殿内，他看着空荡荡的大厅，突然发现这殿里此刻除了高台上的王座并没有其他可以落座的地方，于是两人就这样相视而立，气氛略显得有些尴尬。
因为刚才左都尉张伯雄带回来的消息，云江寒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阿古金娜开口，所以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躲开了对方那双棕色的眸子。
倒是阿古金娜率先打破了沉默，“之前在后山你说的那件事，我有好好想过……我想回去。”
阿古金娜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牧仁殿的围墙与屋檐仿佛都已不复存在了，寒凉之意如水一般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将云江寒紧紧地裹挟。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云江寒心中这般发问着，可他脸上惊讶又显得有些为难的神情，让阿古金娜觉得云江寒可能反悔了。
少女的眼中划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但也是转瞬即逝。
阿古金娜勉强地笑了笑，那笑容就像是干枯的丹桂花，“我知道了。”
她也没有过多的言语，转身就想要离开牧仁殿。
云江寒的眉头紧锁，目光跟随着阿古金娜身上那件单薄的深衣，他的右手不自觉地伸在空中，似乎是想要去抓住少女微微飘荡的卷发，云江寒最终还是开口说道：“难得空闲，能陪我喝一杯吗？”
背对着云江寒的少女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但还是停下了脚步，可她没有转过身，只是侧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江寒不能看见此时阿古金娜的神情，只得上前两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搭在了阿古金娜的肩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