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潜藏在人们心底的情绪，历经百年，似乎早已消融，但是就如同被灰烬覆盖的火苗，大风一吹即死灰复燃，人们都高喊着一雪前耻。
宣战的前一天，雪地人从云桑国境内紧急撤离。
她还是那么做了，她还是去复仇了，她还是杀死了亲生父亲。
大唐宗非常后悔让塔娜了解到过去的事情，有些事情让其成为秘密是最好的选择，然而现在已经晚了，与冬霜国的战争不可避免。
雪地人骑士已经集结在冬春岛，攻破了云桑国的哨所，并向孛脱灰家族把守的灌木岛发起进攻。因为岛与岛之间只有藤蔓桥可以通过，雪地人没有神鸟，军队暂时被阻挡在桥头之上。
“海人对我们不宣而战，进犯王都，夺走了我们的海上城市；雪地人背叛盟约，进犯边境，杀死我们的族人，我们的王国陷入了危机。”
消息散布到各个岛屿，人们恐慌不已，没有心思再工作。
雪人坊的商人库巴尔，他曾遭受梦里人的群体暴力，生意也受到巨大损失，对梦里人的憎恨也越来越深。有一件事情更是让他愤慨，那就是在边境村落的边民相处融洽，其中有梦里人也有自己的族人，特别是自己的族人，他们对他承受的痛苦浑然不知，这深深地伤害了他。就在冬霜国发布宣战的消息之后，库巴尔立刻返回冬候岛链，他组织了一支清扫队，发誓要铲除那些与敌为邻的叛徒。
处于冬春岛季候分界线的雾花村村民，他们的家庭成员比较复杂，在得到宣战的消息之后根本来不及逃离，雪地骑兵早已遍布整个冬春岛。就算来得及，他们也不知该逃到哪里，不管他们到哪里都是异类。
军队通常不会专门针对平民袭击，但清扫队就不同，他们进入雾花村，对村民进行身份认证，确认是梦里人的，就地处刑，如果是雪地人，则必须通过忠诚考验。忠诚考验的衡量标准非常简单，就是你的手上必须沾满敌人的鲜血。
“杀了他。”
在清扫队的督促下，阿克斯必须杀掉这个梦里人。
他们昨天还是言谈说笑的邻居，现在却要用杀猪刀将对方杀死，阿克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懦夫。”
他们又将杀猪刀递给吒万。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雪地人？”
吒万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虽然他有些害怕，但他想起杀猪的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人也是一样的。事实证明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你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吒万也感到欣慰，自己被族人认同了。
阿克斯没有得到认同。
“你叫做阿克斯？”
“既然你选择了做叛徒，那我们也不再当你是族人。”
“对，你现在是梦里人的朋友，就是我们雪地人的敌人，我们要除掉敌人。”
“阿克斯，这是你咎由自取。”
“不要叫他名字，他不配有名字，他只配做一头猪。”
“没错，你就是畜生。”
“杀了这个畜生！”
“杀了它！”
“宰了它！”
阿克斯跪地求饶，但人们丝毫不同情，因为叛徒不配得到同情，于是他被挖心掏肺，在族人的咒骂中死去。
村庄里到处传来哀嚎。
那些打算逃走的村民被清扫队抓住，剥皮抽筋。
阔阔鲁带着上官婉儿想要逃出去，他们躲躲藏藏与清扫队进行周旋。
库巴尔等人闯进一间民宅，抓到了一家三口。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看见这群人当中有一个熟脸，就求饶说：“吒万，你放过我们吧，我知道以前对你不看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不是喜欢我女儿吗，我把她嫁给你。”
吒万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此时的她，眼神里只有恐惧。
库巴尔说：“雪地人跟梦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族人的利益面前，任何个人得失都不值一提。”
身旁是自己的族人，个个手拿屠刀。
眼前的……
是异族人。
只是手无寸铁的弱者。
吒万跨步上前，一刀杀死那个也许是未来的岳父，再一刀杀死那个也许是未来的岳母，而那个也许是未来的妻子，吓得蹲在那里抱头大哭。那哭嚎声，就像屠宰场的猪临前死的绝叫，刺耳，揪心，令他焦躁难安，他挥起手中的杀猪刀，一刀下去，又一刀下去，再一刀下去……直到整个世界变得安静。
