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欢迎光临。”
阿珍抬头一看,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而是花店的大叔。
大叔对她抱以一个微笑。
阿珍微微露出牙齿,同样以微笑回应,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大叔提起一个篮子:“我今天买了一篮鸡蛋,晚上给你煮甜酒蛋。”
“嗯。”
“现在买不到海鲜了,最后的存货也早就被人抢购完,实在对不住你。”
“没关系,又不是一定要吃海鲜。”
大叔的笑容之中带着一丝无奈,毕竟现在的形势已经不是能不能买到海鲜的问题。
“过来,让我听一下。”大叔将耳朵贴着阿珍那明显隆起的肚子,说到:“今天是不是踢你了?”
阿珍羞涩地说:“哪有这么快。”
“一定要十个月吗,我想快点看见我们的小宝宝。”
“心急也没用,又不是生猪仔。”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猪?”
“啧,不跟你说了。”
调侃的话语并不能让阿珍变得开心,她转过身去不再说话,好像心事重重。
大叔问:“你怎么了?”
阿珍说:“我很担心以后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大叔从身后抱住她:“不要担心,有我在。”
尽管大叔这么说,但他自己也知道并不乐观。
那几个潜入王都的海人被杀之后,尸体悬挂在广场,因为这些海人暗杀了平民,人们非常气愤,纷纷对尸体吐口水。
乌洛向议会提交了一份计划书,针对非常时期下的社会安全问题进行评估,提议对民众提供特别安全保障。
提议遭到耶律先生的质疑,但他也不敢犯众怒。提议很快就获得通过,此项任务交给了内防部监察长司徒卫。
司徒卫成立了一支“特保组”,在各岛展开一场特别安保行动,对每家每户进行身份核查,以防敌人的奸细混入。那些异族婚姻的家庭是重点核查对象,因为他们通敌的可能性最大。
“替我包一束雏菊。”
“好的。”
最近买花的人多了,因为要祭奠的人变多了,花店没有了以往温馨的气氛,顾客沉默寡言,充满了忧虑。
店外来了一队人马,是特保组,他们在街道挨个查身份。一开始有人不配合,不仅被当场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还要被带走,大家看见都不敢出声。
“他们来了,快进去。”
见他们走过来,人们就近进入商店。
那些人进入花店,组长要求阿珍出示身份卡。阿珍翻了一下自己的包包,忽然发现没有携带身份卡。
“我的身份卡忘在家里了。”
“你没有身份卡?”
“不是,有的,只是忘记带出来。”
“跟我们走一趟。”
他们不由分说就把阿珍押出去。
“我真的是忘记带了,不信我回家拿给你们看。”
阿珍焦急着不断解释,但是对方根本不理会。
隔壁药铺的孤嫂看到阿珍一个人,就上前帮她说话:“你们要带她去哪啊,她肚子里有小孩了,你们这么粗鲁会伤到她的。”
对方说:“肚子大了也不妨碍她是敌人的奸细。”
孤嫂解释说:“她怎么会是奸细呢,都在这那么久了,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是花店的老板娘。”
“我问你,如果她是奸细你负责吗?”
对方声色俱厉,孤嫂不敢顶撞,就笑呵呵说:“我们这里哪会有奸细嘛。”
虽然最后孤嫂还是没帮上忙,但也算争取到一些时间,正好这个时候大叔回到花店。
“这是我们两个的身份卡,她是我的妻子。”
对方拿着身份卡,仔细对比金属刻印,确认不是伪造之后才肯离去,还撂下一句:“下次再忘记一样抓进去!”
今天早上大叔出门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安,于是又回到屋里逗留了一会,发现了阿珍忘带的身份卡,就顺手带了出来。幸好他出门之前犹豫那么一下,要不然现在麻烦就大了。
阿珍通过云桑国公主的关系获取了身份卡,她是以梦里人的身份和大叔结婚,在这里除了大叔之外没人知道她是异邦人。
晚上回到家,阿珍仍然对白天的事情感到不安。
如今她到底是海人还是梦里人?她是海之邦酋长的女儿,穿着梦里人的衣服,住在梦里人的家里,怀着梦里人的孩子,生活在梦里人之中。
那个骑士临死之前的眼神在阿珍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现在还有哪些地方安全呢,现在还可以去哪里呢?
“大叔。”
“嗯?”
