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荣兵到过的美洲西班牙殖民地城市中,“卡塔赫那”给他留下的印象是教堂和修道院特别多;贝洛港是要塞和城堡特别多;而眼前的哈瓦那是广场和城堡特别多。这不,继续向北没走多大一会儿,就又到了一个广场。不过,这个“教堂广场”和前面经过的三个广场大同小异,除了15年前才建成的“圣克里斯托瓦尔大教堂”之外,就没什么看头了。
一行人穿过“教堂广场”继续向北蹓跶,来到“拉蓬塔堡”下面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这里是城市东北角的海边,行人很少。高高的堡墙之下绿树成荫。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新海风,六月间的燥热瞬间就被吹走了大半,令人顿觉襟怀一畅!
荣兵朝远处一个正在叫卖的小贩招招手,小贩立马推起独轮车飞跑过来。荣兵给每人买了瓶鲜榨果汁,大伙就坐在有点烫屁股的水泥墙垛上,喝着果汁,欣赏远处正在缓缓沉入海面的夕阳。
荣兵解开衬衫前襟吹着清凉的海风,正和几个不正经的家伙品评刚才路遇的哪个古巴美女最性感呢,余光不经意的一瞥间,发现有个正从城堡下面走过的路人忽然站住了,还扭头朝自己这边望了过来……
等荣兵扭脸看去时,那人却赶快低下头匆匆走掉了。隔得有点远,匆匆一瞥间看不清正脸,可那小伙子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在海边歇息纳凉了好一会儿,大伙才纷纷起身往回走。穿过武器广场时,“轰”的一声炮响突然传来……把大伙都吓了一跳!听了唐导游的解说才知道,原来这是哈瓦那的传统。从上世纪末开始,晚九点整鸣炮,宣布关闭城门和港口,直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半才会重新开放。
只有一个人没有被刚才的炮声吓到,就是安妮。她当时正在发呆,居然连炮声都没听到,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伙回到旅馆各自散去的时候,唐娜忽然叫住了她:“安妮,请留一下。玛丽,拜托下楼去帮我买几瓶果汁。”
玛丽会意,起身走了出去。可安妮仍在呆呆地低着头,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唐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安妮?”
“……啊?没、没怎么呀?”
“在拉蓬塔堡时,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荣兵看?”
安妮像是忽然惊醒了!她躲闪着唐娜的注视,有些慌乱地矢口否认:“哪有?我当时在……看阳光呢……”
“阳光?好别致的比喻啊,真令人陶醉!咯咯咯。”
安妮更加慌乱了!她垂下眼睑干脆不说话了。
“好吧,回去睡个好觉吧,愿你有个好梦,看阳光的女孩。咯咯咯……”
安妮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下,就默默起身走出了房间,连句晚安都忘了道。
翌日一早,正想睡个大懒觉的荣兵就被上校几个弄醒了。大伙催他赶快起来,这些烟鬼早就说好了,好不容易来哈瓦那一趟,办那件正事之前,得赶快去烟草市场好好消费一下。
几个人下到一楼时,看到三位女士正坐在餐馆里喝咖啡。见唐娜姐朝他招手,荣兵就走了过去。
“干嘛去?”
“姐,我们去买点烟叶和烟丝,万一有权杖和飘叶那样的雪茄,就多买点。”
唐娜姐一笑:“买吧,真有那样的雪茄,20英镑一支,你弄来多少我收多少。”
“嘿嘿,我瞎说呢。姐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哪个烟草商人能把雪茄储藏七年才卖啊?”
唐娜点点头:“记着,敢跟你说是收储了五年以上的雪茄都是骗人的,别花高价买那些假货。至于烟丝和烟叶,你就对烟草商说,只要储藏三年以上的‘里格路’,要自然晾干绝不要暴晒过的,他轻易就不敢唬弄你了。”
“嗯,姐,那我知道了。”
教堂广场西边的烟草商店可真不少。有卖成品雪茄的,也有卖晾干的烟叶烟丝的,甚至连茄衣、茄剪、熏灯、烟缸之类的也都一应俱全。
有了唐娜姐的指点,这帮烟鬼就没花冤枉钱买那些号称收储了多少多少年的雪茄。而是买了些价格适中的雪茄,还有不少卷烟、烟丝、和“里格路烟叶”。上校放在嘴里嚼了一小片,说没问题,应该是上好的。
从这家店出来后,看到对面商铺的门楣上挂着一个大烟斗,应该是间专卖烟斗的商店。荣兵这才想起,前些日子老德克爬侧支索时,他那个黑檀烟斗从兜里滑了出去,掉在甲板上摔裂了一道纹。虽然还能凑和着用,但吸的时候有点漏风。就信步走了过去,想给大叔再买个好一点的烟斗。
还没到店门口,忽然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是四个黄狗皮押着一个小伙子。荣兵站定脚步,吃惊地看着这个小伙子,他也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荣兵!两人的脸上都写着“怎么是你啊??”
