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自己的孩子们都骗。
我这样告诉自己,眼前不断浮现出下葬当天的景象:
我和目渊姐弟三个人跪在殡仪馆中央,面对着即将合上的棺材板,各自落下眼泪。一开始我们还各哭各的,到后面他们情绪涌上来,转头扑到我怀里开始痛哭,声音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隔着一层衣服,他们的情绪触动了我的内心,我发誓今后要代替目渊大师好好照顾他们。
不能让这个愿望落空在我身上,因此,我还不能死。
博物馆的史前生物区平时由我负责,如果我没记错,棘背龙兄弟貌似会游泳,虽然不像鳄鱼那样可以潜的很深,但怎么说也算是一个水下威胁。
那么问题来了。
他为什么不下来,反而等着我上去?一次说得通,每次都这样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他不擅长水下作战?
——【兽皇之力·帝鳄】
抱有这种想法,我选择继续下沉。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以我对目渊大师的了解,他的性格很固执,对待一件事的态度绝对认真,从不拖沓;一旦他决定做一件事,再有各式各样的原因摆在他面前,他也一定会用最快的时间把事情做完。由此可见,只要我一直潜伏在这片深潭之中,就一定能等到他。
“你需要主动出击。”
突然一句熟悉的女生从我的脑海中涌现出来,将我重新带回了那个迷茫的夜晚。恍惚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座钟塔。手里拿着燕儿的日记,翻开第一页,是一张她的照片;她衣冠不整的躺在手术台上,眼睛里充满泪光,楚楚动人,像是对我诉说着她的不甘与恐惧。
“钟塔…日记…替我活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人已经从燕儿变成了一个瘸子,场景也于同一时间切换到了博物馆。他正站在猛犸象牙标本的后面,静悄悄地观望着史前石碑那边的情况。
“无论是谁,快点出现吧。”
他的语气焦急万分,其中还蕴含着绝望。
同样的建筑,只不过下一秒场景切换到了另一边——花园遗迹中庭。有对儿男女站在花团锦簇之中,男孩神情有些低沉,女孩则完全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她的眼角里不自然的挤出几颗泪珠,转过身去掩面哭泣。
“你跟我讲实话,我,我就要死了对吗?”她问男孩。
男孩被她的举动搞得手足无措,实在想不出哄她的办法,最后干脆点点头,对女孩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放心,我会避免其他兽王接近你,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你的安全…”
他伸手想去挽留,没想到被对方的一巴掌打得愣在原地。
“源春贵华,我们…我们结束了!”
接着,时空再次发生转换。这一次来到了大学课堂,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双胞胎兄弟正在窃窃私语,他们手里分别握着两枚质地相同的六边形物体。
“哥,我交到女朋友了。”
“有所耳闻,你救了一个妹子,还趁机撩了人家一把,厉害啊,老弟。为什么我没有这种机会,明明尽全力去争取了,结果还是…”
“不尽人意?不至于吧,你不是都帮云墨找回手镯了吗,我看你俩有戏。”他说着撞了兄长一下。
“别闹!”他低声呵斥弟弟,“那手镯是她前男友送她的定情信物,我就想知道这个学校还有比我惨的吗。”
他贱兮兮地笑道:“脱单的人多得是,不缺你一个。”
“你小子少给我耍贫嘴,运动会的报名表给你拿回来了,记得提前一周交上去,别整天想着跟你的小女友卿卿我我,把人家肚子搞大看我怎么收拾你。”
上下颠倒,天旋地转,转眼间来到了古董店。店里的大门敞开,外面传来一阵阵警笛声,从店外走进来的一个中年男子,他看见古董店的主人先是一惊,随后立马单膝下跪行了一个礼。
“免了。”古董店主人走上前来对他说道,“详细情况以后我会派人转告你,现在你先陪我演一场戏,把这里弄得越乱越好,最好造成一种经过打斗的场面,然后再使用最具有杀伤力的力量弄伤我…”
“不妥吧。”
中年男子连连摆头,拒绝接受他的请求。
“外面的人是你杀的吧?”
“您怎么知道的?”
