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是个病人,看小孩肯定看不住,曾外祖母走路不方便,只有沉檀围着她转,哪有她围着沉檀转的道理。
“让婆看她不就行了,凭啥子要我看,我不看!”吴放龙赌气,背过身去抹眼泪。
这几天带孩子的辛酸,一直积压在心头,直到今日,在自己喜欢的事情,要给照顾外甥女让路得情况下,吴放龙哭了。
他一哭,外祖父心里那点犹豫便全没了,直直地往楼梯口走去,留下一句:“你不看?你不看得行嘛?你外甥女长大不恨你吗?”
外祖父想到自己身上的担子,他容不得孩子的期盼。
吴放龙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下。
他知道父亲的话是不容更改的。
农村的男孩子,但凡父亲有管制到,几乎都是害怕父亲的。
尤其被打大的孩子,强壮高大的父亲,将是他一生中最畏惧的人。
所以哪怕吴放龙想反对,想反抗,在他成长起来之前,在他还没足够力量的之前,他只能抹去眼泪,接受带孩子这个事实。
“我晓得咯。”小小的声音,不知回答给谁听。
外祖父走下楼去,去到堂屋,杀猪匠面前的菜去了七七八八,一甑子饭已经见底了。
要平时,吃惯大鱼大肉的杀猪匠,压根看不上这饭菜。
可今日不同,今天有场硬仗要打!
见外祖父来,他把碗筷往桌上狠狠一放,震得甑子几乎要跳起来,嘴往油垮垮地袖子上一擦。
“饭不够再蒸。”外祖父又散过去一根烟。
见人先递一根烟,否管烟好烟坏,只要接了,那就表示能谈。
这是男人交际的不成文规矩。
“不用蒸,我吃饱了。”杀猪匠接过烟别在耳后,他知道主人家这就是个场面话,要他真拉的下脸来,也给他蒸饭。
但吃多少饭是要干多少事的,事没办之前,紧吃,这行可没这规矩。
饭吃七分饱,事出十分力。
“吃好了,那我可就去把猪儿捆起来了啊?”外祖父问杀猪匠。
“要得,我把工具准备好。”杀猪匠说着,抬腿绕过桌子,迈步出了堂屋。
外祖父带着邻人去猪圈里捆猪儿。
用的草绳,就是秋收后晒干的稻草,方言叫谷草,拿特殊手法编织得滚圆,结实耐磨,猪儿还不易挣脱。
当然,主要是不花钱。
早年间穷的时候,连鞋都用谷草编。
白白胖胖的猪儿每天只知吃喝睡,浑浊的眼里根本没有未来。
所以他们也不会有明天。
邻居家男人是个大高个,他把猪按在肮脏的地下,一手摁住头,一手摁住猪大腿处,使出吃奶劲儿,不叫猪动弹。
猪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它觉得不秒,开始拼死挣扎,猪圈的地上厚厚一层污垢,被它蹭出几道好几道痕迹,露出底下原本的石质来。
那些污垢由猪食、猪屎组成,实在脏,有不少飞到邻居男人头发上,他嫌恶地甩了甩头发。
外祖父见状,忙上前拿草绳捆住猪儿的前腿后腿。
周围那几头大白猪儿见到人来,都避之不及躲在角落里,这头跑得慢,才被逮到。
现下二人把猪儿捆住,那些猪只远远围观着,不敢近前来。
“先抬一头吧,一头一头来。”邻居男人提议。
“要得。”外祖父同他一起,拿扁担穿过前后腿上系的草绳扣,把猪儿抬到了上院里。
“这猪儿不轻诶……”男人抬得一头汗,他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说话。
“百来斤吧。”外祖父喜欢主动吹嘘,别人夸他,他反倒谦虚。
猪儿抬过来,杀猪匠的工具也准备好了。
只见一条宽宽地条案摆在院儿中间,比正常板凳两个拼起来还要宽些,估计除了杀猪,旁的牲畜,也用不上这样的条案。
上面血痕累累,哪怕洗了多次,还有不少猪油星与猪毛沾附在上面,亏得这是冬天,引不来苍蝇蚊子,人站得老远,仍是能闻到浓郁的腥臭味。
条案过去的地方,立了好大一个木架子,有成年男人那么高,中间倒悬个铁钩,铁钩巨大,黑无常索命用那镰刀钩子,也不过如此。
钩子倒是干净,银白的,反光,几乎可以想象,得勾过多少头猪,才能磨出锋刃来。
或许,钩子头地方,堆积的那层厚厚蒙蒙地油灰,可以告诉你答案。
架子底下放着外祖父家那个褪色的洗脚盆,盆干干净净,等着接‘猪下水’,那会儿大部分人家都这样,洗脸洗脚或者洗菜用的盆,平素都是分开用的,遇到大事,就不计较这些了。
比如外祖父家里的塑料洗脸盆,黄绿色,此刻就放在条案一头,放猪血时能用到。
大东西就这两样,还有的套干,梃条,刮刨,攮刀子……通通放在条案旁边的矮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