荣兵机警地收起了惊诧的表情,不露声色地退后一步。看到那几个人朝“皇家军队城堡”走去,他马上附在德少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德少点点头,就远远地跟了过去。
傍晚,“姜花旅馆”二楼的房间里,剑圣用棉花蘸着清水,把小伙子头上的伤口小心地擦拭了一遍,又涂了些伤药膏,就用纱布把他的额头缠裹起来。
怪不得昨天傍晚在拉蓬塔堡下面纳凉时,荣兵老觉得那个看了他几眼的路人有点眼熟呢。那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他是拿骚老沃克最小的儿子,小妮儿的弟弟“查尔斯•沃克”。
小查尔斯正忍着疼痛,讲述他这段日子以来的苦难遭遇……
自从四国同盟战争再起,英西两国又成了交战状态。三月份的时候,罗杰斯总督交给霍尼戈一个任务,派他带私掠船去古巴北岸埋伏,打击和劫掠那些从墨西哥湾返航欧洲的商船,以此来重创西班牙人的贸易!
其实霍尼戈是不想接这个任务的,他已经不是昔日的飞帮帮主了。如今他只有一条单桅船和二十几个老伙计。从前那些最得力的手下,早已死走逃亡四下星散。别说萨奇那样的干将,就连以前的军需官“威廉•霍华德”那样的助手都没有了。
可坚定的罗杰斯总督一旦下定了决心,他要做的事就没人能够违抗。没法子,三月底时,老和泥哥就带着二十几个伙计和总督派给他的四十多个民兵,驾着他的“波内特号”驶向古巴。
这位海盗王此行不太顺利。一连五十多天,除了三条短途的贸易轻舟外,没有捕获任何有价值的猎物。出来两个多月啥战果也没有,他没法向总督交待啊。于是就在哈瓦那沿岸逡巡徘徊,想至少干一票像样的活儿,再回拿骚交差。
没想到,二十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波内特号”回到自己藏身的海湾准备过夜时,凌晨时分,突遭两艘武装民船的袭击!
猝不及防之下,“波内特号”被打断了桅杆的上半截,差点当场瘫痪!幸好老霍果断地一边组织还击,一边命人爬上桅杆,勉强把帆升起了大半。就这样溜着海湾边缘且战且走,侥幸地冲了出去!
两艘武装民船在后面紧追不舍,利用速度的优势越迫越近!三艘船你追我逃,沿着古巴海岸一路向南。天将放亮的时分,就来到了“萨瓦那群岛”。
此时“波内特号”已经被炮火轰炸得千疮百孔,被敌船追得末路穷途。霍尼戈怒了!他既不想自己被俘虏,也不愿自己的船被捕获。于是大声宣布:自己即将把“波内特号”号引爆!命令水手们立刻跳水逃生,朝周围那些小荒岛游去。他要亲手引燃导火索,最后一个离开船只。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波内特号”殉爆之后缓缓地沉没了……天大亮的时候,筋疲力竭的小查尔斯终于游到了一个小岛上。在他之前,已经有三个水手也游到了这里。
大难不死,几个人躺在沙滩上歇了几个小时,就纷纷挣扎着爬起来,去寻找食物和水源。小查尔斯沿着海滩向西走去,想寻找可吃的海货。没想到,却在一块大岩礁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老霍尼戈!