“你叫做吒万？”
“……”
“吒万，你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你是雪地人的榜样。”
库巴尔见这个年轻人十分有前途，于是就表扬他。
吒万的内心瞬间得到了释放，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碌碌无为的人生被赋予了意义，拥有了成就感。
“站住！”
“往哪跑！”
清扫队发现了阔阔鲁夫妇，把他们团团围住。
如果上官婉儿的梦里人身份被发现，肯定逃脱不了厄运。阔阔鲁用他最后的杀手锏，意图最后一搏。
“我是边境的后勤军需官，你们是什么人？”
“军需官，有证明吗？”
“我就是证明，我是边境基地的军需官阔阔鲁。”
对方从他的口音判断确实是雪地人。
“他好像是雪地人。”
阔阔鲁马上又说：“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是有秘密任务的，如果你们阻止我，就是违反战时条例，要受军法处置！”
这么一来，对方变得犹豫不决。
阔阔鲁拿不出来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件，他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的畏惧心理。
“他撒谎，他就是平民，他旁边这个女人是梦里人。”
然而吒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至于阔阔鲁是不是军官他并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因为那不重要。
就在这时，村庄忽然来了一支雪地人的军队，将他们团团包围。
吉尔格勒打算把雾花村做为前线指挥部，于是率领骑兵团进驻村庄，他正好撞见了阔阔鲁。
终于找到这个家伙了，吉尔格勒暗暗欣喜。
吉尔格勒对清扫队放话：“军官犯罪，必须按照军法处理，违反战时条例的人要受军法处置。”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吉尔格勒继续说：“现在这里由我接管，闲杂人等都离开。”
库巴尔不敢跟军队过不去，就带着手下撤离。
久别重逢，吉尔格勒对阔阔鲁那是有着说不尽道不明的话语。他来回踱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一切。
他终于开口说话：“你的任务是什么？”
阔阔鲁迟疑地回答：“寻找灵菌。”
“为什么放弃任务？”
“当时我失足掉落悬崖，受了重伤。”
“伤愈之后为什么没有返回军队？”
“我只是……想要尝试新的生活。”
“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阔阔鲁跟上官婉儿不经意地看向对方。
吉尔格勒走到阔阔鲁身旁，用低沉的声音说：“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够了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大声呵斥：“阔阔鲁，你违抗军令，玩忽职守，现在要对你军法处置！”
听见这话，上官婉儿很着急，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吉尔格勒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说完他示意士兵将上官婉儿抓住。
吉尔格勒说：“雪地人与梦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他们谋杀我们的国王，挑起战争，每一个雪地人都有义务战斗。你是一个雪地人，而且还是一个军人，你更有不可抛弃的职责！”
“她是我的妻子，她是无辜的。”
“你怎么确定她不是奸细？梦里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们伤害了许多雪地人……”
吉尔格勒从失意中恢复过来，重新抖擞精神，示意士兵给阔阔鲁一把剑。
“你可以选择忠诚，也可以选择做一个叛徒。”
阔阔鲁，上官婉儿，两人视线交融。
此时的他，会作何选择？
她的那双眼睛到底在诉说什么，是决然牺牲自己的坚毅，还是怀疑他背叛的心灰意冷？