“我们离开这里吧。”
“……”
“我们把花店关了,去乡下,去没人的地方,哪里都好,我们离开这里。”
大叔欲言又止,他能做的只是把她轻轻搂在怀里。
花店是大叔一手经营起来的,陪伴他经历了人生最灿烂的时光。店内的屏风、花架,油漆,还有各种各样的陈设,每一处细节都饱含着这个男人的内心炽热,这种激情的萌动经过时间发酵,已经变成一种无法割舍的温存。
“昨天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动不动就要抓人,居然把你当成奸细,不过你放心,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阿珍你这么善良,不可能是奸细。”
“这都要怪那些海人,杀了我们的人,还毁了我们的城市。”
“那些海人太凶残了,见人就杀,听说岩山岛的村子都被他们烧光了,死了好多人。”
“太野蛮了,他们跟雪地人一样都是野人,应该把他们杀光。”
面对大家的问候,阿珍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大多数与梦里人结婚的雪地人都在宣战之前紧急撤离了,但总有一些不愿意离开的人,他们心存侥幸留了下来,为了安全,他们都离开了王都,隐居到其它岛。不过,特别安全保障不仅限于王都,还辐射到各个岛屿,
“他犯了什么罪,你们放开他!”
“他是雪地人,这就是罪。”
司徒卫走到那个雪地人面前,说到:“为什么不跟你的族人一起撤离?”
“……”
“带走。”
“至于你,你窝藏敌人,犯了通敌罪,依据战时条例,现在对你就地处决。”
两个士兵走过来,举起弓弩向她射击。
被弩箭穿刺躯干之后不会立刻死亡,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静静地感受死亡来临,或多或少。
那些曾经与海人有过贸易的商户受到最严密的监视,因为他们最有可能窝藏海人。
家中如果被搜出有雪地人制造的商品,则被视为有叛变的思想,要接受忠诚度评估,只要被特保组带走,就可以确定回不来了。
“如果她是雪地人,或者是海人,你要怎么做?”
男子一家是雪人坊的常客,家中有不少不该有的物品,如今他对自己所处的状况还没有深刻理解,他还没有想过要如何回应。
司徒卫从士兵手里拿过早已上弦的弓弩,对着女子抠动扳机,女子应声倒地。
“这是正确的做法。”
男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对你的忠诚度评估完成,很幸运你合格了。”
说完,司徒卫一行人离开。
男子忽然双腿一软,跪在妻子跟前查看她的伤势,他手上沾满了鲜血,他哭着环顾四周,希望寻求帮助。无论是谁,只要来个人就好,然而,他只能默默地看着死亡降临在妻子身上。
特保组今天来这个岛,明天去那个岛,天天抓人。
“听说隔壁又抓人了。”
“你千万别管闲事。”
“管什么,躲都来不及呢。”
“这就对了,出门多长眼睛,吃饱饭就行了,不然要吃亏。”
“说到吃亏,还好你上次没进长筒靴,要不然就亏大了。”
“嘿,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家不卖那种东西,没有,没有。”
“我只是举个例子,我又不买雪地人的东西。”
“你不要说那个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认识你,到别家买去,出去!”
“有病啊,莫名其妙,以后不来你家买东西了!”
“滚,不稀罕!”
杀鸡儆猴,使用残酷的手段立威,就是要让人们看见叛徒的悲惨下场,才能让人们心生畏惧,他们才会守规矩,如此才能保证群体的共同意志。
阿荦山是一个农场租户,在岩山岛那场屠杀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的孩子和怀有身孕的妻子死在教堂的大火当中。
从岩山岛逃出来之后,阿荦山来到一个专门种植药草的岛屿谋生,这个岛屿主要向王都提供药材,每个月都会定期供货。
不同的药草有不同的储存方式,有的需要放在营养杯里面,有的需要挖出来,抖掉泥巴,再清洗干净晒干。晾晒时不能堆在一起,必须一一摆好位置,烈日炎炎之下一干就是一下午,直到太阳西下,再收罗进篮。
每天从早干到晚。天黑之后,阿荦山回到出租屋,扶着门边的墙,脱掉那双满是泥巴的鞋子。他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屋内除了光秃秃的墙,就只剩下一张床,他感到人生空虚。几天之前他还拥有一个农场,拥有妻子,拥有孩子,拥有一个家。他想着替家人报仇,他打算到了王都之后就去加入军队。
“咯噔……”
铁制的车轮在路上颠颠簸簸。
“有间药铺”是最后一个配送地点。
阿荦山跟孤嫂打过招呼,把货物放下就离开了。
今天有些闷,穿上外套也会捂出汗来。
站在店门口,阿荦山看见隔壁花店的老板娘正在给架子上的花卉浇水,他并没有在意,他现在要去军队应征。
阿珍忽然感觉腹痛,支支吾吾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
阿荦山上前查看,发现她流了很多血,立马叫来孤嫂。
孤嫂大惊失色:“糟糕,见红了,快把她抬进屋。”
两人小心翼翼把阿珍抬进药铺。
抬的过程中,孤嫂的手正好卡住阿珍的胳肢窝,发觉有些奇怪的触感,于是不经阿珍同意擅自解开她的衣扣,强行查看她的腋下,看见了红色的鳃。
孤嫂吓了一跳,手一哆嗦。
“你竟然骗了我们?”
