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疯子。”
沉默片刻，塔娜说到：“放心，你会以完美的姿态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那样就不是我了。”
“不需要担心，这个你是有缺陷的你，完美的那个你不会这么想。”
海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他发现面前的脸孔是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走在城市之中，发现人们依旧有条不紊的生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确对于他们来说，生活一直如此，即使与之前相比发生了巨变，他们也会认为一直如此。
难道自己就不是吗，就算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自己还不是如此。
城堡之下的山坡，小孩子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孩童时期总是对世界充满好奇，满怀热情。
每个人都有认知差异，从拥有记忆开始，当他们继续长大，认知的差异是否会变得更大，儿时的玩闹是否会升级到血肉相搏？到那个时候，他们是应该诚实面对，变成野兽，还是用谎言去编织这个世界，假装善良，让人类自以为傲的文明持续下去，又或者去寻找完美的解决方法？
一次性抹除现在的世界，原本已经存在的幸福也会被抹去，有可能从零开始直接建立完美的幸福吗？
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理想世界真的比现在的世界更好吗，会不会是另一个谎言？
“为什么会想哭呢，就是好想哭啊。”
一个年轻人坐在广场上，忽然间就哭了出来，向路过的陌生人吐露心声。
“每天待在一个人的房间里，总是非常茫然，一到夜深人静就想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其妙想哭，我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过往的人都不理睬，继续走路。那个年轻人并不在意，只是不断倾述，渴望得到关心。
不一会，士兵走了过来，要求他停止哭泣。
“谁让你哭的，不能在别人面前哭丧着脸知道吗，你这种心态是不被允许的，不符合阳光积极的标准。”
“我有喜怒哀乐，很迷茫，很难受，只是想与人交流。”
“不阳光的人没资格交流。”
“我只是希望被人理解。”
“理解就晚了，要把你关进小黑屋，必须标准化你的思想，同步你的认知。”
思想会传染，不符合标准的价值观不允许存在，只要有一个人认为自己不幸福，就会让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不幸福，理想世界不允许存在不幸福。
“啊，什么……我到底在说什么？”
他发现自己站在那里对空气自言自语，面前并没有……年轻人？……在哭泣？
说了一堆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的话，他以为自己疯了。
塔娜已经和魔方拥有了同步意识，监控着每一次不正常的量变，一旦出现破坏同步的意识，则进行抹除。
“谁有资格决定？”
“见众生者。”
一个人若能见到众生，他就不会有善恶，不会有好恶，看待一切都只是把它们当做机制的一部分，可以维护，也可以抹去，不会欢喜，也不会悲伤。
那样的人，已经不再是人。
“食肉者，何以见众生？”
“不存在杀生，因为去除了生死的概念，理想世界的规则可以任意创造，任意改变，拥有魔方之力，就是万能的神。”
忘却曾经的人，忘却曾经的事，忘却曾经的自己，忘却这个世界。
世界完全没有纷争，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永恒不变的存在吗，虚无的存在吗？为什么明明看见、听见，却又感觉不到？是真实的存在，或者又是一个谎言？谎言也是一种存在吗？
塔娜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量变，与她的同步完全背道而驰，与其说是忽略，不如说是根本没有察觉，因为海风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魔方就是世界，难道你认为可以用一把刀就毁灭这个世界？再说，为什么要毁灭理想世界，这样的世界难道不好吗？”
“既然理想世界那么好，为什么要让我这个有缺陷的人存在？”
“……”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毁灭世界。”
她以为尽在掌握之中，然而却完全忘记了更重要的一点，自己才是那个最不可控的量变。
那把匕首悄然无息刺入了她的身体。
“为什么……”
“这个世界不是谁的理想，有缺陷存在，缺陷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既然你选择了完美，那就应该放弃一切缺陷。”