“别忘了动物也是目击者。”古董店主人无奈的说道,“现在的情况都是拜你所赐,史前先祖兽王的纹章铭印在我手上,那小子目前还没有完全被纹章铭印选中,也就说,你现在还不能杀他。”
“我该怎么做?”
“按我说的来。”
他对此表现的信心十足:“今晚你去博物馆搞一场破坏,第二天早上他准会被叫去,那时候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干掉他。你可以放心,你们之间的战斗我保证不插手,不偏袒,公平公正,我会尽我所能掩盖你们惹出的事端,当然,我还是希望你们尽可能的找一个偏僻的地方,省得我老头子跑遍整个西川给你们擦屁股。”
画面收进眼底,我依旧处在潭水中。
麻痹的神经已然恢复,我拨动四肢向上游了两下,突然一个影子落入水中,从下方看上去完成就是一个溺水的人。
“发现你的弱点了,目渊大师。”
六位兽王的力量支撑着我,让我能够保持冷静的头脑分析目前的局势。正所谓临危不乱,面对棘背龙那样的顶级掠食者,我的机会只有一次。
帝鳄和棘背龙拥有类似款式的瘦长口鼻,适合抓鱼,对付同体型的对手不怎么有效,况且我们身在水下,体型早已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要素。要想在第一回合就占据上风,我只能去找个狠角色帮我。
——【兽皇之力·恐鳄】
狠角色带给我的感觉果然不同凡响,压迫性的力量让身为兽皇的我都要为之忌惮三分,幸好它们灭绝了,不然到时候驯服它们都是个令人头疼的事。
我是人类,没有恐鳄那般巨大的嘴和一口扯下猎物半颗脑袋的杀戮个性,所以只能把它那致命的咬合力附加到两只胳膊上,指望它们能帮助我遏制住目渊大师的行动。
接下来怎么办?好问题。
淹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项,不过我还是想让他死的不那么窝囊。
恐鳄不是虎鲸,它的力量比起后者要大得多,以至于足以将身处水下的猎物突破水潭边的岩石层,最后送上天空。两个人的身体在空中旋转,目渊大师立刻切换到了大象龟的绝对防御模式,这样一来,使用恐爪龙的夺命利爪结束战斗的想法就此落空。没办法,我只能继续拜托恐鳄兄弟,把它尾巴的力量寄附于我的又腿上,送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去亲吻石壁。
年事已高的人再怎么受到动物力量的保护,终究也承受不住上天入水的这番折腾。他双手摊在石壁上,把悲惨挂在脸上,放弃了抵抗。
“放在平时,我一定会承认是你赢了…可是,可是现在…”他说着,连续吐了好多血出来,脸上的表情从悲惨变成了解脱。
“我知道您是想告诉我,生死之战,没有输赢,只有存活与否。我当然会明白这个道理,别忘了,我可是干掉山林兽王的人,我说过不会让您失望…现如今,我做到了。”
我做到了。
短短四个字,说出来竟如此的不容易。迄今为止,所有的不易都不如这一句话来的实在,使人心理感到十分舒坦,那种感觉,无与伦比。
“知道你为什么会赢吗?”
“我想听听您给出的答案。”
“哈里森,京爵勇,还有你喜欢的燕儿姑娘…他们六个人在这场争斗中或多或少都有过放弃,但是你没有。哪怕想要逃避,哪怕想要放弃,那些都不过是你产生的想法,你的身体并没有把它们付诸实践,单凭这一点,你就已经完完全全地超越了他们,超越了我们所有人。”
换而言之,他承认了我这个年轻兽皇的存在,代表西川的万兽认可了我,让它们相信,我才是那个会给它们带来安全感的男人。或许应该换一种说法,但是自己称呼自己为“古川兽皇”会不会有些奇怪?