“什么?”阿荦山不解其意。
阿珍疼得顾不上向他们解释。
孤嫂十分慌张,因为她上次在特保组面前替阿珍说情,如果现在就这样去举报,很可能自己也被当成叛徒,加上又被阿荦山看见了,她更加不可能罢手。
阿珍疼痛难忍,孤嫂害怕被路人听见,急忙拿来毛巾勒住阿珍的嘴,让她不能喊叫。
花是温柔的,身处花丛之中,长此以往人也会变得温柔。
温暖的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在泥土上,预示着新的生命正在孕育着。
该取个什么名字?
嗯……
大叔左思右想。
花花?哎,不行,太一般了,没有辨识度。
小花?这更不行,土里土气的,肯定会被阿珍骂,她可是个品味高雅的人。
花……得取个跟花有关的名字,啊,等等,如果是男孩怎么办,总不能叫花美男吧,干脆叫花无缺?
还是不行,容易被别人嘲笑臭美,被人欺负怎么办,还有长大了会不会被女孩子嫌弃娘娘腔……嗯,还是先想个女孩的名字。
花仙子怎么样?
或者直接取花的名字?
百合花,水仙花,茶花……海棠……腊梅……玉兰……君子兰……
大叔推着手推车,从种植棚拉着一车花回来。
花店的大门并没有打开,只留下小门。
他想,这几天阿珍的心情十分低落,也许是心事太多,忘了开店吧。
“阿珍,我过来了。”
嗙!
他刚进门就挨了一闷棍。
等到他醒来,他已经身处一间小黑屋,阿珍躺在旁边的地板上,喃喃的发出声音。他发觉自己双手被反绑在柱子上,无法行动。
“阿珍,阿珍,阿珍。”
阿珍很想依偎在大叔身边,但她没有力气挪动身子,她已经虚脱了。
窗帘是一块发黄的白布。屋内光线昏暗,有一张长凳,还有一个澡盆,没别的了。门开了,孤嫂和阿荦山进来,孤嫂拿着一盏油灯,进来之后她又把门关上。
“孤嫂?你们要干什么?”大叔厉声质问。
阿荦山大步上前,二话不说将他揪起来,挥起愤怒的拳头打在他脸上,直到他没有力气硬撑。
大叔又滑坐在地上。
阿荦山说:“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叛徒,把梦里人的脸给丢尽了。”
大叔说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带我的妻子离开这里,请你让我们走。”
阿荦山对准他的肚子又是一拳,打得他咳血,还一边辱骂:“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孤嫂着急了:“快点解决吧,有人发现就糟了。”
阿荦山流露出不满:“你怕什么,海人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杀了他们是理所当然的,对于叛徒也是,就算被人知道了又怎样?”
孤嫂不敢再催促,她担心对方把她也杀了。
阿荦山走到阿珍身旁,俯视着她。
“海人烧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还有……”
阿珍用虚弱的声音回应:“对不起。”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
“对不起没有意义。”说着,阿荦山拿出切肉刀。
大叔急切恳求:“她没有杀人!”
孤嫂说:“那又怎样,海人是邪恶的类人,他们非常凶残,肮脏下流!”
看见孤嫂咄咄逼人,大叔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平时和蔼可亲的人,他对阿荦山再次恳求说:“她没有做错什么。”
阿荦山说:“当雪崩来临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大叔:“……”
看见痛苦的阿珍,阿荦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妻子,在烈焰燃烧的教堂里挣扎无助。
见对方迟疑,大叔强调说:“她有身孕了。”
孤嫂说:“海人都是肮脏的野兽,她肚子里的小孩也一样肮脏。”
大叔反驳到:“那是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孤嫂不依不饶:“父债子还,你是叛徒,父母的罪就是孩子的罪,从海人的肚子里生出来就是污染了梦里人的血脉,是孽种!”
阿荦山终于下定决心。
“那就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个肚子里的血脉到底是不是无辜的。”
风铃如此平静。
进入休眠的红百合,只需等到夏天来临即可再次绽放。
如果,
还有夏天。
悲剧的女主角注定不能拥有幸福吗?
花,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