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衍之举杯对月,故作潇洒,畅然一声大笑,便唱了起来。
声如坚韧磐石,不可撼动,又如冰下深海,暗波汹涌,饱含深情。时而高亢若腾龙,时而低婉似绸缎。吐字清晰,掷地有声,富有磁性,节奏分明,教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
他一曲接着一曲,不知疲倦,夫人心情跟着曲子也是起起伏伏,不时叫好,其余诸事全然抛之脑后。
直唱了一个时辰,他前胸闷闷,动则生疼,腹中也无力支撑,若要再唱,却只能纯用喉咙发声。
于是作罢,向夫人一拱手,先行回去了。
夫人终究是听得多了,率先回过味来,见此时府中尽亮起灯。
“真是扰民。不过怎么感觉今日衍之唱的时间有些短?”
夫人并未多想,只道是衍之忙里忙外,又赶路回来,怕是十分疲惫。
过了几日,衍之终于缓过劲来,又换上新衣,直奔后山。
“白谷,白谷?”
这次却没人搭理。
衍之来到老树旁,也不见一个人影。
“白谷?”
他停留片刻,便向山里跑去。
山路崎岖,七拐八绕,可他轻车熟路,没一会便出了林子,到了一处大石窟旁。
石窟周围散落着树枝木棍,里面传来叮当的声响。
他卯足了劲向里面喊:
“白谷!”
响声停了,不一会,就见白谷一身脏兮兮的跑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半人长的大锤。
她看见衍之,颇为惊奇:
“这次怎么回来这么快?”
“当然是因为我能力出众,才识过人,所以才把事早早了结。”
衍之说着,叉起了腰,一脸得意。
白谷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去你的!三天不在,零件少做一半,分明就是偷懒,滚去干活!”
她将大锤抡起,虎虎生风,直冲衍之袭来。
“哇!救命呐!”
衍之被吓了一跳,他伤势未愈,险险躲过一锤,又生怕自己被下一锤砸死,急忙逃进了石窟里。
二月开春时节悄然来临。
这半月来,天剑胡晋折戟亥都一事闹得是沸沸扬扬,在南北武林中掀起千层惊浪。
七乾轩从此一蹶不振,由于平日在南方武林树敌众多,消息一经传出,便被四大仇家联合杀上总坛,一夜覆灭。造纸的营生也被当地诸多帮派势力瓜分干净。
至于胡晋,则与其弟一起销声匿迹,不知死活。
世人相传,胡晋是被一红衣侠客所斩,此人年纪轻轻便武功盖世,将胡晋徒弟悉数斩杀,又与胡晋战于临江楼顶,对招过千,斩其一臂,搅得天地异象。
又有目击者称,那红衣侠客使得一柄赤红长刀,能伸能缩,两侧开刃。舞起来时,刀法灵动诡谲,快若惊雷,常人眼中不能捕捉。
但稀奇的是,此人并未报出名号,似乎不想过于张扬。
自此,赤刀之名响彻南北武林,好事之徒将其列入武林青年三杰之中。
这天是二月初四,旧历年三十的晚上。
镇妖府灯火通明,大门前灯笼也已换上新的。府中一多半人都回家乡去了,此时前庭只有管家和几个护院还在。
下午时,岭上几户人家提着吃食好酒,上门来聚。夫人自然是喜出望外,忙着张罗。
现在厨房里人影绰绰,热闹非凡。锅早已热好,将菜撒下,腾腾的蒸汽从中翻涌而起,有的还顺着窗户缝冒了出去。
衍之躺在左厢,与厨房隔的最远,却也闻见了香味。他休养半月,功力已恢复至七成,无甚大碍。蹊跷的是,胸口处的剑伤愈合速度十分缓慢,他思来索去,觉得是那把天剑的原因。
还有白谷,那天非要拉着他打铁,结果发现他动作不便。他随便找了个肌肉拉伤的借口搪塞过去,也不知信了没有。
反正离开饭还有一会,不如去趟后山,也省的他忍不住,跑到后厨去偷拿吃的。
他披上外衣,纵身一跃,从窗户飞了出去,奔向后山。
来到老树下,正碰见白谷坐在树上赏月。
“喂!白谷,你不去帮你爹吗?”
“帮他做什么?”
“帮他做饭呀!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哪有甚么饭呀,我之前打了几只鸡给他送过去,等会回去吃。”
“除夕晚上不庆祝一下?”
“看月亮就是庆祝了,你平时甚么时候见我看过月亮?”
“...好吧,这么多年,你这一点还是没有变。”
“哪点?”
“总是出人意料。”
“生活总要有点新鲜事啊。”
白谷说着,朝衍之扔下个东西,正砸在他脑袋上。
“这个送你了。新年快乐。”
衍之一把抓住,举在月光下细看,质地很轻,通体深红,扁平,呈六棱状,只有四分之一手掌大小。其上反映着闪闪的金光,像银河一般。
“这是甚么?”
“拿边角料乱叠的,我见你们糊灯笼的纸很好看,就从那些边角料里找了一块,瞎叠了叠,也不知道是甚么,红不溜秋的,图个吉利好了。”
“好吧,难得你还有这份孝心,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你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啊?”
白谷冲他扔了根树枝,又道:
“今天过年,不能打孩子,要不然你已经是一摊烂肉了。”
“噢,”他一个音拐了十八个弯,“那我该说什么?我好怕怕啊?”
“嘁,莫大英雄还有害怕的时候?”
“当然了!我这人堂堂正正,最怕像你这样不讲道理的...”
“我呸,你这腊肠一样的家伙!把红纸还给我!”
白谷不等他说完,便大喝一声,从树上跳下来,一副拼命的架势。
衍之见形势不妙,拔腿就跑,
“哇,救命呀!”
“你给我站住!”
等衍之从后山回来时,饭菜都已上桌了。夫人正要派人去寻他,见他进来,于是作罢。
史护卫与另几位邻里将几口大坛子挑进来,掀开一瞧,竟是满满的黄酒。
这下人便齐了,众人依次落座,觥筹交错,举杯畅饮。
“夫人,今年国士不在,府里反而更热闹呢。”
夫人点点头,泪目汵汵,遥遥望向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