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陪伴在我身边的依然是我熟悉的目渊姐弟,姐姐穿好了衣服,弟弟也擦去了脸上的血;他们脸上统一挂着很深的黑眼圈,看来没少对我操心。
“我睡了多久?”
病房里突然传来我的声音,着实吓了两个孩子一跳。
“半、半周吧。”小泖怯怯的回答道。
“驹侦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我如实回答小淇,刚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瘫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无论我尝试几遍都是如此。我问他们:“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见我这么问,他们俩背过身去,私下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片刻后,小淇转过身来,主动向我解释:“驹侦哥,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只是情况有些复杂,我们怕你承受不了打击。”
小泖顺着姐姐的话补充说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免得被吓到。总之情况不容乐观…”
“行了,你们两个。”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给我卖关子,赶快说!”
姐弟俩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
“子弹射穿了你的脊柱,医生说你后半辈子很有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下地的话床上也行,你放心,驹侦哥,我和姐姐会轮流照顾你的,就像当初把你捡回家那样。”
照顾人的居然变成了被照顾的。风水轮流转,总是没转到过我这里过,也许我这辈子就落得个被人照顾的命。
“你们的爷爷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杀了我。”我感叹着,心里又怀念起了那个整天在古董店里翻找东西,有点神经质老顽童。
“前提是他还活着。”
失策,我不该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这件事,他们现在一定比我更怀念目渊大师。血缘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坎,哪怕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再亲近,也远不及原先的那层亲缘关系来的深厚。
姐弟俩各自低着脑袋,像罚站一样站到我的病床前,似乎是在等候我责怪他们。他们或许忘记了,按照正常套路,他们应该先跟我交待,那天在我回到古董店前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啊…”
话开了个头,我没忍心继续问下去。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哪怕曾经犯过错也都是值得原谅的那种,这次虽然我挨了子弹,但好在他们平安无事。
不对!
他们为什么没事?这说不通。
我问他们:“那天我中枪以后,你们是怎么从枪口底下逃脱的?”
“你救了我们。”小泖小声回答道。
“我?”
难道我又失忆了?这不科学。
话说失忆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的概率会不会太高了点?
“你愤怒的杀了他,救了我们。”小淇扶着弟弟的肩膀,站在距离我有段距离的地方对我说道:“你忘了吗,驹侦哥?”
听她这么一说,我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
貌似是在我晕倒前,我瞥见口袋里的史前先祖兽王纹章铭印以飞的方式贴到了我右手的掌心。它由内而外散发着极高的热量,足以蒸发掉空气中的水分;它就像一块熔化的冰块慢慢融入我的掌心,只留下纹章铭印表面的印记,它散发着刺眼的光芒,让我的身体顿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再然后,我似乎像是被恐爪龙兄弟附身那样从指甲底下长出了爪子,爪子的材质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它在发光,感觉里面蕴含着不可思议的能量。
“你们都看见了?”
他们点点头,四只眼睛盯着我一言不发。
“你们看见我用散发出刺眼光芒的爪子杀了他?”
他们又点点头,这次虽然他们没有张嘴,但好歹也哼哼了两声。
看来是瞒不住他们了。其实当我获得兽王之力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我的秘密,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你们就没有想问我的问题?”
听我这么一说,他们俩微微抬起头,随后轻声说道:“我们以为你有。”
对啊,我还没问他们。
“顺序什么的无所谓…好吧,有所谓,那天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枪手在我们家里?”
要说劫财,古董店有哪些东西值钱?全是一堆破烂玩意,白送都没人要。当然,目渊大师的宝贝对他们来说多少有点用处,至少它们会成为目渊姐弟未来生活的保障,全部卖掉应该能在西川近郊买下一套小房子。
“都怪姐姐,非要去见网友,结果发现对方是个又肥又色的猪头,被人家尾随到家里各种纠缠,最后还得我出马才保住了她的贞洁!”
