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挪到唇边,听道“江北”这两个字,登时停了下来。明王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北燕使臣上承密函,要求我方以江北之地作为赔偿。”
“狂妄!”茶盏咣当摔在地上,水溅了一地,杯盏在车上打了个转,顽强的存活下来。
明王霍然起身,“先祖留下的土地,几代人血肉垒起的疆域,岂可拱手让人!何况,我军若真的撤出江北,长江天堑,江北之地乃至徽州都再无收复的可能!届时,逃难的百姓流离失所,逃不出的百姓被燕人奴役,顷刻之间,江北就会成为人间炼狱……”
“陛下同意了。”
明王正要分析江南地区的瘟疫、水患,猛然听到齐时衡的话,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齐时衡持扇子的手停在了头顶,椅着马车的窗棱,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徽州一战太惨烈了,朝廷无力承受巨额的军费开销。唯一能做的就是牺牲江北,换江南一带的休养生息。”
“北燕饕餮之相,不会仅仅满足于此,江北之地喂不饱它!”
“我知道,陛下也知道,可若要换六万士卒回国,眼下别无他法。”扇子敲着额头,齐时衡睁开眼,“这次回去之后,我这个左相的位置只怕是坐到头了。而明王你,处境可能也不会比晋王好多少。”
明王阴郁,“依丞相之见,我们就只能乖乖地做砧板上的鱼肉?”
“筹码,”齐时衡摊开手,“我们手上没有任何用来谈判的筹码,反而是北燕手里牢牢握着我军六万士卒的性命。幸而北燕冀城公势力被瓦解,否则就是人屠再世。”
“不,不对,我们有筹码。北燕大败徽州军后没有乘胜南下,说明他们仍有后顾之忧。第一,草原三十六部的统一是建立在赫莲依的商业帝国基础上,但维系靠的确是北燕的兵力,我们一旦举国皆兵,他们势必要从北境调军,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自顾不暇的局面。第二,燕王扳倒冀城公是痛下刮骨疗毒、壮士断腕的决心,此时燕军中尚无有能力担任三军统帅的将领,行军作战靠得全是北燕公主的阴谋投机,一旦再战,未必能敌得过高照的鄂北军。”
“这些话右相说过。难为他一把老骨头,还这么有骨气,敢拼一把。”齐时衡感叹。
“中书令真这么说,为何我不知?”
“殿下在府上酩酊大醉了几日,哪有心思理朝堂上的事,”齐时衡摇着扇子奚落道,“话说回来,朝中并非人人都有背水一战的决心。朝廷握着江北不放手,一旦战火蔓延,苦的是大魏的百姓。”
“那就可以置江北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吗?”
“江北百姓的安置,我们可以磨一磨燕使。总不至于任由燕人让江北百姓做牛做马。否则我们这场谈判的意义哪里。”
“可恶。”明王握着拳头坐了下来,“属于我的东西,我迟早夺回来!”
“我倒是羡慕右相年纪大了,可以安稳地养在上京城,不必走这一遭、在史书上留下黑点。”齐时衡转着扇子唉声叹气。
天色渐暗,明王将手伸出窗外招了招,便有近卫策马至马车旁听候吩咐,“明王殿下。”
“走到哪了?”
“回殿下,离梁安地界还有十里路。”
“走快些,到三清观下榻。”
“是。”近卫一路向前传旨。
“没必要这么着急赶路,我们时间充裕。”
“事到如今,做一做功德、拜一拜元始天尊但求个心安。”
明王的目光定格在远方的路,眸中深邃逐渐化去,充满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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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筠喝了安神汤后睡意便涌了上来,也或许是晚饭吃的太美好,未再被噩梦折磨。翌日清晨,祝筠是被晃醒的,醒的时候,天还没亮透。
“我要随将军出趟门,驿馆的伙计会把饭送到你房间,如果晚上我还没有回来的话,你要记得喝药。”张冉嘱咐。
祝筠揉揉眼睛,点点头。
“这碗参鸡汤是昨晚将军吩咐炖的,小火咕嘟了一整夜,趁热喝了吧。”
“将军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祝筠捧着碗,睫毛垂下。
“将军对下属一直都很好,尤其是近卫,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忠心耿耿的追随他。不过对你嘛,我看八成是他做了亏心事,想方设法地弥补。他上次把老六胳膊踹脱臼的时候,也是这么好吃好喝哄着的……啊,莫非将军拿你出气、踹了你,还把你踹病了?”
