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都是阡陌小路,细细弯弯,交错纵横。
似乎故意同外祖父作对,在他挑担出来后,明月渐渐隐去,星星开始在天幕上眨眼。
路,也就越难越看清了。
他必须很仔细,才能辨认出回家的方向,农村的路长得大同小异,还常常交错相通,没有月亮照明的时候,认出路是不容易的。
他也必须很小心,才能不被乌鸦叫声带走思绪,乌鸦在百姓传言间,是不详的征兆,外祖父家中有高龄老人,还有疾病缠身的妻子,他很难不去联想,今夜撞见乌鸦,是不是什么坏兆头。
最后,他还得把注意力移到脚下,都是泥巴路,没谁会刻意去整理,路面大大小小的石块都是常见的,最叫人害怕的是路坑,泥土也会有裂纹,在路中裂开的,就变成了深坑。
幸好,一般深坑底下会长出不少野草,你看路中央有野草高高,那多半就是个坑了。
明月又出现了,上到中天去,夜已经很深了。
外祖父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十月的天,他开始累出汗了。
晚上风凉,他就穿了件短袖汗衫子,风吹过出汗后背瞬间感到的寒意,叫他有些畏惧。
我要生病了么?
他这样问自己。
我可不能倒下。
他这样回答自己。
“汪——汪汪——”他走过有人家的地方,狗听到脚步声,开始吠起来。
这叫声让他想到自家送来,也想到家里懂事的小儿子,也想到还是个娃娃的外孙女。
他蓦地心安不少,狗叫声响起那刹,他浑身凉意散去,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
那户人家闻得狗叫,以为有客来,忙起身点灯。
夜深,大部分人家没什么娱乐,都早早睡下。
那年的灯光还是橘黄,瓦数不高,没那么刺眼。
外祖父望见那柔和地,散发出温暖的灯光,就像望见了自己的家,他面上不由自主带着笑。
他开心时哪里都瞧不出变化,唯有那双眼睛,带着一种狡黠,带着一种精明。
像个聪明的狐狸在笑。
但外祖父生的面庞宽阔,模样周正,所以笑起来,不至于叫人害怕,反而很能让人共情。
“是幺叔啊,你这么黑了咋个还不回去嘛?”主人家披衣喊住狗,在檐下问他。
这户人家也是北关村上的,住在村尾,一路走来,外祖父已经行到村子里。
同村许多能攀上亲戚,那人叫外祖父幺叔也算不得错。
灯光太暗,他看外祖父挑两个大通,也看不清里边是什么,便礼貌问问,见着长辈,总是要关切一句的。
“忙活路哦,就回去了。”外祖父笑着回一句,挑着担子从屋前过了。
主人家女儿比沉檀大上两岁,揉着眼睛出来了,问父亲:“爸,幺公来干啥子?”
“大人忙啥子要跟你交代哟?”主人家训斥女儿多嘴,看外祖父远去的身影,又觉得女儿不懂事,想想,还是教女儿懂一些基本的礼仪,“跟幺公说拜拜。”
“幺公拜拜——”小女孩生的漂亮,人也乖巧,听父亲话,还配着手上摇晃动作。
“好,拜拜,改天来幺公屋头耍!”外祖父没有回头,把这家人留在了身后。
再往前去,就是村里的公井了。
井挖在路旁,周围专门挑巨石严丝合缝铺平整了,方便人家来打水,也阻拦一些野草生长,还能防泥沙入井。
口子同地面齐平,没有同电视里那般在上面搭个井口出来,更没有什么绳索摇木桶,只有一口通了底还上锈的破铁锅盖在那,防着小孩掉进去。
井是很深的,向下一直到出水的地方,得有十来米,掉个小孩,救都救不上来。
打水一般有两种方法。一是在桶柄上缠绳子,不过必须得粗壮耐磨的绳子,不然经不住在井口磨砺。二是拿钩子,很长根木杆做的木钩子,铁钩的也有,勾住桶打水,往往住井附近的人家里就能借到。
你靠井近,占了便宜,那就该让远的人占占你的便宜。
这好像算个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