“忠诚，或者背叛。”
阔阔鲁扔下手中的剑。
“我们只是想在一起。”
“作为你的长官，我替你感到羞愧。”
吉尔格勒拔起树墩上的斧头，然后下令士兵将上官婉儿带过去，按在树墩上。
阔阔鲁欲冲上前，却被士兵死死扣住。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老公，老公！”
“婉儿！”
上官婉儿哭着求饶，吉尔格勒没有迟疑，斧头落了下去。
依然奢望在那一瞬间挽回，但现实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阔阔鲁就像挣脱锁链的发疯野兽，甩开士兵向吉尔格勒猛扑过去。
吉尔格勒也很愤怒，抡起斧柄将他一棍击倒。
再凶残的野兽，历经三天三夜的饥渴折磨也会变得温顺无比。
阴暗的屋子里放着一个铁笼，阔阔鲁被关押在铁笼里面，他趴在那里，只有微微起伏的气息。
屋子的门打开了，带来一束光亮。
吉尔格勒走过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碗。
嗅到了水的气息，阔阔鲁往光亮的方向爬，双手抓住铁栅栏，极力伸出舌头仰望着，期盼着那从天而降的天露。
希望是那么的渺茫，又是那么的美妙，哪怕是掉落在深渊，也让人义无反顾去追寻。
抹着地上的泥水，贪婪地舔舐，享受着梦幻般的滋味。
天堂的门再次关上，世界又遁入了黑暗。
空寂，饥饿，没有其它。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一生，也许已经一世，天堂的光辉又一次眷顾。
吉尔格勒拿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从天堂飘来的美味弥漫在世界，令人迷茫，令人困惑。
阔阔鲁像个虔诚的信徒，他跪在铁栅栏边，伸出手，期待着上天的恩赐。
“想吃吗？”
“呃，呃……”
吉尔格勒蹲下，把盘子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阔阔鲁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盘子，他就像一个得不到玩具而抱怨的小孩，哭着向大人索要。
“你是乖孩子吗？”
“呃，呃……”
阔阔鲁连连点头。
吉尔格勒把盘子挪到他的手边。
阔阔鲁抢过盘子，抓着盘子里的肉就往嘴里塞，吃完了又将盘子和手上的汤汁添得干干净净，就连地上的残羹也没有漏下。
“你要记住，只有听话才不会饿肚子。”
阔阔鲁很久才反应过来，终于按耐不住心里的委屈，纵情哭泣。
吉尔格勒没有安慰他，再次离他而去。
神啊，掌管着世界的神，请再次眷恋可怜的信徒吧。
请不要将我抛弃。
那是天堂的亮光，神再次降临。
阔阔鲁立即爬到笼子边，翘首企盼。
吉尔格勒说：“你很乖，可以得到奖励。”
吉尔格勒给阔阔鲁戴上项圈，用绳子牵着他来到厨房。
地上还有一盘肉，阔阔鲁迫不及待趴在地上就大口吞食，吃着吃着，一个熟悉的轮廓映入他的眼帘。
灶台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个头颅，肉已经被剔掉，但仍然保持完整的发型。那根麻花辫，那朵辫子上的蝴蝶结。
“呃——”
阔阔鲁害怕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哀嚎，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拉扯吉尔格勒的裤子，指着那边，大哭大闹，就像受到了委屈在埋怨。
吉尔格勒对他拳打脚踢，他被绳子牵着，无处可逃。
疼痛，恐惧。
想吃东西，渴望吃东西。
门开了，只有黑夜的光。
地狱的使者带来了一盘美味。
那是一盘肉。
阔阔鲁迫不及待吃了一口，奇怪的是，来自地狱的美味跟来自天堂的美味一样的诱人。
“呃咳，呃咳——”
他呕吐不止。
他蜷缩到角落瑟瑟发抖，恐惧和颤栗席卷全身。
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在渐渐远离。
疼痛，恐惧，耻辱，似乎通通都消失了，仿佛是上天即将要遗弃这个世界，但幸而神十分仁慈，并没有夺走一切，仍然留下了饥饿。
美味就是美味。
天堂的门再一次敞开。
啊，天堂的光辉！
太美了，美得让人落泪。
阔阔鲁一边吃着肉，一边感激涕零。
“你要牢记，听话的孩子才有东西吃，才不会饿肚子。”
一切皆如浮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