张冉拉起祝筠的胳膊就检查起来,亏祝筠碗端得稳,汤才没有洒出来。
“没有、没有,将军没有打我,他对我一直很好。”祝筠胳膊被挠的痒痒,连忙解释道,“我的病也是老病了,一到下雨天膝盖就会疼。和将军无关。”
“得了吧,上次我在将军面前耍滑头也是编了这么个理由,他还闲我的理由拙劣。”张冉很不屑。
“我是说真的。”祝筠认真道。
“才两天你就这么维护他,你不能因为他给你买好吃的你就向着他。依我看,将军极有可能是背着你做的亏心事,或者说他觉得对不起你,你却没有当回事。嗯,依将军明人不做暗事的性格来讲,后者的可能些性更大些。”
张冉摸着下颌尚未破土的胡子,煞有介事地继续分析,“就像上次老六那件事,老六觉得自己失职被主将踹一脚没什么不妥,胳膊脱臼算自己倒霉;但将军就耿耿于怀,怕伤了兄弟感情、扫了老六威风。”
“那个……将军为什么要踹老六。”祝筠不是那么喜欢打听别人的故事,但故事听一半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所以,便瞪起圆溜溜的眼睛听张冉把故事说完。
“这事啊还和军师有关,那次作战,将军把守卫后方大营、保护军师的重任交给老六,本是个闲差,偏偏不巧,敌军一队精兵饶了半个山直接杀到大营了。按理说掩护军师撤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老六性格粗犷,他守护后方觉得憋屈。一见机会来了,心里想的全是冲锋陷阵。于是就让几个小兵护送军师撤退,自己带人和敌军火拼起来。哪料敌军有增援,搜出了军师藏身地,追着军师跑了三里路。最后亏得将军及时引兵回防,才救下军师。将军当时就怒火冲天了。后来你也知道到了,老六被将军踹了两脚。其实啊,若不是军师拦着,老六早就被军法处置了。”
“是这样啊……”祝筠不禁遐想,将军在战场上的模样一定特别威风。
“嗯,就是这样。”张冉指着碗里的汤,“你快些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祝筠点点头,将参鸡汤一饮而尽,幸福地擦擦嘴。
张冉看祝筠温顺乖巧的模样,甚是欣慰,蓦然生出一种养儿子的感觉。祝筠笑的时候会有浅浅的酒窝,让人想伸手戳一下,应该很软糯吧。又瞧着祝筠的睫毛细长,张冉不禁凑近了些,发现祝筠睁大眼睛的时候,睫毛会微微上挑,比姑娘们的眼睛还好看,张冉想着。
“你们在做什么!”高照的喊声震耳欲聋。
张冉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同祝筠贴的很近。近的都能感受到祝筠气息里夹杂的局促不安。
张冉转头见将军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猛地撤回身子,挠挠头相当坦诚地告诉高照,“我是看长安的睫毛很漂亮,眼睛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嘿嘿。”
“是吗?”高照皱着眉头沉着脸。
“真的,将军,不信你看。”张冉指着祝筠。
祝筠羞涩地撇过头,用袖子遮起了脸。
高照没好气地揪起了张冉,“让你送个汤你能耽误这么半天,你是第一次见他还是怕以后见不着了?滚去牵马。若误了时辰,我饶不了你。”
张冉被呜嗷呜嗷地拎出了门。
天色已经大亮。祝筠活动起筋骨,膝盖已经不疼了,身子也爽利许多。马蹄声渐远,祝筠坐在床头晃着脚。将军和冉大哥对自己这么好,做些什么报答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