“那个…不是啦,他只是个摄影师,然后那个人是他的朋友…”
“我管他是干什么的,打碎爷爷的花瓶就是我的敌人!你少给他辩护,在我这里统统不管用!”
小泖的语气毫不留情,他现在有多气愤不用我来形容。
“他…他本来没想伤害我,都是因为你,小泖。你要不进来,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别忘了,你滑下楼体的时候可是他拽了你一把,不然你早破相了。”
“对,他是拽了我一把,可是你看看,这叫没事吗!”
鼻梁和脑门附近一共贴了八张创可贴,看起来真够惨的,仔细看看还能找到一点街头小混混的感觉。
“你是没看见他色眯眯盯着你屁股看的样子,跟好久没看见过肉的狼一样,我要不进去他早就得手了。你应该感谢你弟弟我,而不是费尽各种口舌替一个猥琐痴汉说话。”
哇,他说得好有道理,我忍不住想要为他鼓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目渊姐弟之间的火药味那么浓,平时他们可不这样,至少在我面前他们都是好孩子,不轻易对自己的姐姐或弟弟开炮的那种。
“我插一句。”我暂时打断他们,提醒道:“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有关枪手的事?说真的,小淇,我没兴趣知道你和你网友在楼上的房间里发生的事,那是你们的隐私,明年你就十八岁了,别搞出意外就行。”
我的话让小泖同学不乐意了:“驹侦哥,你怎么能这样纵容她!”
“纵容?有吗?”
“当然有,你不好好训她一顿,她长不了记性。以后她还会带在漫展上认识的陌生人回家,要是真出了事,你怎么跟我爷爷交待啊!”
我不能更同意他的话。
“啊对呀,小淇,你弟弟说的没错,你怎么能这样呢,女孩子要学会爱惜自己,尤其是在生理层面,难道你想让小泖提前当舅舅吗?”
我完全依靠心里产生的想法来支撑着自己说出的话,一步小心竟忘了他们还只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你乱说什么呢!”小泖连忙提醒我。
“啊,我说得不对?好吧,确实,一次两次就中奖的概率不大,不然也不会有不孕不育这回事。”
“算我求你,驹侦哥。”他非常无奈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我,说道:“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有些事还是得目渊家的人来解决才行。”
他们成长的很快,只用了短短的一年就培养出了他们的主人公意识,我对此感到很欣慰,他们终于要长大了。
姐弟俩的争吵持续了很久,躺在病床上修养身体的我没有功夫去劝架,因为我觉得让他们彼此之间释放一下压力也挺好;姐弟俩痛痛快快的吵一架,然后一个拥抱就可以把事情翻篇,回到以前。
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们。
活跃的氛围中,一阵敲门声让病房里重新变得安静。
“请进。”
姐弟俩异口同声的喊道。
随后从门外走进来了十几名着装不一的人,为首的人是名三十多岁的女性,她主动走到病床前和打招呼:“你好,驹侦先生。我是东亚情报局的松云,有些事我们想单独找你谈谈…”
“别单独啊,大家一起多好。”
我随口说道。盯着她脸上流露出的那股专注劲儿,我斜着眼睛问她:“我做了危害统合政府安全的事?”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给手下使了一个眼色:“把他们带出去。”
“喂,你们干什么…小泖!小淇!”
两个孩子被十几名健壮的男男女女请离病房,只留下松云女士一人与我待在病房里。她的眼神锐气逼人,让病房里的空气变得越发窒息。
“我警告你,我不管你们是东亚情报局的人还是什么,不准打那两个孩子的主意,不然我就…”
面对我的威胁,她没有丝毫动容,面不改色的问我:“你就?”
“我就…我就…我就杀了你们。”
“杀”这个词,每一次从我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得异常可笑。事到如今,又有谁会相信一个植物人的胡言乱语,没被当成神经病已经很不错了。
“你伤到了神经,能说出这种话来很正常。”她心态平和的对我说道,说话的同时,她整个人被满满的气场包裹,看起来盛气凌人:“你放心,只要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不会为难那两个孩子。”
“你想让我怎么配合?”
