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牙山雾气缭绕,今日虽不曾下雨落冰,但这些雾气却叫人难以认清方寸内的事物,眼前渺渺茫茫,好似天上垂落的纱帘。
白沐雪领着狸吾来到山腰的药庐外,让他将小麒安置进屋中一张软塌上。
这古怪的雾气甚至漫入了药庐,狸吾低头看着脚边缭绕的青烟,再看眼前躬下身子整理软塌的清冷背影。
一瞬间,他觉得白沐雪被融进了这片浓雾中,快要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徒然发紧,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眼前是她茫然不解的面容。
她看着他,眼里含笑:“这是干什么?”
狸吾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周身募地涌来巨大的不安和惶恐。他略糙的掌心滑过细腻的腕部,将她的小手握进掌中,静静地搁在胸前。
“你会不会离开我?”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只觉得不问便会不安心。
白沐雪被他这一句话问得敛起笑容,那双含情的眼沉了下去,有些躲闪。可即便是如此轻微的神态,也被狸吾锁进了瞳里。
心头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有些慌张:“你要离开我?是因为之前的事生气吗?还是因为花绫临?”
皆非。
无奈,白沐雪却不能与他告知,心下斟酌后选择欺近了他,将自己投向宽厚的怀中,耳边是他一声声狂乱的心跳。
“哪个说会离开你了,瞎猜。”
她离他这么近,鼻下嗅到的是姑娘发间的清香,他满心欢喜地松开她那只细腕,改去拥她。
可这一身的寒凉瞬间令他敛了神色,狸吾拉开彼此的距离,皱紧了眉头开始细细瞧她,从上到下一寸不落。
“你……看什么呢?”她被看得不自在,不由得开始躲闪。
狸吾不肯放过,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温柔又怜爱,问道:“你病了?”
由是今晨没有梳妆打扮,憔悴面色才会被他看出来了,眼下若是称自己无病他应当不会相信,兴许还会胡思乱想。
“是呀,病得不轻,被你气的。”她唇角一衔,有些嗔怪。
狸吾一时哑言,低下头去思索,将她的抱怨与金隐城的事联系到了一起,内疚油然而生,如此也就信了她这话。
“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瞒你了,保证。”他抚她面颊,神色之中的担忧渐渐添上一层严肃之态,他道得认真。
白沐雪心虚地点点头,现在换她哄骗他了……
“那你原谅我了吗?关于……金隐城的事?”他一脸愧疚。
“等你将万花瑶台拿到手,我便原谅你。”
意外听到这样的答复,狸吾不禁睁眼撑眉打量着她,面色疑惑起来。
她嫣然一笑从身前离开,回到软榻边,取来湿润的棉布将榻上的孩子细细擦拭,孩子脸色微青没有大碍。
白沐雪怅然叹息,暗暗考量,若是命运无法改变,自己终是要离他而去的,待到那时他是不是又要过上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日子呢?
一想到梅婆婆也离去了,她就心疼狸吾,或许最好的补偿便是助他回到万花族,那千万岛屿都该物归原主。
到时,便不能有人再欺负他。
“记住,活着回来,否则我就不原谅你。”
白沐雪低着头,不让狸吾瞧见她的表情,手边忙着为小麒拣药,嘴边淡淡地补了这句话。
狸吾眼中全是她的身影,与翻涌而出的欢然融到一处,大着胆子问:“那到时候你可愿意与我……”
“我可是养尊处优的千金之躯,你不拿万贯家财半壁山海哪里娶得到我。”她有意打断狸吾的话,不知怎么会开始惧怕他的承诺。
狸吾一时怔住,突然笑了。
她也笑,亦真亦假跟着笑。
﹉
万花瑶台,穹顶千里红霞。
主楼位于瑶台最深处,楼阁直上九层,金顶石壁沉浸在霞光之内耀眼夺目,轩昂壮丽。
九层上,那凌空高耸的朱红扶栏站立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因伤痛而时不时粗喘着气息,可即便如此,他浑身亦是散发着耀武扬威的光芒。
铁鼠站在他身后,眉目忧虑,方才的劝导对狂傲自大的鬼舜而言,应是无效的。
眺望瑶台风光无限,碧瓦高墙,珍鸟异兽,海中那簇簇永生金花,无一不为珍品宝物,属实让他寸土都无法忍让。
铁鼠上前一步,再言:“他这次是有备而来,您还是不要与他硬碰硬为好。”
“你觉得我会怕他?一个有人生没人养的泼皮小子还需要我躲起来,笑话!”
话落,鬼舜抬手狠狠砸向扶栏,却落了空,他眉头紧锁低头往手上看去,断掌难愈。
忆起荒漠对战那幕,木元趁乱下杀手,鬼舜仍旧心有余悸,皮肉上似乎还能感受得到红绳铜铃刺痛的束缚。
见他盯着自己的断手神色愤然,铁鼠知道他的不甘,但那灭妖师既有心杀他一次,便还会有无数次,再加上狸吾随时可能来寻仇,鬼舜的处境确实危险。
“如今您身负重伤,倘若狸吾真闯进来,您未必打得过他。”铁鼠平静道。
扶栏雕木被重重拍下,发出‘嘭’的一声钝响,鬼舜指着眼前一脸平和的面容,怒其不争。
铁鼠不惧责备,一字一句道:“我从姑蜀镇离开的时候,狸吾已是手不释卷研习他外祖父留下的书卷了,父亲,您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鬼舜不回,只一记冷哼便从外廊离开,气愤地往屋里走去,坐在一张黑漆长椅上。
铁鼠跟在后头也进了屋,停在父亲跟前,僵直而立,缓缓再道:“他血脉之中本就留有灭妖师的强大灵力,若学成那宅中万卷咒法书册,再加上体内的血莲芯,父亲,您可知这全都是圣灵之气……您就,当真不怕?”
鬼舜抬了抬眼睛,不算镇定,他没法回复,只好转过脸去,一声一声地泄着怒焰。
“我绝非助长他人的气焰,只是希望父亲您千万别低估了狸吾,保命要紧。”
铁鼠的苦口婆心几乎就要动摇鬼舜,他甚至已经看到父亲张口应答出那声‘好’,可话音未出就被屋外一声拜见终止了。
来人正是管辖瑶台中七百花岛的老前辈松奎,亦是狸吾父亲在位时的得力干将。
见是他来了,铁鼠也不再作声,径自退到鬼舜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