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风掠过海面,吹皱了碧蓝色的绸缎。海鸟划过清朗的天空,发出阵阵啾鸣。深棕色的发丝飘扬着,摩挲着它们主人那小麦色的肌肤。
高挑,健美,强壮,野性,还带了点中性化的性感女人坐在那里,坐在那被太阳晒得温度刚刚好的礁石上。她那略显厚实的嘴唇噙着笑,假装看不到海水中夹杂的奇异荧光,也看不到海鸟脖子上额外的两颗脑袋……
好吧,只要不想这些,每一天就都是惬意的人生,可惜了。女人如是想,然后,血光乍现。
同样带着丝丝荧光的暗红色血液顺着纤长的鱼叉柄杆流下,爬到女人那同样呈小麦色的手背上。在淋漓鲜血的映衬下,她麦色皮肤中竟隐隐约约透出些许橄榄之色。
女人站起身,甩掉鱼叉上畸生着三颗脑袋的海鸟,任由它在半空中被其它同类分食。
离开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滩。她要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想把这熟悉的一切印入眼中,印入脑海。
蓝莹莹的海,时不时跃出海面的怪鱼,啾啾鸣叫着的怪异海鸟,还有在暗淡阳光下那散发着瑰丽彩光的沙滩。怪异,扭曲,又美丽。她在这出生,在这成长。它再有万般不是,在她的心目中,也是最可爱的地方,这是她的家乡。
而现在,她要走了,她不得不走。这一去,重归故里的希望渺茫。
当她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个小渔村时,人们已经在村口聚集了起来。男女老少们大多病恹恹,皮肤呈现出暗哑的橄榄色。老幼的靠边站开让出了中央的空地,这里被身体强健肤色较为正常的青少年们所占据。他们松散地聚在一起,身穿鱼兽皮骨所制的甲衣,一手擎着骨白尖端的鱼叉,另一手攥着灰绿色不知名纤维织就的渔网,腰间鼓鼓囊囊,想来另有装备。
女子拄着鱼叉环视众人,面露戚戚然。众人见她如此,情绪也纷纷低落下来,或垂首,或低眉,更有甚者暗自落泪。
“我将远行。”
她沉声说道,苍凉的嗓音打破了场间的凝重。人们看着她,她也看着人们。她抿了抿双唇,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人群分开了,一道形销骨立的身影伴随着海浪声款款而来。
如虾米般佝起的躯干上顶着一大团如海藻般虬结扭曲的黑色长发,那海浪般的哗啦声就来自它们,来自这些黑色海草上缠绕垂坠着的无数螺贝遗骸。随着她一步一摇的脚步,这些灰色和白色的甲壳频频碰撞摩擦。传说,海螺和贝类死后,它们的灵魂会继续留在自己的壳里,每当受到惊扰,它们就会重新苏醒,发出轻微的浪涛声。单独一个甲壳发出的声音十分轻微,但无数甲壳中的灵魂同时歌唱,就会形成让人如临海边般的波涛声。
老妪在海涛声的伴奏中走来,村民们无论老弱还是青壮,全都双手抱肩,对她躬身行礼,恭敬,虔诚,为她让路。
当老妪终于穿过人群来到女子面前时,她终于缓缓抬起了埋藏于海草之下的面容,用一双镶嵌在粗粝斑驳的深棕面庞上的死灰色眸子看向女子。她就这样死死地看着她,默不作声又冰冷无情。
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学着其他人一样,双手抱肩,躬身行礼。
老妪不在乎她那与众不同的平静表情,也不在乎这表情所代表的不敬,她只要求女人不要当众表现出自己的桀骜就好。无论私下里女人是如何对待她这个养大她的老太婆的都无所谓,但决不能当众表现出来,那将是彻彻底底的亵 渎。
一只如嶙峋古树般的手爪从海草中伸了出来,缓缓覆在了女人棕褐色的波浪长发上。女人低垂的脸瞬间扭曲,还好,没有人会看见她的表情。
“很好,很好,海的女儿,你最终还是扛起了自己的责任。你的父亲,伟大的海洋之主,潮汐之王,海民和航海者的守护神及仲裁者,你的父亲,会保佑你的。当你归来之时,将与他一起伟大!”
