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山的路径,欣怡已有些陌生了,但这里仍像当年一样幽静可爱。
一路尽是草木的香气,两侧草树繁盛幽深,偶尔能看见潺潺流过的溪水,总是有些开满鲜花的树枝横过眼前。有时能看到一两个游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
越接近山顶,她的回忆就越清晰,就越美好。
第一次见到子轩的时候,他穿着白衬衣,独自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吹口琴。他的口琴吹得真好,当时她就站在旁边听了好久。
子轩不是很爱说话,尤其是自己在场的时候,但每句话都像是对自己说的。
那一次,和他一起去看远处的那座山。他骑着一辆单车,自己坐在后座上,结果半路就回来了,因为实在太远了。
临走的那天,想找个机会去找他告别,但妈妈就是不让,当时都要气死了。
她的思绪像鸟儿似的来回乱飞,丝毫没有注意到花十三娘根本无心风景,双眼一直看着路旁树丛里的阴影。
“到了!”
还没有到山顶,但她已经看到了那巨大的树冠,在晴朗的天空下,无数雪白的花璨然绽放,随着海风汹涌摇曳,仿佛一场熊熊燃烧的雪。
“这树好美啊。”花十三娘把烟头丢到地上,“不过,我现在得去方便一下。”
“那我帮你把风吧。”欣怡说。
“不用了,谁敢偷看,就用石头打破他的头。哦,借我块卫生纸吧。”
“好的。”
欣怡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花十三娘把纸巾揣进包里,走进了路旁的树丛里。
欣怡独自走到山顶上,看到了那棵树。
花开得比记忆中还要热烈,还要美丽,无边无际的香气包裹着她,她的心里萦回着些让她快乐又让她忧伤的东西。
她绕着树缓缓走了一圈,深深呼吸着花香,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海。
日光之下,一道道漫长无垠的波涛,泛着雪白的泡沫,一次次涌上海岸,涌向山峰。无数的鸟儿飞向天边,她觉得那些鸟儿看上去那么悲伤,翅膀上仿佛带着谁的思念。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拂开长发,却又被风吹乱了。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子轩却没有出现。
“他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吧?毕竟有些人只可回忆,不可相见。也许他就是这么想的。”她想。
但她还是在等。
回忆像一部老电影,蓦然闪进了她的脑海。
就在临走前几天的一个下午,子轩带着她走到这棵树下,他指着树上枝叶最茂密的地方。
“我把我最重要的宝物藏在了那里。”
“既然是最重要的宝物,为什么要放在树上呢?”
“因为我喜欢这棵树。”
当时她觉得子轩是在故弄玄虚,过几天就一定会拿下来给自己看吧。
她看着在风中涌动的花丛,忽然想上去看看。
念头一旦产生就不可遏制,她竟然真的开始爬树。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爬树了,以前也不是很会爬,但今天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真的爬上去了。当她想起害怕时,距离地面已有两三层楼高了。
她试探着向下看了看,顿时一阵眩晕,但还是不想放弃。
她抱紧树干,又向上爬了一小段距离,忽然看到了一个铁盒子,嵌在树杈和花朵最密集的地方,距离她只有大约一臂。
她小心翼翼地伸了一下手,没有碰到。她又试着把手伸得更远了一点,指尖触到了盒子的边缘,但是盒子纹丝不动。
她心里一急,猛地把手伸过去,身子蓦然一轻,摔了下去。
糟了!
一双手臂托住了她,然后她碰到了一个人的身体,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草地上。
她睁开眼,看到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带着种羞涩的笑意。
是个瘦瘦高高的男青年,穿着雪白的衬衣和牛仔裤,左手正挠着头,脸上满是尴尬的笑容。
子轩……
不,不是他,但是很像……
欣怡忽然想起自己还躺在他身上,急忙爬起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多亏您救了我。”
“你没事吧?”那青年问。
他的声音和语气也很像子轩,但她却很肯定他不是子轩。
“我没事,谢谢你。”
“没有关系。”
“哦……”欣怡呆呆地看着那青年。
“你怎么了?”
“我……”欣怡犹豫了一下,问,“请问您是……”
“我叫余子涵,是来这里旅游的。”
“你喜欢画画吗?”欣怡看到他身旁有个画板。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其实没有什么天赋,但看到好看的东西就想画下来,那时很想做个画家。不过很可惜,终于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愿报考艺术院系,但还是喜欢画。”那叫余子涵的青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画板。
“我能看看你的画吗?”
余子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画板递给了她。
画上是一座山坡,山坡上是一棵如火如荼的白玉兰,白玉兰下站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女子,正轻拂着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
欣怡看着那副画,半晌没有说话。
“你,你怎么了?”
