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那是什么?
啊,动来动去的。
啊——
身体里面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不断啃咬,一口一口吃下身体的肉,有如针刺,有如撕扯。
“你醒了?”
睁开迷糊的双眼,感觉这个世界都在摇晃。
海风发现又回到了小木屋。他躺在床上,鱼叉已经被取出,伤口也已经做了缝合。
旁边的陌生人正在清理医疗废弃物,一堆带血的棉花。看对方的穿着,应该不是自己的族人。
“你是梦里人?”
陌生人回答:“是的。”
对方说完,端着盆子出去了。
过了一会,陌生人又进来,递给海风一个杯子。
“这是椰子汁,你现在最好喝下去。”
海风伸手一挡,将杯子打翻在地。
陌生人捡起杯子。
“你的脾脏和肝脏被刺穿,虽然我给你做了缝合,但伤口会一直流血,你撑不了多久。我已经尽力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无意义的事情?”
陌生人没有回答,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沉默了一会。
陌生人说:“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在家中排行老二,在我八岁那年,父母发生了意外,留下兄弟两人。生活一下子变得困苦不堪,因为很穷,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供我读书,我大哥进了一家伐木场工作,他拼命赚钱,我也非常争气,通过自己的努力当上了大夫,总算是出活出了人样。我大哥终于卸下重担,很快他就结了婚,组建了新的家庭。因为他的工作地点不在王都,所以每个星期只有一天可以回家一趟。上个月六号,他的小孩过生日,他请假回家,并且准备了亲手制作的生日礼物。因为最近我的工作忙,不能给侄子庆祝生日,感觉非常愧疚,于是决定第二天一大早过去看望,然而等我到了那里,他们已经死了,一家三口……我的侄子因为窒息死亡,我的大嫂心脏被刺了一刀,而我的大哥……被刺了十七刀……血流了一地……”
……
“白天有个陌生人告诉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海人,问我想不想研习医术,我就想来看看,你们到底长什么样子。”
“现在你满意了吗?”
“以前就有人说,海人是低等的类人,凶残,愚昧,当我得知你们屠杀岩山岛村民的时候,我也非常愤怒,也曾疑惑,但当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确信了,海人就是一群野蛮的低等类人。”
“你们的思想更野蛮,自以为高等,这就是焚毁海之邦的理由吗?”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的是,我大哥没有做过那种事,可你们还是把他给杀了。”
“你的族人做了邪恶的事情,你们当然要承担代价。”
“你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吗?”
……
“那重要吗?”
“不重要吗?”
“我只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就够了。”
吉尔格勒组建了一支敢死队,阔阔鲁也是其中一员。饥饿让这些人狂暴,恐惧让他们拥有了更灵敏的嗅觉,使他们变得无所畏惧,他们迎着钢铁巨弩勇往直前,如同奔袭而来的猛兽,挥舞着利爪要将猎物撕个粉碎,他们在死亡和杀戮当中寻找灵魂的天堂。
仰望天空,阳光很美,美得让人落泪。
雪地人击破了孛脱灰军队的防守,登上了灌木岛。
“你很愤怒,你非常痛恨,你必须要发泄出来,但是你没办法惩罚伤害你的人,因为凶手将众人当成盾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无差别屠杀,直到杀光所有人,你的心灵才能得到慰藉。这是低等动物的思维模式,只有你们这种愚昧的族群才会做出这种野蛮的行为。”
“不要拿你的偏见来侮辱海人。”
“将一部分人的行为归罪到整个群体的身上,那是更大的偏见,你们海人确实如传言般愚昧。”
“……只是立场不同。”
“你的立场是什么?”
“族人。”
“的确,用这种方式划分立场,简单而粗暴。”
“不是这么简单,还有道德标准,价值观。”
“那么如果,你的道德标准和价值观与身边的人不同呢?”
早在袭击海之邦之前,阿日旺就主动与陈明辅见了面。
“我知道你非常讨厌我,但我还是决定和你见面。”
“既然知道还厚着脸皮来找我?”
