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新叶上聚起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叶脉顽皮地打个旋,滑落在旅人的肩头,随即没入衣襟,留下淡淡的水渍。
悠扬的晨钟在林间回荡,虔诚的道人开始新一天的祈福。
“将军,道观外的车马不像是商队。”张冉勒马眺望。
“看来明王在这里等了一夜。请他去药王殿吧,我在那里等他。不必惊扰齐相。”
“明白。”
张冉栓了马,从侧门溜进了观中,还顺了一身道袍换。在道人的指引下,很快寻见使团的下榻处。
张冉没见过明王,但要找明王也绝非难事。见到守卫后,拂尘一挥,风轻云淡地寻来天衣无缝的借口。
“去年明王殿下祈愿时播种的观音莲在今晨盛开,许是尊神应了殿下的祈愿,紫虚真人请殿下至药王殿前一观。”
“明王殿下昨夜便往三清殿祈福,一夜未归。还有,昨天不是说紫虚真人在闭关吗?”侍卫依礼作答。
“对呀,紫虚真人刚巧今日出关,路过药王殿时恰见莲花盛开,便差我禀告殿下。既然殿下还在祈福,我便往三清殿再走一趟。”张冉拂尘又一挥,气定神闲地别过侍卫,直奔三清殿。
高照栓好马,在道观内来回踱了几步。思索再三,觉得毕竟是进了道观的门,不拜一拜三位天尊显得太不虔诚,便请了柱香,拜进三清殿。
“高大哥!”
“殿下?”
高照冲元始天尊的法相匆匆拜了三拜上了香,趁着四下无人,拉着明王躲进偏殿的耳方里。
“我不是让张冉请你到药王殿吗,你怎么在这里?”高照低声询问。
“我从昨夜一直在等你。高大哥,”明王红了眼眶,委屈的像个孩子,“我的师兄找不到了。”
高照的心仿佛被揪了一块,抚着明王的背,无力地安慰道,“景和,徽州战场那边清点结束,战死士兵的手环和正身皆核对过,没有阿渊。他还活着。”
“嗯,可是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有找到他,甚至没有任何线索。”明王擦干眼泪,“高大哥,我想拿画像去寻他。”
“不可。”高照严词拒绝。
“为何?师兄一直带着面具,见过他真容的屈指可数;他若逃亡,必定会摘下面具,我们拿着画像寻人,不需要说他是军师,只是单纯寻个走失的人而已。”明王争辩道。
“依阿渊的智慧,他若有机会脱身,必会想方设法联系到我们。此时我们用画像大肆寻人,很难不让人怀疑。有心之人难免就联想到画上之人是军师。”
“那我派密探记住师兄的画像,然后让他们凭记忆去寻人呢?”明王有些激动。
“我不敢笃定那些探子都亲信值得托付。徽州惨败就是因为内鬼泄密。燕国扣押了六万士卒,尚未言明如何处置,一旦探子叛逃,消息走漏,会威胁到军师乃至六万士卒的命。”
“高大哥是觉得师兄混在战俘里?”明王愈发激动。
高照点点头。
“可恶!”明王终于扼制不住怒火,一拳捶在墙上,“那里就是地狱!”
“景和,冷静。”
手背的疼痛刺激着明王猛然想起昨日齐相的话,“江北——燕国欲用六万战俘做筹码,换取江北之地!”
“江北?”高照皱眉,“陛下怎么说?”
“父皇同意了。”明王想到有机会接回军师,心情稍好了些,只是诺大的江北拱手让人,又心有不甘,“高大哥,如果你与北燕再战,有把握获胜吗?”
高照思忖片刻,答道,“难。敌胜我衰,士气上先落了一成;加之阿渊失踪,燕国公主又是块难啃的骨头。再者,兵马调动、粮草辎重,需要巨额的军费。一旦再战,无论胜负,朝廷都会大伤元气。”
“连你也这么说。”明王有些失落。
“行军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此时我们最应做的就是休养生息,以求来日报仇雪恨。”
“高大哥,如果朝廷就这样拱手将徽州、江北让给北燕,我们还有收复失地的机会吗?”明王期许地看着高照。
“江北和徽州并不接壤,北燕为何要江北之地?”
明王摇头。
“北燕可有递交使团名单?”高照问。
“递交道礼部了,我没有看。礼部的人已经提前去凤鸣霞,只听说有个三皇子。”
“北燕三皇子是个纨绔,必需要人背后出谋划策。莫非,燕国大公主在使团里?”