“海风，我们可以……我们可以拥有这个理想世界……”
“这不是我的理想世界。”
“不是……”
“不是。”
塔娜此刻才意识到，直到现在她也不了解海风。
“你的失误就在于不该放任我这个有缺陷的存在，如果此刻在你面前的是你眼中完美的我，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可以拥有你期望的理想世界。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让我这个缺陷继续存在，还要让这个有缺陷的我出现在你面前？”
“你不是说过吗……那样就不是你了。”
“理想世界不就是你憧憬的未来吗，为什么又不能接受完美的我呢？”
是啊，为什么……
魔方……
对，魔方，使用魔方再改写一次世界，让他能接受她的价值观。
塔娜竭尽全力站起来，向着魔方走去。
海风将她抱住，缓缓坐在地上。
他的脸温柔地贴着她的脸。
塔娜恳求到：“海风，收手吧，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海风摇了摇头，说：“是你要收手。”
塔娜并不死心，挣扎着往桌子那边挪，她伸手想要触摸桌子上的魔方。
海风猛然拔出匕首，这次对准她的心脏刺了进去，同时将她紧紧抱住，不让她有一丝机会。
塔娜渐渐失去力气，她的手慢慢触碰胸前的匕首。
海风非常害怕，害怕她就这样拔出来。然而，正如他害怕的那样，随着一声呐喊，塔娜猛然拔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
剧烈的震动撞倒桌子，魔方滚落。
塔娜的手触碰到了魔方，可是，她的生命在上一刻已经消逝。
终于结束了吗，这荒谬的一切。
如果没有这一刻，那么就不存在所谓的上一刻。
魔方好像失去了屏障，存储的记忆穿越无维，泄漏到空间。
世界的记忆在不同的空间当中交错，时间无序地堆叠。
既存在，又不存在，既在这里，也在那里，无处不在。
“杨篷，恭喜你成亲。”
“海风，你也要努力。”
一场渔家婚礼在番村举行。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
“是只猴子。”
“什么？”
情人们手牵着手，漫步在海滩上，日出，日落，在霞光下撑船，在微风中撒网，牵着爱人的手，坐在船蓬里，每天看日出，看日落，亲爱的阿爸阿妈，儿子走上战场，不能再思念你们，关于你们的记忆将永远埋葬在这茫茫大海，一切梦想都被夺走，人生当中不会再遇见谁，因为人生已经失去，不会有人知晓，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记得，就像海洋生物的尸体，转眼就被啃噬，消失无踪，不知道会不会有相识的人惦记，偶尔缅怀。
“番村人绝不向恶魔屈服！”
“哦——”
夕阳的光辉照耀着战船的风帆。
“忽必烈，我陈明辅今天来取你的性命！”
“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小小的海盗，放着打渔晒网的悠哉日子不过非要来跟我逐鹿中原，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少啰嗦，为了天下苍生，有种的一对一决斗，赢的人就是王，输的人要承认自己是贼寇！不过，恐怕你没机会承认了。”
“荒谬，小贼，放马过来！”
一场世纪大对决在万人空巷座无虚席的角斗场内展开。
万年之后，这个世界是否记得，曾经存在一个我……
塔娜按下按钮，启动了推进器。
她抛弃了人类，抛弃了故乡，她的爱情也将随着那首逝去的情歌飘向宇宙，永不回头。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一觉醒来，好似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回首远望，珠崖岛的战火依稀，硝烟未尽。
塔娜从船舱走出来，来到海风身边。
南洋之路是如此坎坷，两人心中不禁涌起莫名的伤感。
“长辈对这个世界犯下的错，我们就不要继续了吧。”
放手才是最好的面对。
雪别台放弃了祖父订立的婚约，他的眼中是万般的依依不舍，尽管他极力想要抓住。
然而，塔娜能做的只是离开，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的思潮洪流当中坚守自我。
“公子何以苦苦相求？”
菲菲后退三尺。
赵显前进三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何我不能求？我已经放弃了皇位继承权，如今只是一个富二代，难道我就没有资格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金钱换不来幸福。”
“能换来米饭，难道这不是幸福吗？”
“我要回高丽。”
“那我就去高丽。”
“语言不通。”
“不是有你吗？”
教堂的钟声响起。
“不可以，我反对，你们不能结婚！”
“贾丞相，你来凑什么热闹，红包带了吗？”
“菲菲，你不可以嫁给这种公子哥，他会骗你一辈子。”
“我愿意被他骗一辈子。”