小查尔斯马上扭头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就赶快抱起霍尼戈拖上了沙滩。又使尽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拖进岸边的红树林里,藏在了草丛中。他可不敢让那三个水手知道霍尼戈还活着,刚才大伙躺在沙滩上的时候,那几个家伙就在不停地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老霍!要是让他们知道了,那老霍的下场还不如之前就死在海里呢。
就这样,他们在那个无名的小岛上呆了四天。这四天里,大伙每天除了找吃的填饱肚子,就是用两把水手刀砍木头扎木筏。准备划着木筏到古巴岛上,再想办法找船回拿骚。
霍尼戈是第二天才苏醒的。他伤势很重,发着高烧。在跳水之前就被敌船发射的一蓬葡萄弹击中了。左边的肩膀、屁股、和大腿上,也不知被铁砂打了多少个小洞。带着这样的伤势,他竟然还能游到这里并且撑到了现在,这位海盗王先生可真是个硬汉!
这四天里,小查尔斯都是趁大伙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老霍送些泉水、贝类、矮棕榈树的桨果、野鸟蛋来给他续命。
老霍对于这个沃克家的小子居然能救他,感到既意外又惭愧。要知道,他以前还是拿骚之王的时候,可是差点把老沃克家的房子都给烧了!
不过,那三个水手可就让老霍伤感无语了。听小查尔斯说,那几个家伙天天都在诅咒自己,这个说要把自己大卸八块!那个说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老霍听了,先是极为愤怒!继而又忽然很想大笑……
那三个都是他的老伙计,跟着他有年头了。他和泥哥是海盗船长中出了名的大方人,对手下非常慷慨仁义。这么多年的海盗首领做下来,居然没攒下几个钱,平时都是大手大脚地把钱花在这帮玩意儿身上了。这些人早就习惯了吃他请的饭,喝他买的酒,抽他发的烟,还大把大把地分钱。有时候老霍一高兴,甚至连大伙玩婊子的钱他都给买单了。
那时候这帮家伙一个个的可都是咧个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仁儿的。可现在呢?一旦落难了,这些畜生连想都不想,就把所有的厄运都怪他老霍身上!
哈!人哪,人哪,你是这颗星球上最丑陋最他妈恶心的动物啊!
老霍的生命力可真是顽强!这些天一直发着高烧居然没死。木筏扎好之后,小查尔斯就不得不离开他了。他趁大伙去海边放木筏的空当,把老霍拖到了一汪泉水边,把之前偷偷准备的那些吃的都堆放在他身边。然后告诉老霍,他一旦到了古巴岛上脱身之后,马上想办法弄条小船来救他,让他一定要撑住!
望着这个善良的孩子,老霍凄凉地笑了。他艰难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示意小查尔斯打开它。
解开紧扎的袋口之后,小查尔斯从里面掏出了一只烟斗,还有一把金银币,总共是3英镑16先令。
老霍要小查尔斯把钱藏在身上。顿了顿,又指指那个烟斗,也要他带上。小查尔斯犹豫了一下,谁都知道这东西是老和泥哥的命根子,可最后他还是把烟斗揣了起来。等到了古巴岛上,他还要设法弄条船再雇几个人,这些可都得用钱哪。
就这样,小查尔斯离开霍尼戈去了海边。四个人不敢在白天下水,怕在海面上遇到西班牙人的巡逻艇。到了天黑才把木筏拖下海,用几块木片当船桨,艰难地朝古巴岛划去。
没想到,这次的厄运还有续集呢。快到凌晨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骤然而至!没撑上几个回合,用藤草捆扎的木筏就解体了,四个人绝望地惨叫着,落入黑夜里暴风巨浪中的大海!
小查尔斯也不知道那三位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但他还算幸运,死死抱住了木筏上的一根木头,在漆黑的海面上,一直被狂风暴雨和巨浪折磨到天将破晓。熬过了暴风雨后,幸运再度降临,一艘去往哈瓦那的贩鱼小船恰巧经过,把他救了起来。
小查尔斯拿出两英镑来感谢船主,在哈瓦那下船后,就进城躲了起来。他怕被人查出身份,不敢住旅馆,就跑到偏僻的城郊,租了间很便宜的小屋住了下来。他想尽快弄一条船,好去无名小岛上解救老霍尼戈。
他每天都出去打听租船和雇人的事儿,结果船的事儿刚有了点眉目,却忽然听到哈瓦那封港的消息!这下完了!别说救老霍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离开了。
昨天傍晚他走到拉蓬塔堡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坐在水泥墙垛上的一个人有点眼熟。可当时那几个人坐的地方有落日的光照,小查尔斯看不清楚。他停下脚步刚想仔细辨认一下,就见那个人扭过头来望向自己。小查尔斯怕惹上麻烦,吓得赶忙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昨晚他终于决定了,哈瓦那湾既然出不去,那自己就从陆路去“马坦萨斯”那边吧。到了那边,再想办法买条小船去救老霍。可他现在身上几乎没钱了,就打算把老霍的烟斗卖掉筹钱。
结果,今天在烟草街上的那个商店卖烟斗的时候,店主欺他年幼,欺他是外地人,又欺他是个黑白混血的穆拉托人,就想以60比索强买下这只烟斗!小查尔斯当然不干了,他虽然不懂这东西的价值,但他可是听说过,当年老德克大叔半真半假地出过130镑要买这只烟斗,老霍都撇撇嘴说德克大叔不识货呢!这个老板居然想15英镑就买走?再缺钱也没有这么卖东西的啊?
