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很多人都没有体验过从公交车顶摔下来,那种的感觉只需要用一个“痛”字就可以形容全部。
躺在布满蟑螂尸体和老鼠首级的街道上来回打滚,因忍受疼痛而溢出牙龈的口水足够洗去病号服上沾有的污渍。叫喊此刻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混乱的人群中才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即便衣服背后印有“西川市人民医院”的字样,那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让他们尽快远离我的理由。
没有人听到我发出的呼喊,没有人向我伸出援助之手,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了一样。怪不得别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对自己当前的能力太过自信。
“先生,您怎么样!”
人群中突然传来这样一个异样的声音,紧接着,我被一个人拖了起来。他把我架在他矮小的肩上,一瘸一拐地向位于街道尽头的一间治安岗亭走去。
持续传来的疼痛感暂时中断了我的触觉,即便浑身上下已经遍布被道沿磨伤划裂的伤口也感觉不到任何痛感,整个人处于一种麻木状态,嘴唇微张,只能勉强通过变得有些僵硬的舌头说出最简单的话来。
“止、止血。”
“我明白了,跟我来吧。”
闯入空无一人的治安岗亭,他把我搁在门口的竹椅上,在里面开始手忙脚乱的翻找。边找嘴里还边说着:“先生,您先别着急,等我找到急救箱马上为您包扎伤口…”
后面他还继续说了些什么,当然,我没注意听。
趁他翻找的这段时间,我才得以静下心来观察他的样貌:个子一米六出头,体型微胖,身材比例五五分,棕黄色自来卷,戴一副可调节度数的眼睛,领带打得很直,目测不到二十,却有几分混迹学术圈多年的模样;他脚下的马靴锃亮无比,一看就是最近新买的。
“靴子…靴子不错。”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盯着他的靴子左右打量,感谢我的夸赞。随后,他扭过脑袋,一眼就瞟到了架子顶层的一个反光金属铁皮箱,转而涌现出一副找到宝藏般的兴奋。
“急救箱!它在那儿,我…”
话到嘴边,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复杂的面部表情告诉我,他现在想说点什么。够不到?还是想说需要我的帮助?无论他想说什么,他现在都表现得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
放置急救箱的架子顶层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两米,如果他跳起来去够肯定会拽下架子上摆放的其他物品;没什么别的东西,最多是从一些摊贩手里没收的刀具和射钉枪、电钻一类的装修工具。要是一不小心中了奖,他的脑袋注定会凹下去一块。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撸起袖子,踩上架子第二层的边缘,双手扶住上层架框,以及其危险的姿势动作把急救箱取了下来。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一柄西瓜刀贴着他的左脸颊砸在了地上,于同一时间惊出我们一身冷汗。
“谢谢。”
“客气什么。”
他手法娴熟的为我的双手裹上一层绷带,把我从椅子上扶起来重新架回到他的肩上,对我说道:“我给你的伤口简单的消了毒,要想痊愈还是得去医院。”
“没必要,我还得去找人。”
“找人?”他睁大了眼睛瞪着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为自己想想,要是耽误了治疗怎么办!街上的老鼠蟑螂哪一个不是身带病菌,还有那些尸体散发出来的…天啊!怎么摊上个你这样的人,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走。”
行动的主导权掌握在他手里,我不过是一具拥有灵魂的躯壳,现在只能任他摆布。
“你叫什么名字?”
他拖着我的身体,目光坚定不移的望着前方,很快回答了我:“源春贵华,想感谢我的话记得在学研网上给我投票,我还三千多票才能拿到今年的年终奖…”
“当心!”
一辆失控的大巴车迎面撞上了我们,在那之后我晕了过去。在完全陷入昏迷以前,我隐约听到他贴在我的耳边跟我说了什么:“兽皇大人让我转告你,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就第一时间向他提出挑战,不然我们大家都得玩完。”
我总感觉他有些脸熟,好像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既然他是老兽皇派来的人,那他势必不会因为一场车祸而变得一蹶不振;我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再见面,总之,我很感谢他今天出现帮助了我,不至于让我成为满街老鼠和蟑螂们的美餐。
昏迷中,我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隐约能够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声低语,仔细聆听其中的内容,似乎与“兽皇”有关:
混沌滔,乱兽散,河川破而万物殆。
混元中,四君出。方卦天,力无边。折羽枝,破狞乱,分东溟,西川,南岳,北泽,四域与御。为中人杰,结之连理,各其名曰皇也。
“驹侦哥!”