管不了那么多,怎么顺口怎么来吧。
一切尘埃落定,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环顾这片被两股相冲的兽皇之力毁坏的不成模样的自然环境,抹去两滴即将溢出眼眶的苦涩液体,说道:“动手吧。”
将纹章铭印攥在掌心,我默默念出了那道咒语。受到咒语的影响,纹章铭印嵌入我的掌心,五根爪尖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我眼前的景物。
“双手合十,纹章铭印会指引你走完接下来的路…”
掌心相碰,另一只手的五根爪尖也散发出同样刺眼的光芒。
“保重,孩子。”他最后对我说道:“铭记你的使命和 ‘驹侦’这个名字。你是古川兽皇,西川的万兽与你同在…”
他靠在石壁上,在我的注视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目渊大师…”
到这里,我的声音不禁变得有些颤抖。情绪一度失控,随后大叫一声,伴随地平线投来的最后一道光芒,挥下了那双足以倾覆世间万物的「兽皇烈爪」。
“…一路走好。”
西风送走了目渊大师,同时也送走了我的感伤情绪。
擦干眼泪,拾起地上变得粉碎的先代纹章铭印残骸,把它们吸收融入到我的纹章铭印当中,这样一来,老兽皇的力量就得到了全部继承。即便他的身体已经消散在被剥裂的石层之上,他的灵魂也会永远的贮存在这枚小小的纹章铭印当中,为下一代兽皇送去慰藉与力量。
送走老兽皇,我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不少,不过好在我的负重能力也较以前变强了许多,应该可以胜任这份得不到报酬的职务。
沿着景区的游览步道下山走向出口,错过末班车的我刚想使用兽皇之力唤来路过的大鸟载我回去,一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孔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正站在景区门口,苦苦哀求着工作人员不要急着关门:“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朋友马上就出来,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保证,五分钟,五分钟后他不下来我立马就走,求求您了…”
无意间的一个回眸,我们对上了眼。
“嘿!他出来了,驹侦!驹侦!这边,是我,源春贵华…”他热情地冲我打着招呼,心情相当激动,完全不像是刻意营造出来的。
“你…”我看着他,在距离他五米左右的位置站住了脚步:“天都黑了,你在等你的朋友?”
“不就是你嘛!”
我有些吃惊:“我?”
“对啊,你是不是忘了,以前我们在博物馆见过面,当时我和女友之间有些小摩擦,只不过后来她…”
他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我追问道。
他向我投来些许尴尬的笑容,随后宽慰的笑了笑,摆手表示:“这些都不重要,来,先抱一个。”
“你确定?在这里?”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熟到这种境界,就算是跟我的熟人,我们也不会傻到在公共场合与同性拥抱。
“来吧!”
“滚。”
遭到我拒绝以后,我们离开景区,搭上一辆他提前约好的出租车返回中古屋街。坐在车辆后排,我斜眼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对他说道:“我以为你会来开车接我。”
“您太高估我的水平了,我驾照还没考过呢。”他很轻松的回答道。
恕我不能理解,这种事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问他:“谁叫你来的?”
“没人,为新兽皇接风洗尘是我们「春华语师」的基本工作,噢,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简单来说就是给兽皇跑腿的,帮助他与几位兽王建立联系,处理复杂的人际社交问题,呵呵,我都习惯了。”
惊讶于他当着司机师傅的面跟我说这些,我鄙夷地望着他,指着坐在前排的司机靠背,问道:“他…没事吗?”
“没事啊,消除一个人的记忆对我们来讲并不困难,像这样…”
他说着,伸手在司机的面前打了一个响指,司机立刻变得一脸茫然,受此影响,车速都变得缓慢了许多。
“这就忘了?”
“对啊,不信你问他。”
确认无误之后,我们再度上路,只不过这一次,我切换了目的地。
“常顺路23号?”源春贵华望着我,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满脸自豪地告诉他:“一个坐拥美食跟美女的地方,我觉得我们今晚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喝他个几十杯,不醉不归。”
他谨慎的注视着我,指着我破烂不堪的上半身,问道:“你认真的?”
“当然是逗你玩的!”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乐呵呵地告诉他:“瞧瞧你那模样,做你的美梦去吧。”
“您吓我一跳!”
他抱怨道,接着松了一口气。没过多久,他又问我:“所以,您现在到底想去哪啊?”
我精神饱满的给出了他两个字的回答: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