父亲?
这两个字眼刺痛了女人。她咬紧牙关,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我有父亲,但绝不是他!他!海神中部一郎!不是我的父亲!是仇人!死敌!是杀死我的父亲,掠走我的母亲的仇敌!
老妪的手掌颤抖起来,这颤抖,来自于它所覆盖之人。
”想想这个村子!想想这座岛!“
老人突然大声喝道。
噗通!
女子重重地跪了下去,尖利的碎石割破了她的双膝,但她不在乎,只是紧咬下唇,任血腥味在口鼻间弥漫开来。她抬起头,环视自己的父老乡亲。人们对她的视线避而不见,一个个脸上带着或是惭愧,或是不忍的神情偏开头去。
“是不是他干的?”
女子小声说道。
老妪没有听清,一边蹲低一边问道:“你说什么……啊!”
女人突然抓住她的衣襟将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用饱含着愤怒的双眼盯着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道:“这病,村中水井中的水,是不是他干的?”
听到女人的问话老妪惊惶起来,她一脸惊容,手足失措的颤声说道:“亵……亵 渎!你这是亵 渎!你……你怎么可以怀疑神明?怀疑你的……”
说到这里,老妪突然停了下来,只因为她面前的那个女子那突然变得冷若寒霜的脸。她怕了,在她眼中,那张脸如同放大了百倍,只要一张嘴就能把她吞下去一般。她感到如坠冰窟般的寒冷,又如在冬季最冷的日子里裸身立于海滨的悬崖之上。这一刻,她深切地知道,只要自己再提起那个称呼——父亲,哪怕只有一次,她就一定会死。这一刻,她的神明帮不上她。她只能靠自己,所以,她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任由它里面黑黄色的牙齿上下打架。任由自己的面皮不停颤抖。如果可能,她还想从自己冰冷的灰色眸子里挤出几滴咸腥的体液,以求尽最大的努力来祈求来生的宽容……
“呵呵……”
看着面前那卑劣到了极点,恶心到了极点的物种,女人突然不再愤怒了。
我又何尝高尚?在海边欣赏日落美景时,却只能体会到近在眼前的日落,如何良辰,也只能如眼前这龌龊之物般,昭示出惨淡的末世光景。因为,我终究只是个懦弱的女人吧。
女人站了起来。
至少,至少让我救救他们,救救这些父老乡亲……
他们对她或许并不算有多亲近。但他们,却依旧是她最亲近的人!
“你们。”
她伸出鱼叉指着一班青壮们,以坚定的语气朗声说道:“愿意跟我去吗?”
“愿……愿意……”
回答声零零散散地响起……
女人显然不满意,于是提高了嗓音。
“你们!愿意追随我去踏上征程吗?回答我!”
“愿意!”“愿意!”“愿意!”
洪亮的声音纷纷响起。
“你们!愿意与我祖雅纳西,而不是什么海的女儿,远渡重洋,去找寻那传说中的万灵药吗?”
“愿意!”
整齐又洪亮的声音汇成一道洪流冲天而起。
老妪仰躺在祖雅纳西的脚下,一脸惊恐地看着被乌云所遮蔽的天空,就像是……就像是怕被那云后的什么听到这里的动静一般……
“好!那我将带领你们,无论前方是怒浪狂涛,还是苍莽大地!我们都将踏平它,然后荣归故里!”
荣归故里!荣归故里!荣归故里!荣归故里!荣归故里!……
第二天,她带着他们上了船。
不久后,独孤寒和他的战友们,将遭遇此次征程中的第一个竞争者。一个狂妄到连神明都敢亵渎的强大战士。
她不是什么海的女儿,她是海洋的挑战者,她是——祖雅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