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颜手捂着胸口,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疼,苍白的脸映照早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更加地憔悴枯槁。可怜的小公主,你有何罪,要幼失亲娘,你又有何错,要去背负这后宫争宠的血腥纷争。
“迎香,你可能给钱嬷嬷传个信儿,我想见见小公主。”张朝颜缓缓地说道。如果说这世上,彦卿是她不忍舍弃的牵挂,那么小公主清妧就是让她难以释怀的愧疚了。
迎香愣了一下,才说道:“钱嬷嬷这两日怕是来不了了吧,小公主病着呢,钱嬷嬷怎么能离开呢。”说着,看着张朝颜失落的样子,终究还是松了口,“娘娘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等去御膳房的时候,奴婢给娘娘传个话儿吧。”
尚膳监的主事太监冯全是钱贵女的对食,钱贵女利用这一层关系,几年来赠衣送药,一直没有忘了她这个旧主,算是她在宫中唯一可以信赖,亦是深感欣慰的认了。张朝颜不由得点了点头,自己就在床上躺了下来。
接到冯全传话的钱贵女,听说张朝颜要见小公主,倒吓了一跳,“怎么了?娘娘怎的突然要见小公主,是不是她有什么不好了?”
冯全皱眉道:“并未听说不好,只听说慈仁太后娘娘有懿旨,让张娘娘迁出鸾宫,迁往长宁宫静养。还说了,一应用度,比着妃子的份例给,从太后娘娘的份例里出就是了。”
“迁出鸾宫?”钱贵女也迷惑了,“用度按着妃子的给,这是好事儿啊。对了,是不是这里面还有别的什么隐情呢?张娘娘不好明说,所以想见见小公主。也不对啊,去了长宁宫,不是容易见着了吗?怎么这样着急着要小公主去鸾宫呢?”
“你也别瞎猜了,没的自己吓自己!”见钱贵女一脸恐慌的样子,冯全便说道,“就是悄悄儿地过去见一面的事儿,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依我,就去一下吧,顺便把你前儿给娘娘做的皮袄给带上。天还冷着呢,长宁宫那边也不见得都准备齐全了。”
也是,就算去了长宁宫,终究还是废后,谁能有多少宫人会小心贴意呢?钱贵女觉得有理,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冯全又叫住了她,笑道:“有外头新孝敬来的脂粉,叫做什么蝶妆粉,听说擦脸是极好的,明日我送来你用?”
钱贵女有些害羞,红了脸啐道:“女人家用的东西,你这么上心做什么!”
冯全笑了:“这不是你喜欢嘛,就替你留意上了。”钱贵女一个转身就走了。
琪瑞殿里,清妧歪躺在暖椅上,看妙英绣花。看见钱贵女进来,她忙坐了起来,叫了一声“钱嬷嬷”。
钱贵女原来是伺候张皇后的,张皇后被废以后,才来到十宫,伺候清妧。这钱贵女到十宫琪瑞殿的第一天,就是记下琪瑞殿里所有家什物品,以及御膳房送过来的膳食,然后就跑到慈仁宫,向慈仁太后哭诉清妧是如何地受委屈。
清妧再不得宠,她也是陈皇后所出,是皇帝嫡出的女儿,慈仁太后的长孙女。认真计较起来,也不是人人都可以随意欺负于她的。于是这一招,让一向势利的宫人以后都不敢克扣琪瑞殿的份例了。因而钱贵女虽然对清妧很严格,每天逼着她背《女四书》,做女红习音律,不让她跑出去玩儿,清妧也不敢找慈仁太后诉苦了,见了钱贵女也是格外的尊重。
钱贵女见清妧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倒有些好笑。挥挥手让妙英出去,自己也在暖椅上坐了,然后摸摸清妧的额头,问道:“公主今日觉得怎么样呢?昨晚我看你睡得也还安稳,没有做噩梦罢?”
