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几许翳,捻心无重数。
……
雾色复隐复归,然又无声无息漾涌。
碧落无穷,如若初生春光化作的落光微露。
然有人心畔却尚如寒流袭。
佡允垂下眼帘掩去眸光,苍鸦岭浮的灰发下的眉峰是愈渐远疏,仿若这一方縠(hu)皱水滨欲劝也留不住般。
静默无声许久,朗瑛才扭过头侧眸瞥了一眼佡(xian)允,神态平和,即无厌恶也无热衷,他颌缘皎白的适意弧度如同云中月钩。
他无辜的眨眨眼,随即目含讽色,轻笑道:“呀,被我的好阿哥听到了。”
佡允抬眸触上朗瑛琉璃似的眼,冷淡中流露出不惊不怒。
一旁的拺(se)慈却眼尖的瞧见了佡允垂在身侧的手掌,在无法自抑的颤然。
而反观朗瑛清渊曜灵的面孔上却是平和极了,甚至含了些嘲讽笑意,他幽深如若春霜的眼瞳中有惊慌,有愤怒,有阴沉,却唯独没有悔意,没有因自己言行过于偏激而伤害到佡允的悔意。
几乎刚褪尽韶华容与的朗瑛,他青逸远黛的眉眼夹含了太重戾气,眸光平静中浮漾着丹猩色狠光,看人的时候像是欲择人而噬,嘴角皮笑肉不笑,无一不挟着他骨子里的卑劣和野戮。
这瞬息,几乎在佡允的每一截呼吸中,都仿佛有何物交织而出,将佡(xian)允的心口贯穿,然后在这极大的痛楚下,又把他投沉,降于万丈寒冰雪川底,试图扼杀他。
他的心口那处明明伤已初愈,却在此刻又像从未愈合一般,平白无故裂出千沟万壑,生生剥开,被数以万计的股股风雪疯灌,那难以言状难以言喻的乍现冰霜以及冷光万攒入骨,又在其中狂蹿游动,于刹那间混沌他的神智。
此刻,他真的明白,自己滚烫的赤诚如何也捂不暖朗瑛骨子里头的卑劣。
他真心付诸于东流,且半文不值。
佡允喉咙像被大手箍紧了似的搐噎,使他难免哽咽,甚至发出半个字都显得无比艰难,他那苍白如雪的面庞青白交加,分辨不出到底来源于什么情绪,他放不下自己的傲骨,即便是难以忍受,只要还保留意识,所有的苦痛酸涩都只得咬牙硬撑。
这是他骨子里的习以为常。
拺慈将一切尽收眼底,他面色微冷,抿住唇凝重道:“我在传音玉石中已同你说明了情况,朗瑛生出这红蕊实在是不容小觑(qu)。”
他声色一顿,随即压得极低又道:“红蕊即魔根,无论如何也留不得,他魔根已生雏形,不能放任不管。”
佡允目光闪动着明烛般的火,决绝又无情。
他言辞向来匮乏,千念悲赋间如在割肠,在反复压抑下,他才艰难吐出微弱的字句:“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红蕊生出,只能以凌厉手段强行拔出,决计留不得,否则魔根日渐侵蚀神智,到最后只会沦为杀戮、嗜血众生的傀儡。
朗瑛听闻大惊失色,他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株莲花时,被拔除花蕊的痛楚,那痛彻骨髓的拔肉剥心之刑,叫他如何也忘不却。
他毫不掩饰着愤怒和怨恨,凶狠咆哮道:“别碰我!我才没有生出什么魔根,我清醒得很,你没有资格这么对我!”
佡允眉骨一沉,神色不惊,好似再无半点无动于衷,他冰冷的声音在朗瑛头顶响起:“如今由不得你,那红蕊如何生出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你自作自受。”
那无形中的冷漠无情令朗瑛胆寒,唇齿相颤,他琉璃般的眸子微闪,有刹那的失神。
而就在这失神间,佡允掌侧已不着痕迹的凝了银光朝朗瑛探去。
那蕴含精粹之力的磅礴银光耀若晨曦,却骇得朗瑛毛骨悚然,那股强烈的恨意滋生蔓延,源于他长久压抑下的晦暗怨妒已攀升至顶峰,逐一爆发。
他目露惊恐,即使被绳索捆得死死,也骇得他全身发抖蜷缩而退:“不要不要,不,你别逼我恨你……”
此刻的佡允褪尽了平日里对他的温润,冰封的容颜余留平静无温。
他莲冠高挽,将犀顶玉颊极致显露出,他掖紧眼底的动容心软,不让自己此刻维持的冷漠出现一丝裂缝。
冷白银光间是他微不可察的指颤,他却狠下心肠目也不眨的向愤怒惧怕的朗瑛心口探去。
若能拯救于阿瑛,对他而言讨来的是憎恨也值得。
佡允在朗瑛挣扎和尖啸中缓缓扣住他心口,然后面无表情的五指一紧。
这一紧扣,朗瑛便感觉到胸腔里的那半边心在胡乱的跳动,随而骤然滞停,呼的窒息而痛,五脏六腑都跟着痛得厉害,仿佛被随意拨弄攥揉成一团浆糊,又仿佛在一瞬间将五脏六腑错位碾碎,痛得他面无血色,这钻入骨髓的痛反复发作似要抽离他全身血液,如若永无止境。
随即朗瑛面上因痛意已扭曲变形,声嘶力竭也的已到达尖锐刺耳的顶点。
冷白银光冽冽闪动,映着佡允冷汗汨汨的惨白面孔。
朗瑛尚不知那半颗心却是原本就是佡允的,心相连,朗瑛痛不欲生下,佡允岂会好过,他同样感同身受。
但佡允能承受朗瑛的痛楚,朗瑛却感受不到佡允的痛苦,这便是一竍(shi)灯的可怕和奇妙之处。
佡允对上朗瑛的双眼,见朗瑛死死的盯着他,即便他霜骨铮铮也难敌于这一眼,他侧过头避开这猛烈的滔滔恨意,手下动作却是丝毫不停顿。
紧要关头绝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在朗瑛疼晕之即,佡允终于从他心口缓缓抽出密密麻麻聚作一团的蕊柱。
这红蕊被深红血浆温养,落尽血色。
扼心拔红蕊需要使用大量灵力,本就身受剖心重伤的佡允,此刻更是不堪重负,他以最后的意志强撑。
思绪不过瞬息,佡允偏头便吐出一大口血来,那口血飞溅,向四周砸开,猩红的血珠密密麻麻的溅上朗瑛削尖的下巴和佡允的莲白衣摆。
淅淅沥沥的,沾欲便是生红豆。
佡允眼尾溢出一片化不开的倦光,随后他埋雨含雨的眼一阖,清瘦身躯向后仰身倒去,彻底昏死过去。
拺慈垂眸环顾了昏迷的两人,他叹了口气,面目是无边无际的温凉哀伤。
……
情意忽成落云寒,再此必生相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