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颜把同心结抓在手里，贴在脸上，泪便如泉涌的一般，怎么也止不住了。彦卿，不是让你回去了吗？不是你爹娘寄了信来，说已经为你定下了亲事，让你回去成亲了吗？你如今让人把这个同心结还给我，是不是告诉我，你我今生缘断情了了？
“娘娘写几个字给我吧，那个人还痴痴地等在白云观内，要等娘娘的一纸平安，才肯离京回乡呢！”惜莲的话惊动了张朝颜，她蓦然抬头看她，不敢相信你。
“姐姐是说，彦……他……又来京城了？不是说他回乡成亲去了吗？他……他什么时候又来的？”
惜莲的眼神骤然黯淡了下来，迟疑了片刻，有些冷淡地说道：“就在新婚那夜，他扔下在洞房里等着他的新妇，和合家的亲友族人，赶赴京城。只因为听说了娘娘莫名被废，他便心急如焚。”
张朝颜看着同心结，痴痴地自语道：“彦卿，你这又是何苦，你何苦……误了别人家的女儿，却让我怎生消受得起你这份深情。”说着，朝后面看了看，见迎香还未出来，便打开发髻，在惜莲疑惑的眼神中，从发髻里取出一小片布帛，递于惜莲。
“烦姐姐将此物还他，就说朝颜已误他今生，不敢再误他来生了。姐姐有朝一日，若是能见到彦卿的新妇，请姐姐代我向她谢罪。就说朝颜愧对于她，愿以残生，保佑她和彦卿，夫妻恩爱，琴瑟合鸣。”
彦卿的新妇？惜莲微微弯了一下嘴角，然后接过张朝颜递来的布帛。小心展开看时，竟是彦卿的小像，手持画笔沉吟的模样，栩栩如生。
见惜莲看着小影发呆，张朝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他当日辞别之时，我让他画下的小影。原想留着，做个念心儿，不想彦卿……烦姐姐带去还了他罢，就说我听闻他喜结良缘，甚是高兴，他年若得麟儿，休忘了唤我一声表姑！”
说着，又是泪如雨下。惨淡之态，令惜莲不忍目睹，然低头沉思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转了身，将小影贴身藏好了，这才安慰道：“娘娘放心，娘娘所托之事，奴婢不敢有半分懈怠。还请娘娘也善加保重，不要辜负那人的心意才好。”
张朝颜点头道：“多谢姐姐提醒，我自会好好的。在这鸾宫之中，尚能得存一息，岂有去了长宁宫，反而不好的道理呢。”
惜莲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递给张朝颜：“这是少卿所赠之药，娘娘只需用水化开服下，便可安神宁心，不受梦魇之苦了。”
“少卿？”张朝颜喃喃语道，“怎么少卿也来了这京中么？”
少卿，记得他离乡的时候，尚未启蒙，发束总角，布履上尤绣虎头。如今屈指算来，这已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怎么他竟然也来了京城？是兄弟情深，随彦卿而来的么？还是柯家姨娘、姨夫，让他来劝彦卿回乡的呢？
彦卿，朝颜愧对于你啊！当年你家前来提亲，家中爹娘以我为奇货，不肯轻许，你为此四处求师学艺，期望能有一技之长，得以坦腹东床。不想朝廷一纸选妃诏书，爹娘将我献上天阙，我竟然未敢有丝毫异议。你我就此劳燕分飞，缘断今生。
彦卿，你不怪我无情无义么？你不怪我贪慕荣华么？你不怪我牵累与你么？你不怪我让你成了爹娘面前的不孝之人么？
想到这里，张朝颜深深地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竟然静静地绽放出一丝明媚的笑容，她捏着纸包，朝惜莲温和地点了点头：“多谢姐姐费心了，也替我谢谢少卿。请姑娘回去告诉他们兄弟，就说朝颜定然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一霎那的感觉，让惜莲觉得张朝颜的笑容里似乎有一种让人心惊的决绝。可是就在她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迎香扎煞着双手出来了，歉意地说道：“娘娘，这里没有暖桶，傍晚时分小公公送来的水早就冷了，只怕姐姐喝不得。”
见张朝颜万分羞愧的样子，惜莲忙说道：“娘娘不用忙了，我们还要去回太后娘娘的话，这就走了，不打扰娘娘了。”说着，又对迎香说道，“你赶紧帮娘娘收拾一下贴身的物品罢，明日等太医院的太医来诊过脉，娘娘就可迁往长宁宫了。”
迎香忙曲膝应了，张朝颜也在一旁殷勤致谢，倒令惜莲颇为不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她，只能步履迟疑地离开了鸾宫。
在迎香的搀扶下，张朝颜步趋亦趋，将惜莲送出了大门。看着她和玉景两个离去，这才让迎香关了门，一起回了殿内。
走进里间歇卧之处，迎香笑逐颜开：“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在这鸾宫住了快两年了，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真是谢天谢地！往后有太后娘娘给你做主，想来万岁爷也不会怎么样地来难为娘娘了。”
“是么？”张朝颜淡淡一笑，她还怕他为难么？其实，从陈皇后薨了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明白了，宠冠后宫也罢，母仪天下也好，那都不过是他祭天法坛上供奉牺牲的器皿。而自己，就是那巧夺天工的器皿上，被精心装饰过的那苍白的牺牲。
抬头环顾这四周，不能不感慨岁月的流逝。好像依然是位居中宫的时候，她率妃嫔命妇，亲桑伺蚕；身着皇帝为她特制的宽袖道袍，像个巫婆一样任人摆布。
好像依然是那一年的暮春，红杏枝头早已绿叶成荫，御花园的浮香亭内，她苦苦劝说彦卿回乡，娶妻生子，科考入仕。
“少卿已经不在家乡了，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如今姨娘、姨夫面前，就你一人，你如何好一直留在这宫中。你看我如今位居中宫，母仪天下，不是很好吗？你就放心回去吧！”
可是彦卿只是不信，细细地打量着她，问她不要皇帝封赏家中父母是怎么回事？问她亲桑被雨淋透是怎么回事？问她误食紫灵芝险些丧命又是怎么回事？
张朝颜缓缓地抬起手来，拭着腮边的泪水，彦卿，我的心事，瞒得了谁也瞒不了你啊。可是，你留在宫中，又有何用？怎的如此不听人劝，既然已经回去了，既然已经定了亲了，如何好扔下你的新妇，又来这京城，可不是误了人家的好女儿么。
我活着，终究是你的牵累，不仅牵累你，牵累姨娘、姨夫，如今连你的新妇，都受我的牵累。彦卿，这天下女人都向往的皇后娘娘，我也做过了，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除了你，除了你始终如一、不肯改了分毫的痴心，我真的再无牵挂了。
“迎香。”看着迎香欢快而忙碌的背影，张朝颜终是不忍坏了她的心情，便问道，“伺候小公主的钱嬷嬷有日子没来了吧？”
迎香随口答道：“宁嫔娘娘诞下了皇次子，前两日万岁爷在宫中赐宴。不想刺激了丽妃娘娘，先是跑去永和宫中，说皇次子是她的孩子，要宁嫔娘娘还她。被人送走后，又瞅了一个空儿跑去十宫，堵在琪瑞殿的门口，说小公主害死了她的孩子，要小公主偿命。吓得小公主藏在钱嬷嬷的怀里，只是哭，还是皇后娘娘来了才让人将她送了回去。只是小公主被这一闹，着实是吓坏了，病的不轻，钱嬷嬷不敢擅离半步。听说前几日还回了皇后娘娘，要找个人来叫魂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