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望着庄环不说话，半晌，转身开门下车。
庄环头皮发麻，觉得自己不仗义了，但是仔细想想自己什么都没做吧？
“愣着干什么，走吧。”庄环也转身过去要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玉生烟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看他要走突然毫无预兆地拽住他，“庄环，我们是一样的……我敢肯定……我认识他，我也认识你，我之前就见过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你相信我，我们……”
庄环脸色黑了下来。
“都是一样的……”玉生烟剩下的话语，却是怎么也不敢再说出来。
庄环发誓，接下来的一系列言语，不是他有意言之的。
“小天使，你在傻些什么呢？”
“对你好言好语两句，你就蹬鼻子上脸了？别闹了，谁要跟那个东西一样啊……难道你也想变成一个肉蛋子？你能活到现在，偷着乐吧，把你可爱的小奶牙收一收，别到处磨牙。”他动作轻柔，伸手去抚摸玉生烟的翅膀，难以寻味的暧昧笑笑。这个笑容，根本称不上是笑容，更像是变相的恐吓。
玉生烟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松开了拽着他的双手。
他好熟悉，也好陌生。
特别是那个笑容，玉生烟好像见过，在他拥有过的极短的人生中，见过。
——
他妈的。我在干什么！
庄环剧烈地喘息着，异常剧烈地喘息着。
那番言论绝非他本意，他敢用命担保。他真的不是故意对玉生烟恶语相向的，他不是那样的人，真的不是。
他又想起陆明知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端着那副正义的嘴脸，以最恶毒的言语诋毁他，谴责他。
他当然没做过那些事，他也不会做那些事。他是如此坚定的相信自己，但是现在，他最害怕的事情不可遏制地发生了。
他不要变成他们的样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切都变了样？
是病毒吧！肯定是病毒！
自从感染病毒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形，像镜子里的自己那样陌生。他看得出来镜子中的自己笑的是多么僵硬，他也明白自己是多么虚伪。
一切潜移默化地变着，虚假极了！
凭什么啊！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凭什么自己不能掌控？笑死了，刚才自己还感谢病毒提醒他，全都是笑话。明明就是病毒亲手造成的这一切，如果没有它，他现在一定在自己的床上睡觉呢，感谢它？呸！
就因为它利用自己繁衍生息，顺手救了自己，所以就感恩戴德了？用不用给它立个牌位，供着，感谢它列祖列宗？
受害者对施害者道谢，放他妈的屁！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的头炸裂一般的痛，越是疯狂地抵制病毒，头就越痛。
病毒在侵蚀他的身体，在侵蚀他的神智。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庄环缓缓蹲到地上，蜷起身子。
“对啊，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他感觉到脖子上冰冰凉凉的，什么东西软腻地滑过，随后顺着他的脖颈而上，钻入他的耳道中。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
“庄环。”
救救我……
“庄环。”
施恩一把拉起地上蹲着的庄环，“你怎么了？一个人藏在这儿干嘛。”
庄环被拉回现实，怔怔地看向地面。
施恩把庄环的身子扳正，强迫性地让他看向自己，“庄环。”
他对着庄环笑了笑，“我说，你要有事，你不要一个人憋着，你说出来。”
庄环愣了，这是……在疫情刚爆发的时候，施恩对他说过的话。当时他做了个噩梦，被梦魇纠缠不清，也是被施恩唤醒的。
两人对视。
“唉。庄环，你就是这个臭毛病，非要什么事都得别人赶着问你，这样才成。行啦，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船到桥头自然直。”庄环接上。
“你记得就好。”施恩欣慰地微笑，“不说也不要紧，反正我和左傅涵，一直都在你身边。还有机会的话，我们甚至还能回到学校里。你还能回到家里，也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你的爸妈都在等你回家。”
“我怕……”
“怕什么，你是庄环。”
“你是庄环”这四个字，就这样一字一顿地砸在他的心尖。那几个字的轻盈的愉快的声音，也攀附在他耳边，久久不肯消逝去。
施恩的口型，是“你是庄环”这四个字。
他的面目，恍然间，和最初与庄环相见的那一幕的他重合了。
施恩把庄环拉进怀中，“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我和你不一样，庄环，我身上没背负那么多的东西。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为了你，除了为你，都是毫无意义的。”
“庄环，无论如何，一定要走下去。”
——
庄环被施恩拉着回到吉普车旁。
大家都站在那里，等着庄环回来。
玉生烟躲在左傅涵的背后，不敢露头，探着耳朵听着大家的谈话。
庄环自觉理亏，不好意思面对他，只是瞄了他一眼，随即很快地转开视线。
“车没办法过去了，只能跑过去。”张复与将收拾好的背包扔给几个人。
施恩接过扔过来的背包，留下一个，顺手塞给庄环一个。
庄环不接，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和众人划开了两个世界，中间相隔不可逾越的鸿沟，泾渭分明。
良久。
“你们先走吧。四喜丸子追的是我，不是你们。只要离开我，你们就安全了。”庄环释然一笑，接过背包，将其中的物品重新整理，一边收拾一边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必要逃，反而我倒是想看看它到底能整出什么花样来。怎么着，四喜丸子大变佛跳墙？嘁，一个破丸子而已。”
他絮絮叨叨的，完全是在安慰自己嘛。
玉生烟从左傅涵背后使劲摇了摇头，但是最终还是没跳出来反驳他。
“你是不是疯了？”
左傅涵情绪极为激动。他怎么可以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呢？这是去和那样巨大的怪物对峙，而不是和村口大爷下棋，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口了？左傅涵甚至都已经预见庄环惨死于怪物腹中了。
“不行！你绝对……”不能去。
左傅涵抬腿就要迈向庄环，被施恩一把拦了下来。
“施恩！你干什么？”左傅涵难以置信地看向施恩，“为什么拦我？你也疯了？”
“左傅涵，别太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
“左傅涵！”施恩提高音量，“尊重庄环做的决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只需要信任他。”
“施恩……”
“听着。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们护不了他，我们只会拖累他。”施恩看左傅涵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语气也逐渐柔和，“有些事，必须要自己面对。”
张复与一言不发。
“可是……明明，没必要啊……而且，你让我怎么再去丢下他一个人……”左傅涵还是不能接受。
放手，看着自己的兄弟去死，他真的没有这样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