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其实更愿意给钱,不过正巧婆婆家的二孙子比沉檀大不了多少,他常来磨的东西,婆婆家也用得上,所以他也就不计较那些,省些票子给沉檀外祖母抓药也是好的。
药房不比婆婆这,他们只收钱,以物换药也行,但是他们只收药材,还要处理好那种。
两年以上的陈皮,蝉蜕了的知了壳,夏季的侧柏叶,霜后的老桑叶,晒好的薄荷……这些都是药房顶愿意收购的。
只是这些东西费时费力,外祖父要应农时忙农活,哪能天天做这个。
“你晒干了再分我吧。”婆婆担心自己选着粉少的一桶,会吃亏,索性让外祖父晒好一并给她,她知道外祖父的为人,既然这般被信任,那肯定不会亏了她,不说别的,那不满半桶里的粉,多少也得匀出些来给她。
这是一种聪明的小计较,也算是妇女的心眼儿。
男人们是不会同她们计较这个的,好男不跟女斗,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好,那就晒干了给你,你家水桶借我拎回去吧,这个桶我估计路上打滑,把把(方言,把手的意思)会落下来(掉下来)。”外祖父还是想换个桶,他拎三个大白桶回去,天又黑了,回去路上都是田埂边上,坑坑洼洼,总担心不稳当。
“我屋里水桶打得大,估计……”婆婆看了看桶的分量,比划下,“估计装两桶差不多,要不我给你拿根扁担,你挑回去,还省力点。”
“得行(方言,可以的意思)。”外祖父同意。
婆婆从磨坊里出去,沿着小路上到屋里,大孙儿五点放学,路上远,他又贪玩,搞到六点多天擦黑才回来。
村里孩子多半都在一处上学,结伴走,结伴回,年纪大的带年纪小的,所以也没什么接送上学的说法。
如果自家孩子不回来,你就看看谁家孩子回来,问一声,大概就清楚自家娃走到什么位置了。
回来大孙儿知道祖母在磨坊忙,过来绕一圈,机器声音大,他说话谁都听不见,觉得无趣,就回屋里去带弟弟。
孩子七八岁年纪,刚上学前班,没什么作业写,就带着弟弟看黑白电视。
等电视放新闻联播了,祖母还没忙好,往常这时候家里都吃过饭了,今天锅灶都是冷的,弟弟没有电视来转移注意力,很快哭着喊饿,小孩子嗓子尖,吵醒了睡觉的母亲,怀孕的人觉多,被吵醒不免有火。
“吴大娃,你怎么带的弟弟?弟弟在哭什么啊?”女人挺着大肚子开门,脸上带着睡觉被子印出的红红皱褶,还有被吵醒的怒气。
有孕的人嗜吃嗜睡,她胎胎这样,搞不好这回肚里又是个带把的,所以婆婆什么活都不用她干,饭不消她烧,碗不消她洗,大儿子是公公一把带到上学的年纪,二娃有大娃带,也不需她操心,便是皇帝来这家里,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没办法,生儿子的女人,就是这个待遇。
更别说她连生两个儿子。
“弟弟饿了……”大娃面对坏脾气的母亲,说话有些畏畏缩缩。
作为家里老大,生来时自然宠爱万千,特别是祖父,常常让他骑脖子上,驮着他,往十里八乡去玩,每年父亲母亲打工回来,总是给他带许多玩具和好吃的,村上的孩子都羡慕他,便是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也都围着他玩。
可惜,弟弟出生后,一切就变了。
他被要求懂事,被要求会帮忙。
特别最疼他的祖父一出去打工,他就特别害怕母亲,生怕母亲不高兴,便拿他撒气。
为着他回来晚,老是等他吃饭的事情,母亲已经骂过他好几回了,祖母是疼他的,但面对怀孕的母亲,祖母也不敢劝。
几乎每天的晚饭,他都是抹着眼泪,和着咸意吞下去。
他一淌眼睛水,母亲又要骂了。
“哭哭哭,男孩子哪有那么多黄牛尿,你是哥哥你不给弟弟做榜样,一说就流马尿,不晓得的还以为我生了个姑娘。”女人因为怀孕,脸肿得像馒头,原本姣好的面容完全看不出了,一发横,在昏黄灯光下看,就显得有些恐怖。
他连哭都哭不得,只把泪水连着饭,一并吞进肚子里去,把那些委屈,说给蛔虫听。
“弟弟饿了你搞点吃的去啊,别人家玉华四岁就会帮忙烧锅,五岁就要烧饭给全家人吃,灶台高,她踩到板凳上煮,你七岁了,过了年就八岁了,还天天就晓得玩玩玩,不晓得你长大了有什么出息?怕等我老了你还指望我给你烧饭!”女人见不得大儿子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点没有阳刚气息,这孩子头几年还不这样,倒是越长大,越知事后,性格越懦弱。
至于她说的玉华,是邻居家孩子,一个小姑娘,妈跟别的男人跑了,爹出去打工,祖父祖母那边嫌她是个女娃娃,都不要她。
只有玉华外祖父外祖母,甩不脱这个孽障,好说歹说,劝儿子儿媳把玉华当个小佣人养了。
没人要的孩子早熟。
玉华知道不干活就没饭吃,四岁的年纪就主动干家务,到七岁,一家人吃饭洗衣,都是她来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