“燕国大公主?”
“燕国流传一首童谣,‘南诸葛,北司马’。南诸葛指的是阿渊,北司马就是燕国大公主。这个大公主可不好对付。”高照解释。
“那江北之事就再无转寰的余地吗?”明王问。
“为了阿渊和六万战士,江北不得不割让。”高照冥思良久,又道,“亦或许还有一条路,不知能否行得通——我需要拜会一个人。”
“谁?”
“赫连依。”
“王姬?”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等到了凤鸣霞,再与你详谈。”
“高大哥要与我们同行吗?”
“不,我先快马赶过去。”
“嗯,也好。”
高照拍着明王肩膀,“景和,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阿渊回不来了,你的肩膀要扛起来!”
方才收起的眼泪又徘徊上了眼眶,明王忍着泪水答应下来。
张冉在道观大门处疯狂踱步,太阳刚伸了个懒腰准备开启新的一天,张冉躁出的汗已经浸透道袍。这人明明都在道观,怎么就凭空消失呢?张冉百思不得其解。
忽见将军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张冉像见着活佛似的一溜烟迎了上去。
“将军!我可算找到您了,我方才去使团那儿,侍卫说明王殿下在三清殿,我就跑去三清殿,结果发现三清殿没人,然后就去药王殿找您,您也不在药王殿,我就跑去看马,发现黑驹还在。然后我又一座殿一座殿的寻人,结果既没找到明王殿下,也没找到您。啊,这三清观太大了,我怕同您前后脚错过,误了您的事儿,就来回跑了两趟!我打仗都没这么累。结果还是没找着。想着您必定经过大门,就在这里等您。”
高照没耐心听张冉细说,吩咐道,“备马,去凤鸣霞。”
“啊?将军,我们就这么直接去凤鸣霞吗?”张冉惊异于突如其来的决定。
“不然呢?”
“不是说好了要去上京找晋王算账吗?”
“晋王在上京跑不了,魏燕和谈是天大的事。何况齐相未必是燕国公主的对手,不能让景和吃亏。”
“那还回梁安吗?”
“李骥都见过了,回去干嘛。”高照撇了一眼。
“我们的东西还放在驿馆呢!”张冉快跳起来了。
“差点忘了,军师的手札还在驿馆。”高照抚额,“回头我派人去取吧。”
“那长安呢?”张冉试探着提醒。
“长安?长安啊!”繁杂的事务压在心头,一时间有些恍惚,听张冉这么一问,高照方想起捡来的祝筠,“那就等取手札都时候,一并将他送到上京吧。”
高照策马踏出两步,又勒马回头,像意图图谋不轨的狐狸般,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五指摁在张冉肩头,低声道,“你是不是特别不待见李骥。”
张冉果断点头。
“刚好有件事交给你——速去把李骥给我绑到凤鸣霞。”
张冉顿时来了精神,“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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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高照走后,祝筠坐在床上很用心的想如何报恩。他想帮将军把换下的衣服洗了,可驿馆里的大娘早已洗好晾起来了。于是他借了厨房,做了自鸣得意的打卤面,结果等到天黑也没见人回来。祝筠悻悻地把糗了的面都喝了。
要记得喝药。张冉走之前嘱咐过。
于是祝筠听话的把药喝了,安心地睡下,想着天明就能看见他们了。
可第二天,马厩依然是空的,隔壁的屋子依然是锁着的。坐在大堂里等了一天,把张冉带回来的点心都吃光了,依然没有等到将军的身影。
第三天如是。
第四天,祝筠终究坐不住了。
“请、请问,您知道高将军去哪儿了吗?”祝筠谦卑而期待地问道。
“哟,这我可不知。大人物的事情,不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能打探的。”伙计将长毛巾一甩搭在肩上。
“那他会回来吗?”祝筠紧接着追问。
“难说,我们驿馆本就是个临时落脚的地儿,将军要走,也不会跟我们打招呼。”伙计边擦着桌子边答道。
“他的包裹还在房间里吗?”祝筠锲而不舍地问。
“在是在,将军可能只是派人回来取。”伙计随口答复。
“那……我可以住在这里等他吗?”祝筠望着驿馆的门茫然若失。
“可以呀,你是将军的侍从,开销记在将军账上就行。”伙计拾掇着碗碟。
“不,不用,我可以结我的账。”祝筠有些紧张,“可能要过几天,你先记下吧,回头我付你银两。”
“可以。”伙计收拾着餐具往后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