“我有面包，有牛奶！”
“不好意思我只喜欢吃牛排。”
“骗人，昨天你不是这么说的！”
“显显，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们交换戒指吧。”
“好。”
“不可以啊——”
啪！彩球爆炸。
婚礼进行曲波涛汹涌，汹涌澎湃，排山倒海，势如异型群奔。
“咻”的一声，光束从眼前略过。
闪过对方的能量刀风，四面八方的异型和太空骑兵向海风围堵上去，他们踩着滑板，手持光球，从不同方向施加攻击。海风辗转腾挪，将他们打得七零八落。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因为你阻碍了文明的进程，所以要被淘汰掉。”
“一个以抹杀个体存在来维系的文明，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没有意义，但它就是存在，我不在乎这样的文明能够持续多久，我只是在其中享受玩弄众生的快感。强者就是道理，弱小从来都是牺牲品，文明保护强者，弱小从中得到施舍，适者生存。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你可以改变自己，站上强者之巅，你就能得到文明的庇护。”
“这样的价值观……我不能接受！”
海风一个瞬移来到陈明辅面前，爆发出光束手刀左劈右砍，陈明辅同样回应。
“你口口声声说不能接受，不接受又如何，你看看周围这些飘浮的尸体，这些被你杀死的士兵，不也是那些弱小的牺牲品吗？”
双方再次弹开距离。
“那不是我的本意。”
“强者欺压弱者，弱者欺压更弱者，人们总是把真理当谬论批判，却又不自觉的践行着真理，不管你怎么想世界就是如此。”
“那我就反抗世界！”
“你这个异教徒！”
啊——
两人大喊一声，瞬间碰撞到一起，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美丽光芒。
今天是人类殖民火星的第20075天。
人类在太空建造空间站，开始向太空殖民，移居到能够居住的星球，这些移居者被称为“殖民者”。虽然其它星球可以找到替代能源，也能够建造温室居住，但其土壤并不适合种植。人类的身体依然没有进化，随着第二代、第三代殖民者的诞生，食物已经无法满足日常所需，殖民者仍然需要从地球补给，造成了与地球本土居民的矛盾。
地球沦为粮食工厂。
“人类向太空迈进，终于实现了星系的殖民，这是一个伟大的壮举。然而就在我们替人类进行这项伟大事业的时候，我们的家园——地球，却被一群邪恶的暴徒控制了，他们霸占我们的土地，夺走我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他们是残暴的族群，是恶魔的化身。”
双方在卫星轨道展开激烈战斗，都试图夺取空间站的制霸权。
控制了外层空间，就等于控制了地球。
“把这些数典忘宗的叛徒赶出去！”
“我们要夺回自己的家园！”
地球人与殖民者之间的战争拉开了帷幕。
“为了殖民者的荣耀！”
“为了地球人的尊严！”
轰隆——
“阿妈，那颗闪亮的星星是地球吗？”
“是的。”
“在地球上也可以看得到我们吗？”
“可以的。”
“地球也有白天和夜晚吗？”
“……当然。”塔尔浑呵呵笑了笑，其实她也没见过。
“嗯……”塔娜托着腮帮子，凝望着天空，陷入沉思。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道长，何解？”
“无解。”
“那么真相是什么？”
“没有真相，只有现相。”
帐篷里，塔尔浑正在哄着塔娜入睡，天空忽然传来刺耳的声响，舰船从天而降。
“是阿基里斯！”
人们抱头鼠窜。
阿基里斯是运送执法者β的护卫舰，执法者β是通过远程操控的二类智能无人机，专门用来对付“累赘者”。
光束从枪膛射出来，穿透身体，硝烟散尽。
“阿妈……阿……”
定位仪上显示最后一个累赘者的生命体征消失，系统优化百分百完成。
人口是最重要的财产，但在自动化全面替代人类的劳动之后，情况就改变了，农业、工业、商业完全自动化，不再需要中低端劳动力，大规模闲置人口导致社会不稳定。
“需要有人充当刽子手，去做一些残酷的事情，才能维持平衡，虽然很残酷，但必须有人去做。牺牲我的善良，才能守护人们的善良。”
抹除一切不必要的累赘，禁止自然生育，通过优选基因控制人口，建立整体完全自动化生产体系，依靠少数精英支撑整个人类社会，每个人都拥有享不尽的资源，人们都过上了富足而幸福的生活。人类彻底摆脱了丛林法则，文明得以进入高级阶段。
商业广场的大屏幕上播放着流行MV。
五颜六色的气球点缀着人群，生活充满了欢声笑语。
购物城里，绚丽多彩的商品陈列在展示架上。乘坐电梯往上，越高的楼层越梦幻，简直是购物的天堂。
在城市夹缝中的黑暗地带，疯狂、恶臭，正在一点一点扩散。老鼠在啃食尸体，活人在啃食老鼠。
从地面的井盖，深入地下百米，进入一座戒备森严的地堡当中。
电梯门开了，提着手提箱的军官一路前进，经过重重关卡，来到作战指挥部。
大屏幕上正在播报新闻。
“西方大举进驻南方，残酷的暴行继续升温，导致地方冲突加剧，目前东西方的阵营都已经明确战队，只有北方仍在观望，有消息称……”
为什么这个世界存在罪恶？