“很简单,只需要承认一件事,然后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她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台平板电脑递给了我:“这是中古屋街12月13日下午17:23的监控,看完你就可以开始了。”
她想让我承认我是兽王,是那个被超自然力量选中的人。
街角的监控画面记录的很清楚,一道金光闪过,古董店的橱窗向外破开,玻璃渣最远飞到了对面的店里。录像一共43秒,我的身影只有最初三秒出现在画面中,除此之外全部待在店里,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我是兽王的直接证据。
我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问她:“有问题吗?”
她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道:“17秒后的闪爆你怎么解释?”
“我哪知道啊!”
站在病床前,她用蔑视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冷笑道:“就知道你会装傻不承认,没关系,继续往后滑,后面有我们勘察现场的记录,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店里的爪痕是怎么回事,别逼我们动用特殊手段。”
看到照片,我意识到他们确实留有证据,不过不是直接证据,只是几张古董店被毁的现场照片,之前被山林兽王抓烂的墙壁被我爆发出来的全新力量彻底击碎。换个角度来讲,我可以继续和他们打马虎。
“我们监测到当时从店里释放出来的能量十分巨大,煤气罐爆炸都远不及它,可造成的破坏却还没有煤气罐爆炸的十分之一大。你不想跟我聊聊这件事吗,驹侦先生?”
“你们这是在为难我啊,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博物馆管理员,哪知道这些事的原理。”我抱怨道。
“装吧,接着装。”他立刻拆穿了我,“需不需要我派人调出10月25日博物馆的监控记录,顺便让你讲讲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孩,对了,还有那个模拟动物姿态爬上四楼的男人,他叫什么,好像以前还在交管部门待过一段时间…”
“京爵勇。”
我不得已说出了那个名字:“那家伙就是个混蛋,整天幻想自己是一头自然界的野兽,平时各种爬高上低,偶尔还制造出一些小麻烦。”
“所以西川理工大的事也是你们的杰作?”她用的是疑问的语气,说明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不不,那就是两个小孩打架,不对,是两个孩子打一个大人,换过来也行,总之很激烈。”为了让她信服,我特地加入了一部分我个人的感受:“当天各种刮风下雨的,雨伞都扛不住。我躲在一旁看他们打得直起鸡皮疙瘩,凶残到一种境界,害我差掉尿裤子,不过确实挺过瘾…”
从她脸上浮现出的表情来看,她对我的话半信半疑。
等她接完一通电话后,她突然趴在我的耳边,威胁我道:“你最好没跟我耍花样,驹侦先生。我们会随时留意你的情况,一旦我发现你骗了我们,我保证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记住了。”
她放狠话的水平有待提高,跟京爵勇比起来差远了。
放心,即使他们是东亚情报局的专业情报人员,也查不到半点有关兽王的信息,因为那些信息无一例外都被老兽皇控制的动物们销毁篡改,不留一丝痕迹,可谓天衣无缝。
松云小姐起身愤然离去,她走后,目渊姐弟趴在病房门前偷偷朝里面望了一眼,见我还活着,纷纷表现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怎么,担心我被他们干掉?”
“那倒不是,担心你把他们弄死,那样我和小泖的未来就全完了…”
“…指不定还要在牢里度过余生,苦日子难熬不好受啊。”
看见他们回归到正常的对话语态,我意识到终于能把之前的话题进行下去了。
“驹侦哥,你说他们还会回来吗?总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挺可怕的,随随便便就能放倒一个练家子。”喜好侦探小说的人难免会对这类话题感兴趣。
在小泖眼中,那些习武的罪犯都是无法战胜的存在,面对警察的重重围困,经常都是一个打好几个,直到今天,他终于亲眼见识到了,原来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能制服他们的人。
“谁知道呢。”
但愿他们会就此罢休,因为再继续深挖下去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线索,还不如尽早收手,把精力投入到其他地方的事件上去。
“枪手的身份,你们谁给我透露一下?”
