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n恨。
那个男人19岁就稀里糊涂当了他的爸爸,然而终其一生,都没有尽到过当爸爸的责任。
Ben从记事起,这男人就没有清醒过,一直在喝酒,喝多了就发疯,砸东西,狂喊,骂人,还有,暴力。
最多的,是对Ben施暴。
Ben的妈妈初为人母时,也只有16岁,还是个少女,意外地当了妈。初初男友酗酒施暴发疯时,她还护着Ben,带着他逃离,求助警察和社会机构,帮助男友戒酒。
她努力过,然而没有结果,一无所获。后来,她似乎麻木了,眼神呆滞地看着男友酒后对儿子施暴,目光空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Ben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的,就算穿着白色,也是黄黄的,还总有着那么一股子味儿。
他的学校是公立学校,虽然大家都是来自于差不多的工薪家庭,但是家长们都会把孩子们打理得尽量整洁。
只有Ben除外。
孩子们欺负他欺负得肆无忌惮,因为,他的爸爸妈妈看起来也不怎么在乎他嘛。
Ben报过几次警,那个白人警察叫Jack,看起来友善,他注意到了Ben身上的伤痕,并且质疑过是否仅仅是孩子们的校园霸凌,因为这种伤痕看起来不像是孩童做的。
Jack把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给了Ben,叮嘱他如果需要帮助,可以第一时间打给他,无论什么时候。
Ben一次都没有打过,一次都没有,他仿佛一点儿都不会相信好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有人会无私的帮助自己脱离泥沼。
因为,从出生起,他就没有幸运过。
还有,脆弱的自尊心,跌落泥潭也不想示弱。
没有人告诉他,这不是示弱,这仅仅是一个孩子的求饶,他应得的权利。
Ben纵火那年刚好14岁,刚好到了接受刑责的年纪,再小一点,就不会有案底了。但,也是因为年纪小,法官仅仅判了社会服务令。
那天放学后,Ben偷偷藏在了学校一楼的女厕所里。等大家都离校后,保安巡查学校的时候,他巧妙地藏在了厕所门后面的三角区。保安巡查本就马虎,压根没听见什么声音,让Ben钻了空子,偷偷摸摸地留了下来。
保安走了之后,他用之前准备好的打火机点燃了女厕所里的垃圾桶,浓烟四起。
后来,就是报警、判罚、退学。
没人知道,他原本是准备烧死自己的,可烟雾太呛人,呛得他眼睛痛,嗓子痛,胸腔也痛,最后一刻,痛得他终究逃了出去。
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在女厕所点火。
相对于施暴的爸爸,他反而更恨袖手旁观的妈妈,为什么不带我离开?为什么不能保护我却又生下我?
这种情绪让Ben痛恨所有女性。
讽刺的是,他又渴望做个女性,他是跨性别者,性取向是男性。
这种复杂让他头晕目眩。
12岁时,他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是男孩子,并且渴望做一名女性。
他痛恨自己的选择,深夜自残,割伤手腕以此来惩罚自己,然而,一切,并没有任何改变。
他要在女厕所完成这最后的祭祀,不管是因为自己想要做个女孩子,还是厌恶女性,总之这场所最合适不过了。
然而,却没成。
Jack把他从家中押到警车上时,不停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嗓音沙哑。
一如现在,此时此刻。
Jack和闫弗追踪Ben到了皮克顿,他正准备在此用渡船把自己和车运到北岛,逃到奥克兰,再坐飞机出国。
他没想到,通缉令来得这么快。
逃不掉了。
他被堵在盘山沿海的公路边,转弯处,一边是山峰,一边是悬崖与海。
Ben把车停到路边,从车里出来,往悬崖下面望了望,又抬头看远方海天一色。
该死的美。
海岸线边立着几幢硕大的黑色礁石柱。
在风的肆虐下,打着哨儿声,呼喊着,狂喊,没有表情,像一群默然的门徒。
Jack拿着扩音器还在问: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嗓子干哑。
风薅着他的头发,白发多了好多,他老了,眼前曾经那个14岁的少年也高大了许多,虽然依然瘦弱。
10年可以改变好多,可是看起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就像Ben依然紧抿的唇线,依然一言不发,从不解释。
我才不需要别人了解我。
Jack心底生悔恨,如果10年前他当初再问一次,再了解一次,会不会就此改变此时此刻的情形。
他不禁用扩音器问:“旅馆的火是你放的吗?”
Ben一言不发,笑了。他回想起,当日见过什方后,焦灼布满了他整个胸腔,像一团火。
他得让这火烧出去,一如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这感觉一模一样。
他又突然想起自己的爸爸,他16岁那年失踪的爸爸,其实被他埋在家里的后院。
那天放学回家,他推开门,看到倒在一堆呕吐物里,已经僵硬的爸爸。
不知是怎么想的,他推开门,连警都没报,直接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埋了他。
瘦弱的少年埋头挖土,汗湿透了,心底里却生出一丝喜悦。
终于结束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打我了。
过了两天,Ben若无其事地去警察局找到Jack报案,父亲失踪。
他的母亲,好像知道真相,又好像不知道。她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在Ben面前提过他的父亲,只是有时候会一边抽烟,一边望向院子发呆。
他才不在乎她是否知道真相,活该。
“真的是你杀的吗?真的是你吗?”
风太大了,吹得Jack眼睛流出泪来。
他忍不住问Ben是否真的杀了吴卓昇。
闫弗侧过头来盯着Jack,心道,Ben现在的情绪太不稳定了,怎么可以在对峙时刻问这种问题,大忌,会导致嫌犯情绪波动,做出极端的反应。
闫弗用眼神暗示Jack,让他停止。可他好像没看到闫弗,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Ben细弱的手臂上,青紫色血管在劲风中悸动,他一言不发,倒退着往后走,身后便是悬崖。
闫弗惊了,他挥手示意包围圈减慢速度,抢过Jack的扩音器,声线平稳:“冷静一下,我们谈谈。”
就在此时,警车群的外围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一辆白色汽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人,穿着黑色中式唐装。
吴卓杰张牙舞爪地冲了上来,两个离他最近的警察手疾眼快地抱着了他。
“你这个杀人犯!把我哥哥还回来!杀人偿命!杀人偿命!”吴卓杰眼睛漆黑,死死地盯着Ben,怒吼到。
Ben终于开口了,他嘴角淡笑,看着吴卓杰,手臂张开,作出飞翔状,脚步已经退至崖边。
“没有人可以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他望着吴卓杰那张与吴卓昇一模一样的脸,仿佛在喃喃自语。
Ben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淌到了颌边,又钻进了衣领。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浅蓝色牛仔裤,打理得井井有条,再不似童年时的邋遢模样。
胳膊上的青紫色血管,在此刻仿佛膨胀了起来,为他鼓着劲,像旗帜。
他睁开眼,眼球通红,那里面似有阎罗恶煞,瞪着吴卓杰:“你这混蛋!狗娘养的贱人!”
Ben仰了下去,仿佛一件没人要的破衣服,投入了海里。
大家都惊呼了起来,涌到悬崖边往下看。
新西兰已经入秋了,悬崖峭壁上的草都已经枯了,密密丛丛,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插满石壁。
如同Ben留给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去寻他,我们在地狱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