清妧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嬷嬷的话,昨晚睡得很好,没有做梦。兰秀一直睡在外面,嬷嬷若是不信,可以问她。”
钱贵女笑了:“傻公主,什么事情都好撒谎,难道生病也撒谎不成?”说着,又去摸她的头发,笑道,“再过得一年,就该给公主挽髻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
挽髻?清妧呆了呆,是啊,转眼又过了三年了,三年前,张皇后也是这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含笑说道:“等公主及笄之时,我来给你梳头,挽一个漂漂亮亮的牡丹髻。”
可是如今,自己即将成人,而张娘娘却早已被废。如今在鸾宫之中,也不知道好不好了。她有些无趣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应钱贵女的话。
钱贵女似乎看穿了清妧的心事,小声说道:“告诉公主一个喜讯,慈仁太后娘娘下旨,要将张娘娘迁出鸾宫,迁往长宁宫静养呢。”
“真的?”清妧眼睛一亮,忙拉了钱贵女的手,欣喜地问道:“母后可以从鸾宫出来了么?那以后我能不能去长宁宫看她呢?”
“嘘!”钱贵女将手指放在唇间,然后瞪了清妧一眼,“公主刚才管张娘娘叫什么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如今你的母后是住在坤宁宫里的皇后娘娘,不是张娘娘了!记住,只有住在坤宁宫里的娘娘,才能是你的母后,知道了?”
清妧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她才不想管住在坤宁宫的那个人叫母后呢。她没有母后,她的母后早就殁了。她愿意管张废后叫母后,那是因为她对她,是真的好。因此她撇开了钱嬷嬷,跑到窗前,眼睛看着窗外,开始王顾左右而言他了。
“嬷嬷,你快看,怎么这个时候下起雪来了?兰秀,兰秀,你出去给二门外的小公公说一下,明儿一早不要把雪都扫尽了,留些儿我们堆雪人儿玩可好?”
钱贵女有些哭笑不得,清妧就是这样,虽然是公主,但是好像她从来不敢反抗哪一个人的。她若是不满了,就这样装作没听见,没看见,自顾自做事情。
所以钱贵女故意叹了口气,低低地惋惜道:“既然公主不想听,那就算了,本来我还想着晚上陪公主过去看看呢。张娘娘极是想念公主,使人带了信儿过来呢。没想到公主倒不惦记着娘娘了,这……”
钱贵女话未说完,清妧已经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又惊又喜地问道:“嬷嬷,你要带我去看张娘娘?你真的带我去看张娘娘?”
三年了,每次清妧看见钱贵女在偷偷地攒起茶果,做裘皮夹袄,清妧就知道,钱贵女又要去看张废后了。她也曾几次三番央求钱贵女带她一起去,只是钱贵女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是万一让人发现了,那就糟了,不仅清妧要受罚,只怕连张废后也逃不脱惩戒。钱嬷嬷解释的次数多了,清妧知道无望,只好悻悻地作罢了。
不想今天钱贵女居然主动提出要带自己去看望张废后,清妧喜不自禁,又担心地问道:“嬷嬷,那要是万一给人撞见了,可要不要紧?”
钱贵女笑道:“公主放心,以前不带着公主一起去,是为着张娘娘被贬,这宫里人势利。不说娘娘得宠的时候,宽厚待下,只说落毛凤凰不如鸡,人人都要踩上一脚,我这才害怕,不敢带小公主去看望张娘娘。如今慈仁太后娘娘下了旨,要张娘娘迁出鸾宫,去长宁宫了。这宫里的人见有太后娘娘护着张娘娘,便也不好生事了不是?”
清妧眉开眼笑,喜不自禁,一把拉住端了茶进来的兰秀,让她帮自己去选衣服,又嚷嚷着要钱嬷嬷帮她梳一个漂亮的发髻,要让张娘娘看到她好好的。
钱嬷嬷口中应着,眼中却不知不觉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