“我们也不知道,他就是一个突然闯进店里的人,不清楚他怎么想的,我们几个人都很吃惊…”
“…你比他晚进来了半分钟,他掏枪的时候你正好进来。”
这么说他是一个次要角色?
到头来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主角回家莫名被他开枪击中,然后在医院躺上一个月,再交着昂贵的医药费,吃着口味最清淡的饭菜…他的登场对剧情推动没有起到多大意义嘛。
右手掌心依旧留有纹章铭印的印记,如果我的身体还能动,我想,我应该能够通过触摸它的方式来建立我与老兽皇之间的链接,毕竟我已经发动过一次兽皇的力量,理论上应该可行。
“小淇,帮我把右手握拳,一直平放着血液不循环。”
她没多想,走上前来帮我完成了这一套动作。
当我的中指触碰到掌心印记的一刹那,我的身体突然像触电般一样开始疯狂颤动,眼前不断浮现出历代兽皇的败北战亡时的景象。痛苦,不甘,悔恨,自我埋怨,纠结,嫉妒,恐惧…诸多负面情绪充斥在我心头,浑身上下直冒冷汗;等我冷静下来,体贴的护士小姐已经为我注射了镇定剂,那种感觉和挂在阳台自然风干的咸鱼没什么两样。
“你还好吗,驹侦哥。”
小泖趴在窗前,用手抚摸我的额头,测量着我的温度。
“死不了。”我回答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算了,先不提刚才,我怎么总觉得外面那么吵呢,人员躁动?”
“是动物躁动。”
小淇站在窗口俯瞰着外面的街道,回答我:“驹侦哥,你一定不愿错过这样的景象,大量动物涌上街头,跟开嘉年华派对一样热闹。挨家挨户都在打老鼠打蟑螂,那是什么,蜥蜴?不对,像是石龙子,好恶心啊…”
“让我瞧瞧。”
小泖扳过我的脑袋,视线刚转移到窗户这边,天上的一只大鸟即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离窗户远点!”
我冲小淇大喊,然而这时大鸟已经把它尖锐的喙部对准了小淇的太阳穴,以俯冲的姿态向她极速逼近。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身体又一次自己动了起来,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起身冲下病床,左手拉住小淇的胳膊,右手拽过小泖,左右脚配合着将病床倾倒挡在窗户前,同时使出一个空中翻转把两人牢牢护在身下,防止他们被飞入的玻璃碎渣划伤。
“没事吧?”
他们两个人表现出一脸惊呆的模样望着我,迟迟没有答复。
经过强烈的撞击,那只大鸟一头扎入到病床的被褥中,现在已经变得奄奄一息。我走进它,认出它是一只大白鹭,如果我没猜错,它应该是从未铭山飞过来的,因为只有那里是它们的栖息地。
“驹侦哥,你去哪?”
“替我告诉护士小姐,我请两个小时的假,让她趁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给我换个病房,下午六点前我保证回来。”
直觉告诉我现在必须立刻前往未铭山,因为我能清楚的感受到贮存于我体内的力量来源不属于任何一种动物,而是属于兽皇本来最原始的力量。
莫名其妙的完成了兽王到兽皇之间的转变,我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兽皇,顺便跟他解释一下过去半周我都去了哪里,以及让他教会我解除这种力量的方法。
只不过,我没想到一点。
这种状态太消耗人的体力,还没跑过一条街我就开始气喘吁吁,加上道路上处处是堵在路中央与动物共舞的人们,不借助其他动物的力量很难抵达未铭山。
踏上一辆轿车的引擎盖,攀爬至位于前方的公交车顶,模仿老兽皇的动作,将右手轻放在左胸前,在我即将冲过车头时念出那句奇怪的咒语:
“VI VI RI DU RA DI YA。”
和以往一样,今天也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