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怡想呼救,她张开嘴,却只发出一声游丝似的呻 吟。
她想找点自卫的武器,却根本站不起来。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捏住了,她抱着肩膀,不住地颤抖。
脚步声似乎消失了,又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过了好一会,她才挣扎着站起来去拿浴衣,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猛地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终于尖叫出声。
门被猛地推开,眼前出现了一双白白的脚,穿着双男式橡胶拖鞋,趾甲染着满是亮片的玫瑰红。
她抬起头,发现是花十三娘,浴衣松垮垮地系在腰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湿漉漉的栗色长发一直披到脚踝。
花十三娘扶着她坐到浴缸沿上,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问:
“做噩梦了?还是有老鼠?”
“门……门开了……”
“是啊,门开了,我开的,怎么了?”
“不是,不是的!”
欣怡费了好大劲才把事情说清楚。
“哦……我说这个破地方就有点吓人嘛。”花十三娘嘿嘿笑了两声,“不会是你自己想错了,根本没有销门吧?”
“千真万确,我一定是销死了!”欣怡这时惊魂稍定,忽然又问,“你是怎么进我的房间的?”
“哦,门没锁死,我一推就进来了啊。”
“客房门也被我锁死了,是谁把它打开的!”
花十三娘仔细看了看门销,又挠了挠头:
“没有动过的痕迹啊,似乎……应该……只能……是有人从内部开的门。”
欣怡的身子又开始蜷缩。
花十三娘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仔细检查了一遍天花板、镜子和马桶,甚至连地漏都掀开看了看。
“没有机关暗门什么的啊。”
如果有机关暗门,也许还好些。
刚才欣怡洗澡的时候,浴室里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就在她睡着的时候,那东西从浴室里走了出去。
“可能你最近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吧。一定要相信科学,不能让布鲁诺先生的血白流啊!再说如果是鬼的话,应该不需要开门,应该是直接穿门吧?”
欣怡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我去问问别的客人。”
“你……你别走……”
“好吧。哀家今晚陪着你!”
花十三娘握住了欣怡的手,对她点了点头。她的手修长柔软,握着的时候感觉又温暖又有力,仿佛蕴着种安全感。
欣怡咬了咬牙,站了起来。
花十三娘拉着欣怡坐到204客房的床上,打开所有的灯,然后走出房间,敲了敲对面207客房的门。
“谁啊?”门后有个男人说。
“帅哥好,麻烦开下门吧。”花十三娘说。
对面的门开了一半,欣怡看见门后似乎是个瘦瘦高高的男青年。
那男青年看了一眼花十三娘,立即低下了头:
“那个……我不……不需要按摩服务。”
他刚要关门,门却被花十三娘一把扳住了。
“想什么呢?哀家不是按摩的。刚才你听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什么奇怪的动静?好像你们房间里有人喊了一声。”
“你房间里,没有闹鬼吧?”
还有这么干的,直接上门问人家有没有闹鬼!
“闹什么鬼?”
“就是忽然多了什么,少了什么,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响起奇怪的电话铃声啥的。”
“美女,你这玩笑开的……”
“没事了,好梦。”
花十三娘关上门,挠了挠头,又要去敲别的客房门。
“别敲了,别问别人,很丢人的。”欣怡急忙说。
“那好吧。晚上到我房间睡吧。”
她们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挂上门链,又用椅子把门堵上,然后才上床。欣怡没有脱衣服。
只是一张单人床,花十三娘占了一大半,欣怡被挤到了床沿上。欣怡忘了拿自己屋里的被和枕头,又不敢自己回去拿,只好两人挤一张被一个枕头。
她蜷缩在床沿上,小半边身子都露在被外,浑身冷嗖嗖的,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寒风呼啸的悬崖上。身旁的花十三娘却几乎一躺下就睡着了,她竟然还打呼噜,声音还不是一般的大。
这人还真是靠不住啊,竟然自顾自地睡着了,万一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进来怎么办?