一声尖叫,我突然惊醒过来。
望着眼前混乱的病房,我一脸诧异:“你们吓我一跳!”
“你才是吧,驹侦哥。”小泖颤颤巍巍地说道,“你怎么醒了?医生说你很难醒过来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能再好。”我扭动筋骨,问道:“刚才是谁,干嘛喊我?”
“是姐姐。”
我把目光转向小淇:“小淇,我就知道是你,又怎么了,一天到晚驹侦哥长驹侦哥短的,没了我你照顾不了你弟弟?”
小淇蜷缩在病房沙发的一角,用不忍的眼光望着我,没有出声。倒是护姐狂魔小泖又发话了:“你先别急着责怪姐姐,你没感觉到哪里不对吗?”
“我刚醒,就算有哪里不对劲我也发现不了…被子上是什么,泡面?”
“嗯嗯。”小淇主动承认,“不好意思哦,驹侦哥,刚才我见你的手指动力一下,一激动没拿稳手里的泡面桶,然后就…我这就给你擦。”
她拿着一块抹布走过来,被我及时制止:“面汤浸透了,擦也没用。去找护士小姐换一套被褥吧。”
“她们很忙,医院里现在住满了人,她们没功夫搭理我们。这间病房还是我和小泖发挥精湛的演技努力卖惨才保留下来的,等你养好了身体一定要好好补偿我们。”
满大街的老鼠和蟑螂已经被清理干净,由此可推断,这次我至少昏迷了有一周时间。身体恢复如初,这半个月来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精神,感觉整个人由内而外都焕然一新。
我问他们:“我这次昏倒的原因,你们都听说了吧?”
“车祸嘛,源春贵哥哥都告诉我们了…”
“…他专门嘱咐我们照顾你,还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
他出手倒是慷慨,四位数的医药费说付就付,果然搞学术研究的就是要比我们这些博物馆管理员挣得多啊。
我又问他们:“博物馆经理有打电话过来吗?”
“那倒没有,不过源春贵哥哥说他已经帮你请了病假…”
“…随时可以带着病例回去上班。”说完这句话,小泖愣在原地,随后把脑袋扭向小淇,问道:“好奇怪啊,姐姐,驹侦哥跟他很熟吗?他们两个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他为老兽皇办事,我自认为我们很熟。
我不耐烦地表示:“是第一次,我和他母亲在目渊大师的葬礼上见过面,我不认识他,但他认识我,我猜是这样。”
这事越想越不科学,初次见面,他怎么认出的我?难道老兽皇给他看了我的照片?我不认为西川之巅会装有摄像头一类的东西。
“他把我送来就走了?”
“不然呢。”
姐弟俩异口同声。
“好吧,你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想日后感谢他的时候可能会用上。”
准确来讲,我是想让他亲口跟我解释,在我的意识完全昏迷前他对我说的那番话的含义。
“没有,我们跟他其实也不算很熟,况且…”
“…他从来不使用电子设备。你就死了那条心吧,驹侦哥。”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奢求什么呢,只能妥协。
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我偶然撞见了我的主治医生,惊讶于我的恢复速度,他说,他从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这样幸运的病人。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根筋没搭对位置,随口回了他一句:“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回到温馨的古董店,门口留有一封账单,里面包含了大大小小的各种费用,落款中古屋街街道委员会,一个向来没有人情味的组织。
他们派人把古董店打理干净,橱窗换成了市面上使用最多的钢化防弹玻璃,断裂的墙壁被他们用塑胶板前后封住,看上去比以前整洁了许多。吊灯虽然只剩下几根挂条和灯泡,但好在还能亮。
站在客厅中央,指尖划过摆放的大茶海,环顾四周,我深感自责。倘若当初我没有多管闲事把那枚纹章铭印带回来,现在这间屋子里应该还能听到目渊一家人的欢声笑语,闻到由目渊大师亲手调制的火锅料味。
“小淇,小泖,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们了。”
这句话一直憋在心里,从来没有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过。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一来代表我对他们当初收留我的感激之情,二来也代表我让他们遭遇到生活上那么多变故而产生的愧疚。当我对他们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我们将永远分别。
洗了一个热水澡,足足耗费掉人生中宝贵的四十分钟。
站在镜子前打量着颓废的自己,浑身充满的无力感使我深陷负面情绪当中,我愈发感觉如今的自己已经无法承担得起肩上的重任。换做以前,我可能不会去想它,更不会把它当成一件事去对待。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孩子们指望着我而活,在他们面前我不能退缩,因此,即使我一次次地想要选择放弃,我也必须告诉自己:努力的活下去!