“这个女人是谁?”欣怡指着画上的女子。
“不是谁。画完的时候,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凭想象添上了一个人物,不过……不过好奇怪,有点像你。”
她的心微微一颤,目光从画上抬起,触到了他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她并不觉得尴尬,也许是因为他太像子轩。
“每个站在树下的女人,都是有点像的。”欣怡说。
她转过身,看着日光下的大海。
“你在这里,也有属于自己的回忆吧?”余子涵问。
“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过去,只是以前常和朋友们一起来玩,那时站在树下,看着远处的大海,想着在遥远的彼岸,会不会也有人在向海的这边看,就感觉心里很平静,也有一些空虚和惆怅,然后稀里糊涂地就过了大半天……就是这样无聊的事。”
“我也喜欢看海,波浪卷着泡沫,缓缓推向海岸,就像把什么东西推进了我的心里……”
“啊……”
欣怡不知该说什么,但似乎也没有必要说。余子涵似乎也是一样。
两人就这样站在树下,看着大海。
一切是不是和当年一样呢?
她蓦然转过头,看到他也正看着自己,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我……”他犹豫着,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她心里有些紧张,似乎期待着他说什么,又似乎很怕他真的说出来。
这时,背后有个人软绵绵地说:
“老板需要按摩吗?各种好项目都有呦。”
身后站着的竟然是自称烘托气氛小能手的花十三娘,正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们。
一看到她,余子涵的脸立即一红:
“不……不好意思,昨晚……误会了。”
他竟然就是住在对面客房的青年。
“嘿嘿,嘿嘿。”花十三娘笑了几声,对欣怡说,“我还以为这是个百合番呢。”
欣怡觉得她也许是在讽刺自己,但也不好说什么。她忽然发现花十三娘脸上竟然有块青肿,而且她方便的时间也太长了。
“你怎么受伤了?”欣怡问。
“不小心踩空了,一个跟头摔进了山沟里,差一点就飘落在这无情的海岸上了。”
“这里有些地方很险的,你一定要小心啊,再说爬山就不要穿高跟鞋了啊。”
“没办法,天生跟腱短,穿不了平底鞋。”
这世上有跟腱短到穿不了平底鞋的人?
“这位小哥哥是谁啊?”花十三娘绕着余子涵缓缓转了半圈,余子涵被她看得有些紧张。
“他叫余子涵,也是来旅游的,方才我从树上摔下来,是他救了我。”欣怡说。
“哦……你这么大人了,竟然还爬树?”
“只是恰巧记起,子轩当年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放在了树上,他说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小男孩能有什么宝贝?也就是贴纸、贝壳、海边捡的破石头之类吧。”花十三娘说。
“我帮你去拿。”余子涵说。
“这棵树很高啊。”
“没事,我从小就很擅长爬树。这棵树的树杈很多,并不难爬。”
余子涵向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脚就踏到了树干上,同时手已抓住了树杈,他手脚并用,一霎之间就消失在了花丛里。他的动作又敏捷又沉稳,就像当年的子轩。当年看到子轩能爬那么高的树,她甚至有点崇拜他。
如果子轩长大了,是不是就该是他这样子?
“我拿到了!”余子涵从花丛里伸出手,手里握着那个生锈的铁盒。
“你把它扔下来吧,下来的时候小心点。”欣怡说。
余子涵却没有扔,他把盒子夹在腋下,爬下树,把盒子递给了她。
欣怡握住盖子的边缘,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一掀。那盒子竟然比意料中的好开,几乎一下子就打开了。
盒子里是一块水泥。普普通通的水泥块,任何一个工地上都能捡到。
“这位子轩哥哥够皮的啊,竟然用这玩意儿撩小女孩。”花十三娘笑着说。
“不可能,不可能!”欣怡几乎尖叫着说。
余子涵接过盒子,仔细看了看说:
“这盒子被人打开过了,就在近几天。”
“什么?”
“这盒子生满了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能打开?你看,这里有撬动的痕迹。”
盖子的边缘有几块磨损,露出了银亮的铁质。
“难道是有人撬开盒子,拿走了里面的东西?”欣怡说。
“看来是。”余子涵说。
“会是谁呢?”
“那就说不定了,也许是过路的游客,也许是村里的孩子,也许就是放上去的人……”
欣怡看着那块水泥,半天没有说话。
她的脸上忽然微微一凉,然后又是一凉,她伸出手,发现竟然下雨了。
“要下雨了。”余子涵说。
“是啊,要下雨了。”欣怡说,“我们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