“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一定会感兴趣。”
“你这个人就是太过自信。”
“的确如此。”阿日旺淡淡地一笑。
“我没工夫陪你谈人生,我陈明辅的时间一刻值千金。”说完他就要走,吹口哨呼唤海马。
“做人不必那么固执,我今天来是给你一个提议,你如果同意,巴思家的一半产业归你。”
“……哼,你最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他又从海马身上下来,回到站台上。
海之邦的驻站使者在开战之前就遭到扣押,阿巴思的大儿子巴思扎古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只要除掉阿巴思的两个儿子,陈明辅跟阿日旺的交易即完成。
“巴思扎古。”
“……我认识你,你是骑士,怎么,云桑国同意释放人质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牢笼外就来了一排士兵,举起弓弩向他射击。
陈明辅不仅成为了云桑国荣誉公民,还得到王都的一条商业街做为嘉奖,这条商业街一年的收入足够让他逍遥快活一辈子了。
南门的排水沟这几天出现了恶臭,不是一般的臭,方圆两里都能闻到。陈明辅指挥治安队,沿着排水沟检查。他们在一段低洼处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其中女尸的两肋腋下的部分都没有了。
治安队使用草席把尸体裹着拖上岸,一打开,满是蛆虫,气味令人作呕。
阿珍?
尸体被污水浸泡,已经难以辨识脸部,但那副耳环确实是属于阿珍的,也是海之邦的特产珊瑚石。
这回阿巴思是彻底绝后了,虽然陈明辅并没有这种打算,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内脏都被掏空了,谁这么残忍?”
“造孽啊。”
花店的主人失踪几天了,人们自然联想到那两具尸体。
治安队对周围的店家进行盘问。
“可能是野狗吧,或者什么野兽,不然内脏怎么没了,肯定被吃掉了,对了,前段时间不是发现奸细吗,说不定是海人干的,那些海人太野蛮了,真是可怕,我们这都是好人,花店夫妇也很善良,不会有人害他们的。”
孤嫂这么说。
陈明辅说:“你确定?”
面对对方的质疑,孤嫂强装笑容。
陈明辅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就不打算追究了,毕竟他刚接手商业街,不想弄出什么麻烦,于是说:“是啊,野兽,以后大家晚上要当心,野兽出没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下令处理后事,孤嫂暗自庆幸。
他又对孤嫂说:“人是披着善良外衣的野兽,我说得对不对?”
孤嫂连忙笑呵呵敷衍,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身怕事情败露被当成叛徒。
最后事情平淡地结束了,孤嫂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特别安全保障行动进行到升级阶段,那些给雪地人提供特殊营商待遇的人也受到清算。
“我是商会会长,你们乱来,耶律先生可不会善罢甘休。”
“耶律先生已经自身难保了。”
乌洛带领特保组进入王宫。
“你们干什么,乌洛?”
“大唐宗,你犯了通敌罪。”
“什么?”
“孛脱灰家族原本是居住在冬霜国境内的雪地人,你跟雪地人联姻,犯了通敌罪。”
“无理取闹,我是国王!”
“你背叛了这个国,不再是王。”
除了公主仍然没有下落,大唐家族的成员全部被逮捕,他们将接受审判,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失去皇族支撑的孛脱灰家族成了众矢之的,既要对抗冬霜国的军队,又要应付当地敌对家族的军队。柴达鲁家族的巴望也想趁此机会消灭孛脱灰家族,于是在背后暗算,孛脱灰家族全军覆没。冬霜国的军队突破了藤蔓桥,登上了云桑国的第一个岛屿。
“你们跟雪地人一样,是一群邪恶狂徒。”
“海人不是狂徒……”
“狂妄源自愚昧,你们入侵我的家园,残暴杀害我的亲人,终要付出代价。”
“战争很快会结束。”
“战争不会结束,人们的仇恨将一直持续下去,像你们这样的邪恶族群根本不应该存在,那是对善良的亵渎。”
“……我们不是邪恶的族群……只是有人做了邪恶的事情。”
即便人之将死,海风也无法原谅阿日旺。
对方似乎并不认同他,说到:“只有邪恶的人才做得出邪恶的事情。”
海风的身体又是一阵阵的剧烈疼痛。
“作为大夫,医治不了你的伤我很难过。”
“那为什么……”
“并不是无意义的事情。”
海风的身体开始痉挛,他连捂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了,血仍然在流,床单已经湿透。
“很痛对吗,那种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枯竭却无力回天的绝望。”
“……”
海风想说话,但已经无力张嘴。
对方的眼神,冷漠而充满蔑视。
“我是大夫,我已经尽了我的职责,接下来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还有一些时间,你可以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静静地思考。”
对方不再开口说话。
持续的剧痛,随之而来的是痉挛、身体发寒、意识模糊。
疼痛感慢慢消失了,越来越疲倦,眼困,想要睡觉。
世界变得静悄悄。
是啊,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静静地思考,思考以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看见了从未见过的景象……
在虚空飘荡,曾经的迷茫……曾经的执着……曾经的快乐……曾经的悲伤……
一切都在远去,回归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