周围弥漫着浓烈的香水味,还夹杂着烟草味,她觉得嗓子有点痒,想咳嗽,又怕打扰花十三娘,只好强行忍住。呼噜声越来越响,听得她心烦意乱。但这给了她一些安全感,这让她感到身旁毕竟还有个活人。
欣怡想起小时候曾幻想过自己会有一个保镖,就像电视上那样,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墨镜,像座山一样坚实可靠。
她终于闭上了眼,身体仿佛在慢慢沉入大海。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仿佛在大海深处逐渐消散、融化……她忽然听到一阵低语,就在她的耳边,在说着些极其邪恶疯狂的话。
她猛地坐起来。
客房灯、台灯和卫生间的灯都亮着,椅子上放着衣服,床下是她们的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身旁的花十三娘还在呼呼大睡。
她想问问花十三娘,却又不忍心打扰她,只好又躺下。
刚刚闭上眼睛,那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她一跃而起,终于忍不住推了推花十三娘。
“干嘛啊……”花十三娘闭着眼说。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害怕的话……把我当抱抱熊吧……”
花十三娘又睡着了。
欣怡没有办法,只好钻进被里躺下。
这一夜,耳畔总是萦绕着奇怪的声音,她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花十三娘却睡得像死猪一样。
她再次坐起来,却发现天已经亮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斜斜洒落,室内的一切都闪着淡淡的光,花十三娘却不见了。
枕边放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老大的字:
“一切都好,我肚子饿了,下去吃饭了。”
欣怡拉开窗子,湿润的风吹到她脸上,碧蓝的天空和大海仿佛触手可及,远处有几只海鸥在水天之际滑翔,她忽然觉得昨夜的怪事都是错觉。
她穿上鞋子,走出客房。经过楼梯的时候,她看到201房间的门上钉了一把大锁。
这个房间为什么要再上一把锁?
她也并不怎么在意,走下楼梯,看到花十三娘正在大厅里吃早饭。
花十三娘穿着玫红色的低胸吊带裙,手上戴着黑蕾丝短手套,下身是肉色丝袜和镶满水钻的红色高跟鞋,桌旁放着黑色皮挎包和那个画筒。她的裙子又短又薄,紧贴着身子,裸露着大半截肩膀、胸 部和后背,下缘又露出了一截雪白丰满的大腿。大厅里的男人都在看她,她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点得意。
“她又改夜店风了,完全没有旅游的自觉啊。在这种偏僻的乡下,她穿给谁看呢?吸引男人的目光就那么重要吗?”欣怡想。
“来吃饭呀,我请客。”花十三娘对她挥了挥手。
欣怡坐在她面前。桌子上堆满了油条、馅饼、卤蛋、肉火烧、咸菜。
“吃这些东西,对脑子不好。”欣怡低声说。
“你又不是我老婆,管那么多干嘛?”花十三娘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边有个男的在看你,还在换着角度看。”欣怡低声说。
“让他看吧,我身上又没贴着‘禁止参观’。”
“他竟然还用手机偷拍你的腿,真的好不要脸啊!”
“没事,我腿上也没贴着‘禁止拍照’啊。”
“你不觉得他很变态吗?”
“男人喜欢看漂亮性 感的女人,这不是正常的事吗?不喜欢看才是变态呀,为什么要他们做一个变态或者装一个变态呢?再说人家一没动手,二没动口,文明观腿,拍照留念,挺好的。”
“你就一点不在乎?”
“我喜欢男人色眯眯地看我,最喜欢那种想偷看又不敢看还要装作无意看了一眼的眼神了,他们饱饱眼福,我也满足一下虚荣心,嘻嘻。”
欣怡仿佛被砸了一锤,她以前从没遇到过一个自称喜欢男人色眯眯看自己的女人,甚至没有遇到一个自称有虚荣心的女人,这个花十三娘是太不要脸了,还是太愤世嫉俗了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穿得很不要脸啊?”花十三娘忽然问。
“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未免太……性 感了一点。”
“我觉得这样好看,而且让别人开心一下有什么不好吗?又没伤害谁。为什么男人女人必须是进攻和防御、征服和反抗的关系呢?”
