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杀猪匠吃饭,外祖父回了家里,把瘫痪在床的外祖母,抱着上二楼。
“中午杀猪匠到屋头来吃饭,那种人身上煞气重,莫冲到你。”外祖父简单解释两句,往楼梯上走着,还有点喘气。
外祖母没缠过脚,年轻时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在没生病前,也生得人高马大。
所以她虽缠绵病榻良久,但一身骨架大,体重还在那里,外祖父抱着并不轻松。
“辛苦你了。”外祖母发自内心说出这句话。
杀年猪这样的大事,她都帮不上忙,心里愧疚得无以复加。
现在反而还要外祖父来考虑她,外祖母觉得很是对不起他。
楼梯间没有灯,一片漆黑。
在这漆黑里,外祖母见不到光,看不见希望。
外祖父把外祖母抱进了吴放龙睡的地方。
天还很早,吴放龙的屋子靠近二楼露天阳台,之前外祖父同杀猪匠说话,他迷迷糊糊有听到。
杀猪这样的热闹场面,男孩子都是天生向往的。
不说小孩,就是村上青壮男人,老头子们……反正除却妇人,别的,都是要围着看的。
妇人倒也不是不敢看,她们生孩子的场面,可比这个血腥多了。
她们多的是不感兴趣,而且得在家烧饭,洗衣,割猪草,下地……家务活都干不完,哪有心思去看这个?
也就好奇心重的小孩子,和天生喜杀戮的男人,会喜欢看杀猪。
跟以前菜市口围观砍头一个道理。
吴放龙就是好奇,而且男孩子间的交流与地位确立,在那年头主要靠两个东西。
一是新奇玩具,比方玩陀螺,那时谁抽陀螺最厉害,谁就能做男孩子里的王。
二是吹嘘,谁能说出别人没见过,没听过的,能说得生动形象,把他们都吓着,孩子们以后都会听你的。
男人,从男孩时代起,天生就带着称霸的欲望。
家里一口气杀六头猪,吴放龙当然不愿意错过这种场面。
他们常玩的那帮孩子里,做王的,是谢家老大,他比吴放龙大一岁,上次靠着偷偷抽他父亲的香烟,成为了孩子里最佩服的人,大家也都受他影响,在家里偷烟抽。
吴放龙不敢偷,那些香烟,父亲都不舍得抽,有多少支,父亲心里是有数的。
为这事,几个大孩子经常瞧不起吴放龙,所以吴放龙想挑战他的地位,很久了。
定杀猪日子那天,吴放龙一直央求沉檀外祖父。
“你一定要喊我,爸,我也能帮你的。”吴放龙放寒假了,成绩单没拿到,他还敢跟外祖父讲两句话。
“喊我……”沉檀被吴放龙牵着,她不懂要干嘛,只是觉得好玩。
“小孩子别凑热闹,杀猪很恐怖的。”吴放龙恐吓她。
“到时候再说,你一天天不好好念书,搞这些事情积极得很。”外祖父没有答应他的小儿子,含糊过去。
但吴放龙觉得,父亲一定会喊自己起来的,这是一种直觉。
家里没人能帮父亲料理大事,所以父亲一定会求助自己的。
每一个男孩,都在等自己那无所不能的父亲,有一天也有做不到,但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他们等待着父亲的低头,等待着证明自己的时机到来。
所以哪怕迷糊听到杀猪匠来了,他也没有起床,而是等父亲来叫他。
他的直觉是对的。
“吴放龙,起来,把床铺让出来给妈睡。”父亲果然来叫他了。
不过,不为杀猪的事情。
“妈。”醒来的吴放龙,揉着眼喊母亲。
“快点,下来。”外祖父语气凌厉,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对孩子说话。
吴放龙不情不愿从被窝里钻出来,爬下床去,从床踏板上穿了拖鞋,站在一旁。
寒冬腊月的被窝,小孩还是很贪恋的。
外祖父把外祖母放到床上,把被子掖好。
这头吴放龙把外套披上,就见父亲把自己拉出门去。
外祖母有病,怕过了病气,都不会长久跟她待一屋。
“爸,是不是要杀猪了?”出得门来,吴放龙被冷风一吹就清醒了,马上想到,父亲叫他起来,定是为了他想看的大场面。
“嗯。”外祖父早就忘了孩子央求自己,说想看杀猪这件事。
小孩子的事情,哪怕再大,哪怕外祖父再喜欢小孩子,也总是不容易当真,不容易放在心上的。
“杀猪匠来了吧!我做梦都梦到他在我们楼下讲话,长得五大三粗的,就像妖怪一样……”吴放龙激动起来,他往常小,村上杀猪又早,还真没上近前看过杀猪匠的模样。
只听说杀猪是力气活,所以在他想象里,杀猪匠最起码得像《西游记》的金角大王一样,才能有力气给猪开膛破肚。
“来了。”外祖父在门外,盯着阳台位置,对吴放龙说,“你莫去看。”
“为啥子?”吴放龙满脸不理解。
“你要照顾好你外甥女,女娃娃不能看这个,你要把她哄到起(方言,哄骗,这里无歧义),在楼上不准她下去。”外祖父面上都不笑了,他现在感受到小儿子的期盼,但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