“晚饭不用等我,我去找个朋友。”
推开古董店大门的那一刻,我的身体突然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拖住。我松开门把,转身看去,两个孩子都在。大的抱住我的腰,小的拉住我的手,两个人的脸上都展露出一副舍不得我走的样子。
“你们,这是…”
“…不要走。”
如果是你,听起来可能会感到莫名其妙,可换做是我,却觉得这句话切合时宜。他们也许从我身上察觉到了哪些异样,也许只是担心我路上遭遇意外。无论他们怎么想,我都会把他们搂入怀中,然后告诉他们:“我会回来的。”
“你保证。”
我没想到他们还会追问,只好向他们做出承诺:“我保证。”
“你保证不会抛下我们。”
“我保证。”
这就是目渊姐弟,明知我的回答不会改变,大的问完小的还要问一遍,鬼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
英雄远征,天色总要做出些改变来渲染即将到来的悲凉气氛。阴沉的天空传来几声闷雷,这在冬天的西川可不常见,它无疑是想提醒我:走快点,别错过通往未铭山的3号旅游专线。
“一张成人票。”
“你确定?”售票员疑惑地望着我,向我解释:“再过一个小时景区就要下班了,植被该枯萎的枯萎,该凋零的凋零,你这会儿上山能看到什么啊。”
在我的坚持下,他还是递给我一张成人套票,里面还贴心的附赠了往返缆车劵。我估计,这是因为最近未铭山景区实在没多少人来,放在平时,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乘坐缆车直达半山腰,再往上爬一会儿就能看到未铭湖。独自行走在景区的沿山步道上,观察周边的环境,正如刚才售票员所说,除了光秃秃的树枝树干什么也看不到;稍微脆弱些的树梢已经光荣阵亡,有很大一部分植被下面的根茎连续断成了几节,一阵寒风就能全部送走它们。
山上的植物变得越来越少,时过境迁,青山绿水已不复存在,我的心情难免有些失落,总觉得自己也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未铭湖,上一任潜海兽王战死的地方。”
立足于空无一人的未铭湖畔,远观轻如纱衣的瀑布,收起心中惆怅的情绪,从口袋里取出纹章铭印,纵身跃入湖中,依次使用它们的力量向着瀑布而去。
——【(潜海)兽王之力·金枪鱼】
沉入湖底加速上升,在跃出水面的瞬间切换成天空模式。
——【(天空)兽王之力·猎隼】
为了便于飞行,我特地穿上了一件加长款的大衣。张开衣袖,贴着湖面冲向瀑布,随后低下脑袋一头扎入瀑布当中。
——【(山林)兽王之力·穿山甲】
穿过瀑布落地后,我连续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结果除去弄脏了大衣外基本没有造成多大损失。
——【(虫节)兽王之力·笄蛭】
好吧,外伤没有,内伤逃不掉。右胳膊肘在刚才落地的时候撞上了附近的岩壁,不过不要紧,很快它就能恢复如初。
摆在眼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我使用双栖爬行兽王的纹章铭印,借助壁虎兄弟的攀爬能力从瀑布旁边的缝隙里爬出去,浅尝辄止,果断认怂;另一条是我使用草原兽王的纹章铭印,借助鸵鸟兄弟的速度通过这条幽暗宽敞的隧道,见到老兽皇,与他进行殊死一战,结果无非只有两种——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加油,驹侦,你要相信自己…别怕,你可以的…”
习惯了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假装安慰自己。当然,我也不是不想作出改变,只是我认为得靠时间来慢慢克服这种症状,比如现在,我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双栖爬行兽王或草原兽王的纹章铭印,而是最不靠谱的那一个。
将它攥在手心,我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它的表面散发着荧光,驱散了黑暗与倒挂在我头顶上面的蝙蝠朋友们。由内到外源源不断的涌现出能量,穿透我的皮肤,注入我的血管,直到传达至我身体中的每一个部位。
史前动物们的意识与我相互连接,它们是我坚实的后盾,支持着我,陪伴着我,鼓励着我,最后还把它们的力量毫无保留的借给了我。说真的,我感觉,我要是再不做出点像样的事,它们很有可能会瞧不起我。
人可以瞧不起人,但史前动物不能。
“感谢各位。”
伫立在原地,我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扭动略微有些僵硬的脖子,告诉站在我背后的那些史前伙伴们:“准备好了吗,我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