老板眼见这便宜是占不到了,恼羞成怒之下,就喊来了街上巡逻的黄狗皮,愣说这只珍贵的古董烟斗肯定是这个穆拉托人偷的!后面的事,荣兵就都知道了。
听了小查尔斯的讲述,老德克帮的人都很震惊!大伙可都是受过老霍尼戈恩惠的呀,听到了他的遭遇,几个人都急得不行!
唐娜姐见状马上看了看表,果断地说:“德少,辛苦你再跑一趟总督府,就说你有急事现在就得出港!请他无论如何都要通融一下,赶快开一个通行证给你!”
德少答应了一声就飞身跑出了旅馆。
晚九点,前面领航的“干爆它”用旗语发出命令,让海湾两边的堡垒放下水中的铜链,“雅玛蝶”刚刚驶过了封锁线,一声炮响,身后的哈瓦那就闭城落锁,又对荣兵关上了它的大门。
6月10日黄昏,龙德帮的一群人在落日的余晖中登上了一座陌生的小岛,朝岛上的一处水泉边跑去。
钻出一片遮天蔽日的扇叶葵,走在最前面的老德克猛地停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头来闭上了眼睛……脸上扭曲的线条表明,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看一眼水泉边上的景象了!
跟在后面荣兵明白了,可人类那难以克制的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探头朝那边望了一眼……只有两秒钟!他立刻就紧紧地闭上眼睛也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和老德克一模一样了。
那位曾经威震整个美洲的飞帮帮主,那位老是叨咕着“War never change”的拿骚之王,那个被荣兵戏称为“和泥哥”的老好人,正以极其扭曲痛苦的姿势侧躺在泉水边,右臂伸得老长,似乎是想从泉水中抓起什么,他的头就枕在这条胳膊上。
老和泥哥浑身上下都被一大团恐怖的黑雾笼罩着,那是密集得让人浑身发麻的数不清的蚊蝇!它们正在兴奋地享用着难得一见的“海盗之王大餐”。
星光下,“本杰明•霍尼戈”被装在洁白的亚麻布袋里,静静地躺在“天使号”的甲板上。他的全身上下都被清洗干净了,换上了一套老德克的衣裤,外罩着一件海军的毛呢大衣。装在布袋里陪伴他的,是老德克的水手刀和两把长管手枪。
老德克蹲在甲板上,最后一次拍了拍这位老友已是骨瘦如柴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老伙计,你歇着吧。那边也不寂寞,好多老朋友呢,尤其是对你忠心耿耿的萨奇。我再讨厌那家伙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混帐的世界上,能够对一位导师忠诚了二十多年的海盗,萨奇是唯一的一个。走吧老伙计,前头等着我。我走的时候,也让罗宾带着孩子们把我送到这儿来,和你们作伴……”
看到老德克又从怀中掏出了那只烟斗,荣兵忙上前一步劝阻道:“大叔,这个就别……你还是留着当个念想吧。”
老德克抬起头来,望着他笑了笑:“你看他,这辈子劫掠过的金银都能堆成山了,到头来,走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人哪,都会有点不想割舍的,这东西是本杰明的命根子,还是陪着他吧。”
众人垂首肃立,目送这位海岸兄弟会的最后一代总盟主,这位仁义正直的老和泥哥,从船舷边“扑嗵”一声落入了黑夜中的大海,从此消失在这片他曾经叱咤风云二十余载的加勒比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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