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偏院，可见里边阴暗潮湿，摆设简陋破旧，且四处都散发着一股暗暗的苦药味儿。江夫人做姑娘时便在这偏院里住了有十多年，她知晓里间便是母亲的卧室，便快了众人三两步走了进去。
卧室里一张老旧的红木睡榻上卧着一位枯瘦如柴的老夫人，她稀发苍白，面色蜡黄，原本紧紧闭着的双目在听得江夫人喊了一声母亲后缓缓睁了开来，老夫人眼睛黯淡无神，迷茫中带着些许疑惑。
“母亲……”江夫人哽咽，颤颤地又喊了一声。
终究是母女情深，老夫人听出了自家闺女的声音，灰蒙蒙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她张口极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发出来的却只有微弱的气息声。
江夫人轻轻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老夫人的手就像一把枯老的树枝，仿佛稍稍用一点力气就能将其折断了。上回见母亲还是五年之前，那会母亲身子骨还十分硬朗，还能抱一抱周怀集的孙儿说说笑笑，不过数年未见，母亲就病成了床榻上这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模样。
“母亲，女儿回来看您了！”江夫人心里悲痛，伏在她老母亲身上痛哭，道：“女儿不孝，没能尽孝道让您享齐人之福啊！”
阿娘哭得伤心，江云辞在一旁也跟着落泪，她的这位外祖母一生实在命苦。老夫人年幼时便无了父母，少女时又被哥嫂卖入周家成了周老太爷的小妾，此后虽生了女儿周怀瑾，但因不善争宠母女二人备受冷落，且迫于正室淫威，吃穿用度时常紧缺，不得已老夫人日夜挑灯为他人刺绣这才勉强度日。
后来女儿长大了远嫁汴梁城江家，老夫人愈加地孤苦伶仃了。
老夫人病入膏肓，浑身动弹不得，临死前想要碰一碰自己女儿却也不能了，唯有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表明了自己的痛苦和难过。
江夫人呜呜哭着，周怀集夫人看不过去了便说道：“妹妹一路舟车劳顿，可别再哭伤了身子了！云姐儿快将你阿娘扶起来，你外祖母病重，受不得刺激。”
江云辞揩揩眼泪，明白眼下阿娘和外祖母的身子更要紧些，便搀扶道：“阿娘，舅母说的没错，外祖母病危受不得旁人刺激，咱都围在这也不利于外祖母静养。不若先安顿下来，阿娘休息好了再与外祖母说说话，外祖母见着阿娘精神好了，心里也必定和和美美的。”
也只有江云辞的话能教江夫人听进心里去，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女儿，临了了总不能还让老人家不省心，如此想着江夫人便任由江云辞将自己搀扶起来。
江家是远客，偏院也实在太过陈旧不宜居住，周怀集便吩咐下人在正院一隅为江家备上了两间客房，江流影等人过去时下人们才将房间打扫出来，随后又有仆从将江家所携包袱搬了进来。
江云辞见客房虽摆设简单、古朴老旧，倒也窗明几净，比偏院实在好上太多了。周怀集怕江夫人多想，便解释系老夫人不愿往正院这边住的，江夫人却有些不领情，只背后说道：“老夫人都病入膏肓了，他若执意要老人家搬到这边来哪有搬不动的？有钱的妹夫来了就往这边安排，他这是做给谁看呢？”
“岳母病重的这些时日，舅兄也不少操劳，”江流影怕她胡来，劝道：“且说自你出嫁的这么些年，舅嫂嫂也帮衬着岳母的吃穿用度，叫咱们省了不少心，咱们也担待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江夫人闻言只瞪了夫君一眼，感情那病入膏肓的不是他老母亲以至于无法感同身受？但细想夫君所说也不无道理，周怀集夫妻待老夫人虽不至于事必躬亲，但吃穿用度该帮衬的一样不少，他们能如此对待父亲的一个不得宠的妾室，也实在难得了。也正是如此，江夫人才忍下了心中不快，不至于闹将起来。
“只可怜了我那老母亲，虽生了我，却没跟我过上一天的好日子，这一辈子也更没享过什么福！”说着，江夫人又伤心起来，拿帕子不停地揩着眼泪，道：“但凡我是个男儿身，亦或是有几个能耐，也不至于叫她受这么多苦了！”
“阿娘能替外祖母着想，外祖母心中若知晓定会十分宽慰，但外祖母也只有您一个女儿，想必也希望您一辈子都要好好的。”江云辞瞧江夫人实在伤心欲绝，怕她伤了身子，便轻拍她的背柔声道：“阿娘可要保重身体，勿要叫外祖母担忧了才是。”
“云姐儿说的对，夫人务必振作起来，不能让岳母再为夫人担心了！”江流影附和道：“眼下岳母如此病重，咱们既来了免不了要去伺候她老人家，夫人可得养足精神！”
经江流影父女二人一番劝说，江夫人这才慢慢止住了眼泪，强打起精神，道：“对，我不能哭，我得养好了精气神才能伺候她老人家！”
江夫人心绪好转，江云辞才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又说道：“多年未见，只不知外祖母为何突然就病重了……”
“方才我已问过你舅父了，”江流影叹了口气，说道：“说是大夫诊断，你外祖母的病因乃是积劳成疾，加之年事已高，有气力稍减、萧条病骥之象也是人之常态。”
江流影看了看夫人，见她面又露哀伤之色，便又忙忙说道：“常言道‘生老病死，时至则行’，既不能左右生死，咱们做后辈的便只能趁着你外祖母还在世，好好伺候她老人家罢！”
江云辞连连点头称是，一旁的江夫人却是无话。
是夜，奔波了数日的江流影夫妇皆已入睡，江云辞认床，在榻上翻来覆去却如何也睡不着了。五月的风吹拂着窗外的竹林沙沙响着，竹影落在窗户上，像极了水中荇草轻微晃动。
又将是个难眠之夜了，江云辞喃喃微叹，起身披了长衣步出了房门。这虔州周家与汴梁江家不同，周家好广植松竹柏一类表清高之物，故而院子里一派青森森的，目光所及处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江云辞步入院中，正看着天上月光透过丛树缝隙投在地上的斑驳，却恍恍惚惚听见树林山石后方传来一男一女窸窸窣窣说话声。江云辞不由懊恼，心思自个儿怎么总是碰见别人在说悄悄话。为了不惹麻烦，江云辞打算原路走回去，不想说话那名男子从山石后走了出来，此刻若回去势必会被看见的，江云辞下意识闪进了一座山石后。
却见那男子慌慌张张走在前头，后头一名女子追上来拉住了他宽袖，哀求道：“周公子，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呀！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亲骨肉！”
谁知那名男子衣袖一甩，女子猝不及防被他甩倒在地，男子满脸嫌恶，拍了拍被她碰过的地方，道：“当初是你自愿上本公子的床，本公子可没强逼你，如今珠胎暗结你个贱人倒赖上本公子来了？”
“当初若非公子你勾引我，我又怎会犯此糊涂？”那名女子哭哭啼啼说道：“当日公子与我承诺，我若从了公子，日后必娶我为妻，如今不过数月，公子难道都忘了吗？”
“娶你？笑话！”男子望着地上的女子，鄙夷一笑，不屑道：“你也不瞧瞧我周蒙远是什么人家公子，你一个破落户的姑娘也配入我周家的门？”
山石后的江云辞听见男子自报姓名，再一看那人模样，果真是她表兄周蒙远。听这二人一番私谈，想来是周蒙远在外惹了风流债，如今女方怀了他骨肉找上门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