“你当然这么想了,你还指望着他们过日子呢。”欣怡想。
欣怡只是喝了一碗小米稀粥,花十三娘把一桌子饭横扫而尽。
王阿姨走过来,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到欣怡面前,信封上面写着“给欣怡”。
欣怡打开信封,看到一张对折的画纸,画纸已经泛黄了,边缘也磨损得很厉害。她打开画纸,看见一幅圆珠笔画。
一座山坡,一棵大树,树上满是如火如荼的花。
欣怡呆呆地看着那棵树,忽然把画纸重新折好,她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问王阿姨:
“老板,请问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桌子上忽然就多了这么个信封,我这里白天都开着门,进进出出的。”
“哦……”
欣怡又打开那张画,看着那棵树,仿佛有一阵清亮的口琴声,从远处缓缓飘来。
“这是啥?”花十三娘问。
“这是那边山顶上的白玉兰树,那棵树很大,开花的时候就像一场大雪,整个山坡都弥漫着它的香气。”
“你在树下被表白过?”
“没有。小的时候经常在那里玩,有时和子轩一起去,那时我们就坐在树下,看着远处的大海,有时坐上半天,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说。”
“子轩又是谁?”
“是这村里的男孩子,比我大一岁,他很善良,也风趣,对大家都很好。他的口琴吹得很好,也喜欢画画,经常画那棵树,这一看就是他画的。”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花十三娘摸了摸鼻子,“你喜欢他?”
“说不上,只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玩。”
“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不过他很照顾我的。”
“后来呢?”
“后来妈妈忽然要带我回城,没来得及告别就走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老式日本纯爱动画的情节啊。”
“他昨天一定是看见我了!”欣怡又打开那张画纸,一遍遍看着那棵白玉兰,嘴角泛起了微笑,“他一定是要我去那棵树下相见。”
“纵使相逢应不识啊。”花十三娘竟然背了句宋词。
花十三娘从烟盒里叼了根香烟,起身走到柜台前,低声对王阿姨说:
“老板,请问你们村里有个叫子轩的男青年吗?”
“有啊,是个好孩子,人善良,又上进,学习也好,长得也好,哪哪都好,还考上名牌大学了呢。”
“后来呢?回来建设家乡了?”
王阿姨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死了。”
“死了?”
“他父母身体不好,虽然考上了大学,他还是打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死了。唉……就快毕业了,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你确定他死了?”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当时轰动全村的大事呢。”
花十三娘有些茫然,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营业执照上,营业执照上盖着大夏朝兖州琅琊郡商曹的大印,贴着王阿姨的照片,姓名栏里却印着“李秀英”。
“那个……阿姨,你不姓王吗?”
“我姓李,姓什么王?”
“以前也不姓王?”
“你这个糊迷孩子!怎么还分以前以后?我娘又没改嫁!”
花十三娘又向欣怡微微歪了歪头:
“那你认不认识她?”
“不认识。”
“你好好想想,她以前曾在这村子里住过,大概十七八年前吧。”
“我十年前才搬来这村子,怎么可能认识十七八年前在这里住过的人?”
“纳……尼……”
花十三娘的目光已经涣散了,她似乎好容易才集中起精神,忽然又看到欣怡从楼上走下来。
在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穿越了。欣怡不是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吗?
其实欣怡只是回房间重新整理了一下,她没带替换的衣服,但重新洗了脸,梳了头发,擦了皮鞋,嘴唇泛着淡淡的粉红色,似乎是擦了唇膏。
“美人何往啊?”花十三娘问。
“我想去山顶,看看……那棵树。”欣怡说。
“子轩……”花十三娘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说,“我和你一起吧,我也想去看看那棵树。”
“可以啊,只是……”
“带上我大有好处,我可是个烘托气氛小能手呢。”
“好吧,我们一起去。”
花十三娘点燃香烟,提起了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