军官将手提箱放在桌面，使用密码打开，里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作战室里的人都在注视两人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在等待着。
“一切准备完毕。”
司令官迟疑不决，双臂交叉在胸前，闭目凝神。
只需要最后一步，只需要按下回车键，就会触发世界各国的核反击系统。
留声机播放着古典乐曲，经过通风管道回荡在整个地堡当中，流淌在每一个人的心田。
短短三十分钟，地球上只剩下城市的残骸，世界一片荒芜，海啸肆虐。
“就让我用余下的生命来独自承受……理想世界到来之前的孤独。”
他将屏幕画面切换到集合大厅，使用话筒向地堡内广播。
“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人类即将步入理想的新纪元，你们都是创世纪的先驱，你们的事迹将被永久载入史册。愿伟大的文明永存！”
说完，他行军礼。
军人们集体敬礼。
他决然按下按钮。
毒气从通风口扩散，弥漫在整个地堡当中。
暴力是最大的缺陷，理想世界绝对不允许有缺陷的基因存在，因此，他将用他生命的最后时间来完成“重生系统”的纯净化，确保未来的人类不会返祖缺陷基因，待两百年之后地表复苏，以迎接崭新的理想世界。
然而，科技本身就是暴力，思想则是另一种野蛮。
“老佛爷，老佛爷，不得了了，喵星人攻入紫禁城了！”
“什么？快、快，快撒狗粮！”
“呃，不是应该扔沙丁鱼吗？”
“你这奴才，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万物皆虚，万事皆允，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梦，一场华丽的梦。”
“哦……原来如此啊，老佛爷英明！”
“喵呜——”
“且慢！”陈明辅大喝一声。
“喵，死到临头你还有何话要说？算了，我的爪子很温柔，就让你临死之前了却心愿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毁灭海人的文明，如此残酷，如此无情。”
“残酷？无情？安摸嗦雷，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词。”
“你这个刽子手，不要叽叽歪歪那些听不懂的鸟语！”
“啧啧啧，我都告诉你了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些词，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喵星人，啊喵喵。”
“你已经重复一百零一次了。”
“我喜欢重复，让我有安全感，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喵星人。”
“啰里八唆，死肥喵。”
“敢骂我，我要把你切成生鱼片煮了。”
“你以为煮了生鱼片就能够占领海王星吗，少做梦了。”
“没见识，思维狭隘，目光短浅，海王星算什么，宇宙的浩瀚如同星辰大海。”
“我不信，你们喵星人满口谎言。”
“宇宙没有义务让你理解。”
“少废话，你这只死肥喵，有种决一死战！”
“哼，愚蠢的人类，死不悔改，喵！”
城楼之巅，站在楼台上一览天下。
“老佛爷，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没狗粮了。”
……
“沙丁鱼呢？”
“过期了。”
……
“海王星的文明永世长存！
喵星人的荣耀照亮宇宙！
啊哒——
喵呜——”
哒哒哒哒哒……
咻咻咻咻咻……
啪！
嘭！
黑——芝麻糊哎——
叮叮糖，叮叮糖……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喵～）（哐当！）（汪汪汪～）
“火星人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轰隆——
大海一望无际。
“海风，你认为世界是真实的吗？”
“阿爸，你怎么……”
他忽然发现身旁并没有任何人。
“世界只是虚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幻”
父亲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余音徐徐。
海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谁，非何事，非何物……
无形无影……
只是风……
轻轻卷起沙尘……
飘过……
大海一望无际。
马儿踏着迷茫的步伐，沿着海岸线，在沙滩上留下寂寞的脚印。
距离从地堡来到理想世界已经两年零二百七十一天。
塔娜背着背包，孤独地行走着。
她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却又不知道要寻找什么。
大海一望无际。
阳光洒在沙滩上，很温暖。
身后飘来一阵微风，拂过发丝，消逝在远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