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你啊,龙泽老师。”
这是晴子第五篇日记的第一句话。
看的我心肝都在颤,胃里的酸液一下涌上了喉咙,难道你竟与我的父亲已经发生那些龌龊的事情了吗?
我大口喘着粗气。
然后继续接着读日记。
【渡边龙泽老师今天穿的是一件煤灰色略显老气的lacoste翻领衫,与昨天爽朗的白色衬衫相比,更多了几分威严。
黑色的直筒休闲裤和帆布鞋总让我想起另一个成熟的男人,不,我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怎么可以把那个男人与渡边龙泽老师想提并论,那个浑身都是罪恶的男人,连替渡边龙泽老师提鞋都不配。
如果现在要我在尘世间寻找一个可以形容渡边龙泽老师的文字,我便只能想到‘竹子’。
低调、谦虚、博学又高尚,就像上周龙泽老师读到课本里中国古代唐朝诗人吕太一的诗句:‘擢擢当轩竹,青青重岁寒;心贞徒见赏,蘀小未成杆。’
50分钟的课时,我猜我的眼睛一刻都没从龙泽老师身上移开,我才知道原来我听课可以如此专注,每当龙泽老师手持课本路过我的桌子边时,就会闻到一股沁香,那一刻,只觉得要是能让龙泽老师天天站在我旁边讲课该有多好,好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在每一个蝉鸣的盛夏.......】
看到这里,日记的内容显然与我最初预想大相径庭,佐佐木晴子的句里行间无不在表达着对我父亲的爱慕。
但若只是如此,我倒觉得也不至于让我对她产生愤恨之情,但是此刻已经被心魔操纵的我,已经无法停止继续偷窥她的日记了,我必须再往下翻,潘多拉的盒子已经被打开,就算是再强大的神袛,都已经无法阻止这已经启动却不知驶向何方的命运转轮。
【渡边龙泽老师的手也太好看了。】
这本日记本薄薄的纸张,页页却如同铅铁一般的沉重,我每每艰难地翻页,心头就像被拳头紧紧揪住一般地胀痛。
【这是我第一次跟渡边龙泽老师站这么近的距离呢,虽然我也没有特别的难题,但还是在思虑很久后憋出了一个问题去问他。渡边龙泽老师用他温润的嗓音为我讲解难懂的古文,其实我并没有在听,我一直在端详着龙泽老师,我看到渡边老师的手,平滑的肌肤里可以感觉到棱角分明的手骨,这是一双干净清洁的手,修长又结实,那一刻,突然很想,感受一下他手心的温度呢。】
心头的焦虑开始向全身蔓延,我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地竖立,汗珠像浸湿了后背,我继续往后翻页,注写日期是今天,恐怕是刚刚在自习课上才写下的。
【今天班主任把龙泽老师的课改成自习课,还让我代为监督班级的秩序,我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以说是难过才对呢,今天可是一天都见不到龙泽老师了呢,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严不严重啊?不对哦,我看渡边滕早上还跟那帮男生有说有笑的,如果说龙泽老师生了很严重的病,渡边滕才不会是这副德行呢。说起德行,儿子跟父亲的差距可真大呢。】
看到这行字,我不禁怒火中烧,佐佐木晴子,你这怪胎,十足的心理变态,你恋上中年有妇之夫也就算了,竟然还在日记里贬低我。
我倒是突然想起父亲昨天就对我和母亲说过今天要去一趟爱知县,说是要去参加一个旧友父亲的葬礼,要晚上才能回家,所以嘱咐我和母亲晚饭不要等他。
我接着看日记。
【心里空落落的,真是的,有时候真的好害怕自己,害怕自己心里的想法被别人知道,我忘记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与别人不一样,虽然大家看起来都长着同样人类的皮囊,但是我知道如果自己的过去和想法一旦被别人知道,一定会被视为怪物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像病源体一样地被同学和老师隔离和排斥,越想越是想哭呢,要是这时候,能去龙泽老师那里跟他聊聊就好了,他总是能为我解释很多事情,好想,靠在他的肩膀。】
我啪一声重重合上了日记本,将它放回了讲课台原来的位置。
我的心情五味杂陈,一种难以言说苦楚令我感到十分的窒息。
不过我倒是才发现自己在某些艰难的时刻却能激发那些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沉着,我很快就使自己摆脱了佐佐木晴子日记内容给自己带来的巨大伤害和震惊,内心坚定的像一个临阵上场的武士。
我已经作出决定了,放学后我会立刻前往爱知县,我要在父亲回到家之前见到他,我有一些话必须要对他说。
放学后我急匆匆跑出教室,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渡边龙泽的电话。
父亲接起了电话:“啊,是小滕啊,要来找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一定要见面才行啊?那你等我晚上回家再谈不行吗?行,我了解了,你先回家吃完饭,在旁边的全家便利店里等我,我会很快回去的。”
这一通电话打完,我的心里是十分忐忑难安的,其实我有时候还是挺怕我父亲的,虽然他平时没有像母亲一样总是管着我,但是他生气的时候对我还是非常严厉的,即便没有动手教训我,但是如果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他的威严的语气会让我大气都不敢喘。
再者,自从我开始读高中以后,父亲与我的沟通交流便日渐稀少,在家里的时候,几乎也只有吃饭的时间会与父亲相遇,我一般都呆在自己房间,即便我来到客厅时,父亲也是呆在书房里。
我焦急又紧张地等候我父亲的归来,终于,我还是等到了父亲回来。
父亲:“小滕,什么事情非要这么急跟我说?”
我迟迟未开口,主要还是比较害怕会惹父亲生气。
父亲倒是有些看穿了我的心事,他问我是不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因为上次和别人打架的事情导致了什么变故。
我说不是,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父亲看着我那为难的样子,思忖片刻之后,他破天荒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叫我跟他去旁边的凳子上坐坐。
我已经忘记是有多久,父亲搂着我的那种感觉,这种浸润心房的暖流一时间勾起了小时候父亲背着我走路的回忆,那个时候父亲一边背着我走路一边给我讲百鬼夜行里的故事,我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有一种特别踏实安心的感觉。
我想我依然还是那个脆弱顽皮的孩童,无论我成长成什么模样,无论我与他有多久不曾对话,这种血脉相连情感永远都不会被时间冲淡。
父亲:“小滕啊,你想说的事情是与我有关吗?”
我低着头,然后点了点头。
父亲微微地叹了口气,但是很难让人察觉出来。
但是父亲没有让我再开口。
“小滕,你不必担心,你只管好好努力学习就行了,你所担心的事情,我会安排妥当的。”
我听了这话,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父亲,他已经站了起来,并示意我跟他一起回家去,他依然没有让我开口的意思,我甚至完全不能明白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想说的事情。
难道,这就是一个父亲的决断力吗?
第二天,班主任带着另一个青年老师站在了黑板前。
“由于人事调动,渡边龙泽老师将不再担任我们班的语文老师,这位年轻的村上哲夫老师将接替渡边龙泽老师的岗位,请大家多多关照。”
教室里响起了零零落落的掌声,我也机械费解地鼓起掌来,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嘈杂声中,我特意转过头看了一眼佐佐木晴子。
我看到了她那扭曲碎裂的表情和空洞无神的眼睛。
这时,我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为她感到难过。
人啊,真是一种复杂、善变、奇异、执着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